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村刚到城市，感觉常常是很新鲜的。走过乱石的山涧，爬过崎岖的高山，走过急流上的独木桥。而忽然踏着柏油马路；常常看见的是朴素诚恳的农民的脸，忽然却听到城市人的殷勤的腔调。马路上烫发的女郎，涂了口红搽了粉的脸孔，零食摊，这是阔别了多少年的东西。但这些差异并不能引起我的多少注意。我只好像偶然地又走回一个很陈旧的梦境里，但另外却有很多东西使我兴奋。我走在柏油马路上，我想到：这是我们的了，我是第一次走在自己的柏油路上；我看见那些工厂的烟筒（我一定要赶快都去参观），我想，这是我们的工厂，它们要把我们的张家口好好地装扮起来的。我参加过工人的会议，看见他们都觉醒了，昂起头说话，我想着他们过去几十年受尽中国军阀统治、国民党以及日寇的压迫，现在终于翻身了。我看见兴盛的商业，我对中国共产党掌握城市是这样有办法而愉快。我看见很多市民很快就去掉了八年来养成的深深鞠躬的习惯，孩子们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我到这城市时间很短，这并不是一个太大的城市，但却充满了光明。我们曾经在最落后的农村，扫除文盲，破除迷信，实行普选。农民的政治认识和政治热情都很高，他们之中产生劳动英雄，改造好二流子。我们今天到了城市，这里有产业工人。有知识分子，有较好的物质条件，那还没有充分的信心和把握吗？我在这光明的世界中，虽然只来了几天，虽然还只见到表面，我却极愉快而兴奋。但光明之中仍有黑点，我也见到这黑点了。这黑点是一层残余的薄云，是从北平那里吹来的一小股阴风，这是当我在街上躲飞机时所见到的。因为躲飞机，有些老百姓和我在一起。就和我谈了起来。他们怕飞机来，他们说街市上有谣言，他们说八路军好是好，就怕住不长，他们问我毛主席怎么样，问延安怎么样，他们一下就把他们的心事都说了出来。我自然向他们讲解，他们听得很有趣味，警报解除了也不愿走。是的，这就是光明的天空还有那么一块暗云，张家口的市民还有一小部分被每天飞来的国民党飞机，和配合着飞机而制造的谣言所扰乱，会有某种情绪的不安。是的，即使是小小的不安，也很不同于我住惯了的乡村。在那里，人民都有组织，他们信心很高，我们常常要防备他们的“天垮了有毛主席，地坍了有留守兵团”的太平观念。而这里某些人的杞忧却的确值得原谅和加强我们的警惕。但我也愿意告诉这些怀有某种不安的人们：你们怕什么？张家口有十几万人口，团结起来，组织起来，这就是保卫张家口的强固堡垒和钢铁长城！作为保卫张家口，建设张家口的主力的工人们，也正在巩固扩大自己的队伍，在工人代表大会上，一个开车头的老工人发出了有力的誓言：“我们流血得来的幸福，我们决不撒手！我们要组织起来，好好团结，努力生产，支援前线，跟着共产党，打倒那些破坏我们幸福的国民党反动派！”这种呼声，也正是全体工人代表的呼声，它号召全市的工友和市民，加强胜利的信心，组织起来，帮助政府，彻底清查汉奸特务，保卫胜利果实。我们在张家口周围。在自卫战争的前线，有转战十八年的八路军。这支军队，在十年内战中没有被消灭，在八年抗日战争中，更是历尽艰险，发展壮大到一百多万，都是有政治教育、战术修养的战士。我们还有几百万和人民紧紧结合的民兵和十几块解放区，在这精壮的队伍的前面，有二十多年斗争经验的共产党和他的英明的旗手毛泽东，他指导大家挥戈前进，这是够保证我们的最后胜利！只要张家口的人民不愿再受压迫，决心不撒手已经得到的解放，那么，不管你国民党的飞机也好，美国的飞机也好，张家口将用坚强的意志，“保卫人民的张家口，建设人民的张家口”来回答。这点暂时的小小的暗云定会被吹散，而光明的天空更澄清起来。是的，这有待于全市的努力，但我预祝这即将来到的将来。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作于张家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