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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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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近两个月过去了。清晨的风柔柔地吹过山顶,带来阵阵微凉。此时已是快到中秋时候,再不像前些日子那般,早上已经颇有了寒意。院角的枫树,被染上了橙红,只那老樟树,四季如一的华盖茵茵。

左手抓着一根金灿灿的油条,右手端着一个油晃晃的馒头,李祥云慢悠悠地走进院子里,冲着院门就吆喝:“呆子,出来!”

一只黄毛的土狗颠溜颠溜地就冲进院子里来,晃着尾巴走到李祥云的身前,乖乖坐下。然后,便只是摇着尾巴,用那双褐色的大眼望着她。

蹲了下去,将白馒头塞进它嘴里。可黄狗似乎并不领情的样子,舔了一口就不吃了。李祥云见状,忍不住叉了腰瞪它,“呆子,不许挑三拣四的,给我吃完!”

“呜……”黄狗可怜兮兮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似乎是在小声抗议一般。

“你不满也没用,我也知道你想吃肉啊,可是谁让你是被道观收养的,要怪就怪你遇人不淑好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咬了一口金灿灿的油条。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呆子”低下头去,啃了一口白馒头,可好像还是难以下咽似的,吃得极慢。李祥云拍了拍它的脑袋,“你该知足啦,我有偷偷抹了猪油上去呢,”咂吧咂吧了嘴,她放低了声音,“其实,我也想吃肉啊。自从来到这里,真是快‘三月不知肉味’了。你还能没事跑去外面找点外食啃啃,我连这种机会都没有……”

“是吗?”一个沉厚的声音打断她的话,随后,修长的身影迈入院门,“上次是谁借卖平安符的机会,去镇子里偷偷买了肉包子的?”

“那又不是买给我自己吃的,”站直了身子,望向那熟悉的面孔,她撇了撇嘴,“那时候呆子的腿伤还没好,我不是买给它吃的么?若没有肉包吃,呆子伤得那么重,怎么会好得这么快?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人和狗能一样么?!狗的恢复能力本来就强,一个多月复原,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再说了,” 杨瑞斜眼瞥她,“包子馅的确是给呆子吃了,可那包子皮呢?”

“……”这一句顿时让李祥云没了言语,只是摸了摸脑袋,冲他“嘿嘿”傻笑。半晌后,才不好意思地支吾道:“有点馋了,所以就……但是,我有忍着不吃肉啊,只不过是沾了肉汤味道的包子皮,你就不要太计较啦!”

“嘴馋。难怪这么长时间下来,半点肉没减。”他冷眼望她道,“口口声声说要修行,却连最基本的口腹之欲都控制不了,敢情这近三个月,你是白忙活了?”

无所争辩,李祥云只有打着哈哈笑笑,将剩下的油条全部塞进嘴里。“呆子”抬头望了望两人,趁着这空当儿,干脆摇摇尾巴开溜先,在地上留下尚未啃完的猪油馒头。这正好给了她一个转移话题的机会。

“好个呆子,开溜的时候倒不呆了!真浪费!”望着地上的馒头,李祥云皱起眉来。这种状况,也不能洗了吃了,可丢在这里,好生可惜啊。

看出了她的犹豫,杨瑞弯腰捡了馒头,径直走到山门,一扬手将之扔进了山林中,“放心,自会有虫蚁吃了它,也算不上是全然浪费了。”

“对哦。”这么想,果然就释然很多。李祥云弯了眼眸,冲他笑道,“好个自我安慰的说法。这倒是个好方法,这么一想,就不会太自责了。”

“自责?”他敛眉,疑惑道,“你自责什么?”

“当然是以前啊,”她想也不想地脱口道,“以前我可是每天要吃七顿的人,除了一日三餐,另外糕点不断,夏天要喝冰镇银耳酸梅汤,冬天要喝热乎乎的西湖牛肉羹,各种小食更是随叫随到的。更要命的是,经常都是吃不完,要剩下的。”

“奢靡。”他露骨地表达出厌恶之情,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你这是养猪么?”

“是啊,”没想到她竟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说自责啊。”

“……”杨瑞没了言语,只是眉前成川:这个家伙,自来到道观里的这段时间来,从不曾抱怨过饭菜的问题。让他几乎都忘记了,她原本是锦衣玉食,过着奢靡至极的帝女生活。自小习惯了山珍海味的她,如今却是乐呵呵地啃着油条,却不曾抱怨过什么。偶尔会嘴馋一下,想来也是难免。

“你想吃肉?”他突然开口问道。

“嗯!”毫不遮掩地点头,李祥云笑道,“杨瑞,你该不会是良心发作,请我去吃顿荤的吧?”

“想都别想。”

一句话断送她的憧憬。不过好在她了解这家伙的臭牛鼻子脾气,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就是。所以李祥云也只是撇撇嘴,无奈地摊了摊手。

“邻镇有个尼姑庵,”没想到他又淡淡开口道,“素斋菜不错。要去么?”

“咦咦咦咦咦咦咦?!”

她没有听错吧?!这句话,难道是他鼓励她去打牙祭?!李祥云顿时两眼迸射出灿烂的星光,直点头,“要去要去!”

“看你那样儿,猴儿急猴儿急的,整个一饿死鬼投胎。”他淡淡地扬了唇角。

美食当前,李祥云自动对这番挖苦做了消音处理,只是在眼中闪着期待的星光,问道:“有多好吃?”

这让他怎么形容?!他淡笑着回答:“总之很不错就是了。”

“那还等什么?跟老观主交代一声,就赶快出发吧!”一边说着她一边往外面冲。不留神右小腿一阵抽经似的疼,让她脚步一个不稳,“吧嗒”一声撞到了院墙上。

“哈,活该!平日里干活怎么不见你那么精神?!一说到吃,跑得比兔子还快。”见她动作神速,杨瑞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说是邻镇,可路程却是全然不近的。算起来,要整整走上一天才能到达。单以吃斋菜为目的,走上这么远的路,这样的事情,就连杨瑞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不过看在李祥云那副期待的样子,想想毕竟是难得一次,便也罢了。只是带上了些观里的平安符,顺路拿去卖。

走了快一天了,眼望着日头偏低,杨瑞催促道:“快点走,动作再快一些,还能在日落前赶进镇子。”

“快到了?”

揉了揉从早上便开始莫名发疼的右小腿,她期待道,随即一百零一遍地问出让他头疼的问题:“那个,会有多好吃呢?”

“都说了不会形容了,你吃了不就知道了?”

“那,”她转了转眼珠子,换了个问法,“她们那里,最有名的菜是什么?”

杨瑞敛眉想了片刻,“素鸡吧,还有素鹅。”

“耶?庵里的尼姑不是出家人么?怎么能吃鸡鹅?”她瞪大了眼疑惑问,“那‘素’字,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人家是你,会为了口腹之欲破戒?”他斜眼瞥她,一副叹她完全没常识的样子,“当然不是真的鸡鹅,而是用豆腐做的,冠以此名而已。”

“那,味道会像吗?”光是想就觉得垂涎欲滴了。若在以前,对于李祥云来说,鸡鹅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菜肴,但是如今,就是这普通肉类,却让她食指大动。

他瞥她,淡淡答道:“我怎知道像不像,我又没有吃过鸡肉。”

这个答案是李祥云未曾料到的。愣了一愣,仔细一想后,她这才明白过来。

也对……杨瑞从小就给道观收养。虽然不是正牌道士,但一直受道观里的清规所约束,自然是没有吃过鸡肉的。太惨了吧,难怪他长得这般瘦。先前还以为他那竹竿身板是为了他所谓的美形刻意控制出来的,没想到根本就是饿的嘛。

偏过头去,她看向他侧脸。日暮余晖静静地洒在他的眉上,于发间映起淡淡的光晕。暮光柔和地打在他的身上,在雪白素净的道袍上,洒下了淡淡的橙黄。李祥云静静地望着那淡然的面孔,希望能解读出什么,却是无所得。

“别磨磨蹭蹭的了。”见她步子迟疑,他扭头催促道。

她“哦”地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加快了脚程,二人勉强在落日前赶进了镇子。待到拜访“宝华庵”,已是日沉西山,天色渐暗了。

烛光轻轻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二人的影子。赶了一天的路、已是力竭的李祥云,抱着双手半趴在桌上,虽是心系传说中的素鸡面,但仍受不住瞌睡的召唤,眼皮不由自主地向下耷拉,渐渐打起盹儿来。而杨瑞,则挺直了脊背,坐在桌边闭目养神。

“两位,久候了。”当和蔼可亲的老尼姑将两碗面端上来的时候,李祥云已经睡得半梦了,直咂吧嘴。

“多谢,麻烦师太了。”睁开眼,杨瑞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待到对方离开,他拿起了筷子,直往李祥云的膀子上轻刷了一下,“还睡?!非吃即睡,当真是猪精转世么?”

“嗯?”

依旧半模糊状态的人,迷迷糊糊地半睁了眼。视野暂且不甚清明,却是先闻到了阵阵香气,她吸了吸鼻子,一边口中喃喃“好香”,一边顿时来了精神。

望向碗中,只见好大一块传说中的“素鸡”躺在细致的面条之上。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油亮亮的光芒。二话不说,先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入嘴里,陶醉似的慢慢咀嚼,而后心满意足地长叹出一口气来。

“果真好吃!不过,这个味道说不上来,却不像是鸡肉呢,而是另一番风味。真不相信是豆腐做的!”

“吃就吃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一边吃着面条,他一边抽出空来数落她,“‘食不言,寝不语’,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她立刻讨饶,乖乖闭了嘴,免得听他教训加毒舌。

这一来,再没了言语,昏黄的烛光,柔柔地映在二人的身上。李祥云埋头苦吃,速速捞了好几根面条,又小心翼翼地将素鸡夹下一小段来,搭着白面送入嘴中。

杨瑞微微抬了眼,见她那副精打细算省着吃的模样,怔了一会,渐渐停了筷子。低垂了眼眸,望着碗里泛起油腻的光芒,静默了片刻,将自己碗里的素鸡夹了一半,放进了她的碗里。

“咦?!”她从碗中抬起眼来,惊讶地望着他,口里含混不清,“你不吃?!”

别开了脸去,他淡淡道:“我可不像你饿死鬼投胎。看你这吃法,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已久。”

她将嘴里的面吞下肚去,撇了撇嘴,无奈道:“你就别再讽刺我了,我知道我这吃相是难看了些。看在我快三个月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分上,你就嘴下留情,饶了我吧。”

“你倒是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你那吃相让人发指,”他没正眼看她,“看你这举止,哪里有半分礼仪可言?你们大唐的风范,就是这样的么?!”

喝了一口面汤,李祥云擦了擦嘴,朝他苦笑道:“丰衣足食,方才有时间穷讲究什么礼仪风范。可来了这里这么久,能吃饱、喝足,有地方睡,便是全部了。哪儿来的时间,又向什么人去显摆那些风范?!”

边说着,她的唇边扬起微微苦涩的弧度,眼睑微垂,刚想伤感一番,大为感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可眼光扫过油灿灿的碗中面汤,顿时感怀抛到了九霄云外。提了筷子,美食当前,不吃个干净怎么对得起赶了这么远的路。

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喝光,望着碗底剩下的半块素鸡,李祥云迟疑了片刻,却还是坚定了下信念,又夹了起来,将之向杨瑞的碗中送去。

“喏,多谢你的好意啦,不过,还是还你。”

他用筷子挡了一下,推阻回去,“你当我跟你一样馋嘴吗?”

“杨瑞,你知不知道你少说两句话,人缘会好很多耶!”她将力气全部用在右手的筷子上,一边和他进行着“角斗”,一边抱怨道,“明明你是好心让我吃,可这一句话说下来,让别人想感动都感动不起来了。”

“少在那里自说自话,又有谁要你感动了?!”他再度别过了脸去,冷淡道。可是就是在转面的刹那,手上力气失了半分,便被她趁空将素鸡丢入了碗中。

见胜负已分,李祥云弯了眼眸,笑道:“好,是我说错话,没人感动行了吧?!喂,你好歹是个大男人耶,吃得怎么也不能比我少啊,这样我会很没面子的。”

“是你饭量非人,而不是别人食少。那该是你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限制别人的饭量吧。”虽然嘴里还是忍不住要拆她的台,可是见她态度坚决,杨瑞怔了一怔后,还是缓缓夹起了碗里的素鸡,送入嘴中。

她也不与他计较口舌之争,只是安静地看他将面条吃完,不自觉间,微笑浮上唇边。

走出堂外,一抬眼,映入眼帘的是深蓝色的天幕上点点闪耀繁星。夜晚清凉的风拂过面庞,李祥云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拍了拍肚皮,心满意足地感叹出一句:“好饱好饱,素鸡面果然名不虚传。”

“就只有对吃那么上心。”杨瑞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抬眼看看天色,想要当晚赶回浮云观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找家客栈投宿一夜,明日一边回程,一边将剩下的平安符卖了吧。”

“好。”她应道,可刚迈开脚步,却突然觉得右小腿一阵酸疼,不由地伸手去摸。可这一碰,便更觉得好像有无数小针在刺一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见她神色不对,他敛眉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从今天早上就开始怪不对劲的,现在更是觉着疼得紧。”一边回答,她一边龇了牙,疼得“咝咝”直抽冷气。

“让我看看,”他伸手扶她到路边石阶上坐下,轻轻掀起她的道袍,隔着裤腿轻缓地按了按,“这儿疼?”

“轻……轻点!”她忙不迭地道,眉眼鼻子皱成一团,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儿。

“……”见她这般疼劲儿,杨瑞不禁暗暗奇怪。照理说,又没有在哪里磕着碰着,怎么会突然疼痛难忍呢?若是先前腿脚就有问题,也不至于挨了一天到现在突然发了病,这又不是什么急性的突发症状。

“你忍一下,让我看看。”他轻轻慢慢地小心将她的裤脚掀上去,就着庵门灯笼的光,查看伤口。

这一看,便让杨瑞大惊失色。

李祥云的右小腿外侧,黑紫了一大片。中间最黑的部分为中心,向外一直扩散到腿肚的地方,看上去颇为狰狞。

“怎么会这样?!”她惊叫,“早上还明明没有这样的!”

“……”杨瑞敛眉不答,只是轻触中间黑部的地方,除了如预期一般听到李祥云的痛哼以外,又立即扩散开一大片,黑紫的颜色,仔细闻,还飘散出一种细微却难闻的味道,好若腐败一般令人作呕。

“是毒疮。”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也无暇辩解,他蹲在她的面前,“快上来。”

先前还并未到难忍的地步,可就在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疼痛感却奇异地扩散开来。不过,更糟糕的并不在于那尖刺般的疼,而是渐渐起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痒。李祥云忍不住想去挠,可手刚接触到疮口的刹那,就觉得好像是摸到烂烂的软泥一般。这种诡异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上来!”他回头吼她,蹲在她下方的一个台阶上。

望向那纤瘦的脊背,犹豫了片刻,李祥云俯身趴了上去。杨瑞一使力,可脚步却是未稳当,差点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栽倒下去。

“那个,我很重是吧?”见此情景,她不由有些歉疚,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当然重!早就说你肥婆了,还不知减减。若是就此摔下,定是因你重量拖累的。”他没回头,只是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杨瑞本该扶住李祥云小腿方才好背正位置的手,却因顾及到她疮口的伤势,而用一种近似于滑稽的姿势背着她。加上李祥云本就重量不轻,因此几度有滑下的倾向,都被他咬牙使劲撑住。

静谧的街道,两边的民居里,透露出昏黄的烛光,本该是人们休憩将睡的时候,青色的石板路上,却回荡着声声脚步。那是狂奔的声响,击打着石板的节奏,在宁静的夜晚尤为突出。

腿上的疼痛渐渐有些麻木了,李祥云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腿上的感受,转而微微偏了脸,望向杨瑞熟悉的侧脸。

瘦削而棱角分明的线条,此时剑眉上却滑下了汗水。在月光的映照下,看得出他额头一层薄汗,泛起一片晶莹。

“抱歉……”感受到他的背部汗湿了一片,李祥云在他耳边小声道。见他这般汗流浃背的样子,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够瘦一些,再瘦一些。

在以丰腴为美的唐朝,她一向是以几位皇姐的珠圆玉润为终极奋斗目标的。可是现在,伏身在这个瘦削的宋朝男人背上,她开始痛恨自己的体重,让他如此受累。想到这里,又一声道歉的话,不自觉地从唇中逸出。可没想到,这却招来他的怒斥——

“闭嘴!”杨瑞头也不回,没好气地道。该死,这大夫家怎么忒地远?!背着那比自己还重的女人,背都要这么被压驼下去了。两只支撑着的手也酸得几乎抬不动。咬牙死撑着的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口气。

有求于人,李祥云这时候才不会不识时务地跟他硬磕,只好乖乖收了声。于是,一片沉默中,又只有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在暗夜中回荡。

就这般一路无语,好容易赶到了目的地,大夫的话证实了杨瑞先前的推测:那乌黑软质的疮口,果然是块毒疮。

“毒疮?那是什么?有多毒?怎么治?”就在杨瑞眉头深锁,大夫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来的时候,李祥云别过头去,不看那惨不忍睹的右小腿,转而望向他,珠连炮似的问道。

杨瑞想也不想地瞪她一眼,扬手似乎是要拍上她的脑袋,可当眼光瞥见那溃烂的伤口,终究是没有将这巴掌扇下去。他敛眉望她,斥道:“这么长时间,你在道观里都是白待的么?难道都没有一点修行?!你究竟有没有看过经楼的书啊?!”

“当……当然……没有。”李祥云心虚地低下脑袋。

近三个月来,她过的是早上起床、一边瞌睡着一边上完早课、吃早点、打扫打扫庭院晃到午饭、睡个午觉然后再混点事情做做、等吃过晚饭洗洗碗睡觉这样的日子。别说是这生活“充实”到让她没工夫去经楼,就是有空去了,最多就是一觉呼噜到暮鼓十分,这样还可以多节省点粮食。

这样的混法,杨瑞又怎会不明白?!伸手抚了抚太阳穴,他克制住自己拂袖而去的冲动,终究还是暂且压下了怒气,向那倒霉的当事人解释:“毒疮,是由妖毒引起的疮口,并不是普通的病症,自然也就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及药草治愈。”

“你的意思是,”李祥云打了一个寒战,“我……我中邪了?!”

“没错。撞邪了你是!好歹也算是半个修行人,却被晦物沾上,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在道家修行的自觉啊?!”杨瑞敛眉,对她露出一贯的斜眼不屑之表情。

此时在李祥云看来却有着平日无法比拟的恐怖气息。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你刚才说,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和药草治疗,那不就是说,我没得救了?!”

“很遗憾地告诉你,”杨瑞沉下脸来,这番沉痛的表情让李祥云心口一寒,“很遗憾,还是有救的。不过如果治疗得迟些,也是可以在三天之内溃烂到全身,又疼又痒得让你生不如死,最后去老君那儿喝茶的。”

“……”向来好脾气的李祥云,这时候也不禁学他斜着眼,“喂,难得听你讲个笑话,原来却是成心咒我死呢!是不是非要我去侍奉老君,你才觉得不遗憾?!”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杨瑞望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道。

“喂,姓杨的,你这也太不厚道了!虽然你不是正牌道士,但也该知道‘以慈悲为怀’吧?!”她气愤地反驳道,可话音未落,疮口就又开始作祟起来,好像无数小针扎进肉里,疼得她顿时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来。

见她神色不对,杨瑞立刻冲了过来。眉头成川,却没对她言语,只是转而望向大夫,“大夫,可有止疼和麻痹之药?”

大夫忙不迭地将药材送了上来。杨瑞二话未说,将药放入口嚼碎,再小心敷在疮口之上。随即撂下了银两,道了谢,然后背起李祥云就往外走。

敷上药的疮口,渐渐觉得麻痹了。整条腿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什么也感受不到。这反倒让李祥云有了喘息和询问的时间,于是便开始在杨瑞耳边喋喋不休,直让他黑下一张脸来,恨不得将她摔下去。

“你再嗦,我就将你摔下去!”

“哦,”她虽是应了一声,却答得很没有诚意,因为她压根没有住口,“那个,毒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怎么会好端端的就中了邪?”

“我怎么知道?!”他没回头,可口气不善,没好气地冲她吼,“你自己作的孽,倒来问我是怎么回事?!”

难得见他这么大火气。这次,李祥云当真选择了闭嘴,只是任由他背她走在道路之上。

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暗夜之中,一声又一声地回响。风吹过,拨开乌云,趁着点点星光,她偏过头去,瞥见杨瑞瘦削的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想也没想地,她伸出手去,用宽大的袖子为他拭去汗水。

显然,这个动作让一直评价她“没心没肺”的杨瑞,散去了些许的怒气。顿了一顿,他向她解释道:“毒疮并非寻常病症,而是撞邪所致。自受到妖气沾染之时,经过九九八十一天而发作,然后药石无医……”

“别说得那么惊悚啦,你不是说有得治么?幸好你在道观混了那么多年,就算不是正牌,也算是半个专业对口,总该有办法解决的吧?”她小声地询问,当得到他的颔首作为答案后,她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幸好幸好,这次没有倒霉到把自己都给坑进去!”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耶?你刚才说那毒疮,是九九八十一天发作?”

杨瑞“嗯”地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快三个月……那不正是我掉进这里的时候?”她惊奇道,“难道我就是因为撞邪,所以才从唐朝掉到这里来的?!”

刹那间,杨瑞怔了一怔。她虽然曾经向他说明过自己那离奇的经历,但这两个多月来的相处之中,他几乎都忘却了她的来历。除了身材丰腴了些,思想开放了些,李祥云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他已经习惯将她当做同时代的人来对待,若不是她此时脱口而出的话语,他几乎淡忘了她来自三百三十年前这个事实……

见杨瑞没做声,李祥云也丝毫不介意,只是微微偏了头,敛起了眉,仔细回忆当初的情形——

那日,与往昔皇城中的生活没有丝毫不同。除了因为出家的事情让她极度伤神之外,该吃该睡的,都一如往日。若说是中邪,似乎并没有类似的状况啊,她就是在殿外走着走着,然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个跟头摔到了宋朝……

“啊!我想起来了!”李祥云下意识地捶了下右手,可她忘记了自己此时正趴在杨瑞的背上,这一拳头下去,正捶在他的肩头,疼得杨瑞的眼角迅速抽动了一下。

没有注意到他因那一拳头而造成的气愤眼神,李祥云自顾自地说下去:“若说起有点晦气的事情,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

杨瑞挑了挑眉毛,回想道:“就是你孤魂野鬼似的在外头晃悠的那次?”

“什么‘孤魂野鬼’,说得那么难听。”小声抱怨之后,李祥云向他解释当日的情况,“那天晚上,我又无处可去,只有在街上游荡。当时深更半夜的,月亮也是忽隐忽现。走到巷子口就看见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急速扑来,我吓了一跳,闭了眼用手挡,只觉得眼前似乎亮了一下。再睁眼之时,便看不见那黑东西了。再然后,你就急匆匆地冲过来了,还怀疑我给鬼上了身……”“这么说来,就应该没错了。你就是那个时候撞了邪,才得了这样的毒疮,”说到这里,杨瑞蹙紧了眉头,想了想,又疑惑道,“按理说,那种程度的家伙,算是相当厉害了。本应不只是毒疮那么简单,当日一撞就该附身成功了才对。定是你佩戴了什么有灵力的器物,为你挡去了些灾。”

“有灵力的器物?”李祥云愣了一愣,好半晌之后,突然恍然道,“我明白了!”

伸出右手,她将大大的道袍袖子挽起,把右腕上那个不起眼的蓝色祥云结现给他看,“你说的是不是这个?说起来,我来到这里,也是在江儿送我这个祥云结之后不久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想,不论是我当初一个跟头摔下去的时候,还是后来那个晦气东西撞上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右手上有种亮光。以前没注意到这些,可现在看来,似乎是和这个祥云结有关的吧?”

杨瑞凝神细观:若看外表,这似乎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祥云结,在集市上随手都能买到十几二十个的。腾出一只手来,将大掌附上绳扣,似乎若隐若现中,的确有种淡淡的气流。

就在杨瑞收敛心神,想更进一步探探此祥云结是否真有如此大之灵力的时候,可毕竟一只手将李祥云背在身上,单手支撑住她的重量实在太过于勉强。不留神左手一闪,顿时失去平衡。只听一声钝响,二人一同跌在地上。

“起、来!”杨瑞咬牙道。此时的他面朝下趴在地上,而害他摔倒的罪魁祸首正以全身的重量压在他的脊背之上。

“啊,抱歉抱歉!”李祥云见状急忙想起身。就杨瑞那瘦瘦削削单单薄薄的骨头架子,被她这一压,那还得了?!思忖着,她忙不迭地想起身。

然而,她忘记了一件事——虽然腿上的毒疮因为药物的控制暂时止了痛,但是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刚想站起身的她,又在下一刻因为麻痹的右小腿的麻痹,整个人一歪,再次砸在了来不及起身的杨瑞身上。

“咝——”这一砸,让杨瑞龇牙咧嘴,疼得直抽冷气。

李祥云一惊,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下他的背。

先前背着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让杨瑞精疲力竭。而这一跌,这一砸,更让他顿时失去了战斗力。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气,好容易顺过气来,他第一句话就是瞪她一眼,道:“你该减肥了。”

“哦……”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说到这个体重问题,李祥云就委屈:她这根本也算不上算肥胖嘛,这叫丰腴!丰腴才是健康的美,才是好生养的标志嘛。这该死的宋朝,真可算是扭曲的审美观啊。

就在李祥云为审美的差异苦恼不已的时候,休息结束的杨瑞用袖子抹了一把额角的汗,随即再度蹲了下去,“上来!”

“啊?”她傻了眼,惊异地望着那纤瘦的后背。

“‘啊’什么?!再不赶路回浮云观,难不成等你的腿烂掉么?”他没好气地瞪她。

“哦,哦……”

俯身趴上那不算宽阔的背,李祥云明显感受到他在起身时的吃力。心里有点酸,有点暖。

渐渐地,她将脑袋搭在那骨感十足的肩胛上,耳际可听见他均匀的呼吸。星光下,他顺着鬓角滑落的汗珠,被镀上了银白的颜色,比当初在宫中所见最名贵的珍珠宝石,更显动人。

完蛋了,李祥云心道。此时,一个模糊的认知,渐渐爬上她的脑海中,慢慢萦绕着,越来越清明起来——

她喜欢上杨瑞了——那个坏嘴又牛脾气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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