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960400000023

第23章 网

在我和詹力明之间,有一张用尼龙丝编织成的黑网。从网的这边望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移动轻巧的步伐,一挥手把落地又弹起来的球轻轻击过来。他的动作始终那样自然而有韵律,全身的每条神经和每块肌肉都揉合着力与美,而且配合得天衣无缝。他是学校男子网球队的主将,而我也是女子网球队里的一员。

当然,更重要的,我们还是同班同学。隔着这张黑网,我可以欣赏他专心、认真的神态,他喜欢一甩头,把垂在额前的那绺头发甩上去,然后嚷着:“打球要用脑筋,孙欣华,永远记得要攻心为上。”大家都说我不像个女孩子,尤其是在球场上更像一头小蛮牛。

我一向喜欢借快速杀球取胜,想利用自己的体力来消耗对方的精神,可是遇到詹力明这种对手就不管用啦。每次和他练球,他总是面带笑容,而我却疲于奔命,到头来一局结束,我总是落个“love”(网球计分术语:零分)。“今天练到这里为止。”他一手接住了我从左边击过去的一个反手球,从白色的运动裤后抽出一条毛巾擦汗:“最近你进步不够快,多加强drive(旋球)和tosh(缓球),早一点抓住对手的弱点,不要老用杀球。”

“是,詹教练。”我向他傻笑一阵,把手上这根牛筋线网的球拍收进了套子里,向他挥手告别:“Bye了。”每天傍晚我们总是这样结束练球的。

一推开门,又看见微云捧着一本书,半躺在床上,床头边那架手提电唱机上的唱片像一个笨重的黑色石磨,在纤细的针尖下,又缓又沉地扭动着、旋转着,JoanBaez浓浓的哀怨和淡淡的轻愁就被一圈一圈地从黑色石磨上磨出来。“又是JoanBaez?MyGod!”我一个箭步跨过去把唱针提起来,黑色石磨立刻戛然而止。JoanBaez的脖子被我狠狠地掐住,微云猛一抬头,两个眼球凸了出来,好像被掐住的不是JoanBaez,而是她。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她像极了唱片套上的JoanBaez,真的--那一头披肩的秀发,那双沉陷的大眼睛!“真不懂,为什么你那么迷JoanBaez,你已经够悲观了,不应该再让这些哀伤无奈的旋律环绕着你。”我把唱片拿了起来,放回套子里,从唱片架上翻出一张我最喜欢的小唱片,放在针尖下,突然爆裂出一连串的怪笑声:“哈哈哈哈--嘻嘻嘻嘻--”这是一首“大笑之歌”,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废话”。全都是笑声,可以把人一天积压在心里的烦闷和忧郁抖得一干二净。“你不懂JoanBaez,欣华。”她侧了一个身子,仍旧是那句老话。“我是不太懂。

但是我只是凭直觉不能接受这些。像‘PortlandTown’,像‘HouseoftheRisingSun’,明明知道它们都是些好歌,但总觉得它们里面缺少了些什么东西,怪难受的。有时会使我喘不过气来。”她低头不语,灯光下她影子在壁上晃动了两下。整个房子陡然静了下来。“今天和詹力明练球有没有心得?再一个星期就要比赛了呢。”

微云抬起头,把话题转变。“老样子。”我吹起口哨,从衣柜里翻出衣服,披上一条毛巾走向浴室,“不过和詹力明打球是一种享受,他很像一个……一个,唉,我也说不上来,像个Man吧。”微云笑了,我朝她扮个鬼脸。别人永远也猜不透,像我和微云这样两种极端个性的人,为什么处得如此融洽。她是独生女,生性忧郁、文静、善解人意,整天不是捧着书就是听那些哀哀怨怨的唱片。而我呢,可以三四天不看书,却不可以一天不打球,不然我这一身力气白天不消耗,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认识微云是早在高一的时候,我们个子一般高,所以总是毗邻而坐,我爱讲话,她爱听话,因此我们一拍即合。同学三年中,如果我们一共说了一万句话,那么保证有九千九百句是我说的。那个教我们历史的“坦克”每次都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孙欣华,你能不能让你嘴巴休息片刻?难道你不累啊?你也不学一学你隔壁的杜微云,你有她十分之一安静就好了。”

上课我总打不起精神,下了课我的劲可就全来了。我会冲锋陷阵地到福利社和别人“挤油渣”,买牛皮糖或甜不辣,我都是买双份的,因为都是我“请客”,杜微云“出钱”。快要联考的那段时间,因为在家念不下书,有的时候干脆就搬到杜微云的家去住,和她一起复习功课。杜妈妈对于我也像自己的女儿一般照顾,从来没把我当外人看。那段日子我念书的效率和收获简直可以抵上高中三年的迷糊日子。

加上微云细心地替我复习,我竟然奇迹般的和微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更巧的还是同一个系,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妈妈总说这是菩萨帮的忙,因为妈妈每天都替我烧香祷告。杜妈妈还摆了一桌酒筵请客,我和微云并肩坐在一起,杜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们家微云啊,和欣华可真像一对姊妹,她们真有缘分呢。”或许我们真的是注定“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吧!记得我和微云搭夜快车北上来台北念大学时,在月台上杜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拉着我的手说:“欣华啊,我家微云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我一步,她身子单薄容易生病,这次到台北念书,你们一定要住在一块儿,你千万要多照顾她啊……”“杜妈妈,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很有自信地拍着杜妈妈的肩膀安慰她,“你看我,我比一个男孩子还要强上十倍,由我照顾微云,谁也休想碰她一根汗毛。”杜伯伯也只管用手帕擦拭红着的眼眶,我也安慰他几句。

我的父母都没来送我,他们知道我够坚强,因为从小我就是这种个性,很能照顾自己的。就在杜妈妈千叮咛万叮咛下,我拉着微云上了嘟嘟叫的夜快车,告别了家人,开始了我们在求学时代中最艰苦的一段旅程。在学校附近我们合租了一间“雅房”。

在微云细心的布置下,这间房子显得清新而雅致。本来一张上下铺,我睡上铺而她睡下铺的,后来我总喜欢把头伸下去和她聊天,她也要抬起头来听,很不方便,于是我干脆把棉被、枕头一卷,也搬到下铺和她挤,上铺便空出来了。正好她带了一箱书来没处放,于是就把这些书排列在上铺的空床上。右边从《红楼梦》、《未央歌》之类的厚书一直排列到左边的一些小诗集,像《非渡集》、《掌上雨》之类的,反正我相信够摆一个小型书展了。白色的墙壁上挂了一幅现代版画,题目是“网”。

画面上是一张白色的大网,隐约中好像有个人在网里面挣扎,表情很复杂。这幅画是在一次画展中,那位画家送她的,因为他们谈得很投机,后来微云想买他这幅画,他说难得遇上知音,就慷慨地送她了。微云一直把这幅画看成宝贝似的,挂在她的闺房。现在搬来台北,画也跟着她带来了,只是在坐车时画框上的玻璃早已被震碎,还是到商场重新配过的。书架上摆了一个浅蓝色的花瓶,是我十七岁生日时微云送我的生日礼物,现在里面始终保持三四朵暗红色的玫瑰花,每到它们快要凋谢时,她就立刻换过几朵新的。她说看了凋谢的花心里很感伤。我常常笑她说,对花有感情的除了《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外,还有一个便是杜微云。在“全国”大专网球比赛的前一天,詹力明来到我们住的“雅房”里,与我们商讨比赛时要注意的事项和一些琐事。这时微云也在场。平时我们三人虽然都是同班同学,可是詹力明这个人总是独来独往,不太爱讲话。

我是因为和他练球所以才比较熟,像他和微云恐怕只有点头之交罢了。“这是詹力明。”我有些开玩笑似的介绍,“这是杜微云。”“讨厌,欣华。”微云的脸好容易红。

“咦?”詹力明忽然把视线停在壁上的那幅画上,“这幅画怎么会在这儿?”“奇怪了,詹力明,你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我顶了他一句。“这幅画我太熟悉了,因为这幅画是我哥哥画的。”“真的?”微云几乎是用喊的,满脸的惊讶。“当然,这没什么好说谎的。他叫詹儒明,是一位版画家。”“对的,他是叫詹儒明。”微云好兴奋,这个世界有时显得好大,有时又那么窄,“难怪你们长得有些像,当初怎么没想到呢。”

“奇怪,这幅画是我哥哥最珍惜的。那是在前年秋天,他的感情上起了很大的波浪,在异常矛盾的心情下所画,我相信他是不会卖这幅画的。”“不是买,是送的。”我插嘴道,并且把经过情形说给他听。他频频点头,而且目光开始移到微云的脸上,微云害羞得不敢正视詹力明。詹力明这时开口了:“杜微云,我想你绘画的造诣一定很深,不然我哥哥不会只和你谈了一次话就把画都送给你,我哥哥那种人傲得很哪。”“我自己不会画,但是我喜欢看别人画。”微云说。“欣赏也是门学问,有时比创作更难呢。”詹力明显得很有劲,眼神里那种热切的光芒四射。

“我们微云,不但懂绘画,而且也喜欢音乐。”我在一旁替微云吹嘘。“真的?”詹力明抬头看排在上铺的那一列列书籍,他站起来走过去,细细地浏览了起来。从那天晚上詹力明来过以后,他就成了我们这里的常客了。他除了找我打打网球外,就和微云聊天。

他们聊天的内容我都没兴趣,什么“必卡锁”啦,“锣慢锣烂”啦,“踩可孵死鸡”啦,看他们谈得好投机,我就利用那些时间借微云的上课笔记来抄。我上课不爱抄笔记,反正回来有现成的可以抄。虽然我常和詹力明在一起,而且也很谈得来,但是我们从来不谈音乐或美术,我们谈球网的张力和韧度,谈“戴维斯杯”或“温布尔登杯”。

我真佩服詹力明,为什么他对任何东西都这样充满了热情?和他在一起,随时都会感觉出他的那股狂和傲,可是却不会令人畏惧,反而有一种想接近他的感觉,我想他真的具有某种吸引力吧?当我、詹力明、微云三个人在一起时,就像是三个有交集的圆圈,凭着这些交集把我们串在一起,生活得很融洽。有一次微云得了一份奖学金,所以请我和詹力明去看《恶魔岛》。当我们看到巴比龙被囚禁在没有阳光的地下室里,捕捉蟑螂作为食物时,微云低下头来一直看表,我问她干什么,她说:“为什么不快点结束?我真担心片子愈长,他所受的苦难也就越多。”

坐在她旁边的詹力明在黑暗中却低沉地说:“希望片子长些,多让我们体验一下人类求生的欲望是如何的炽烈。”我却诅咒那混账的典狱长,希望他不得善终。

大考完的某一天,我买了一大堆龙眼、沙士和微云一同庆贺考试结束,顺便也是酬谢她考前给我的“恶补”。如果不是她替我重点讲解,单凭我每天打完球洗个澡倒头便睡的那种德行,不“当”个二分之一才真有鬼咧。微云忽然问我说:“欣华,你觉得詹力明这个人怎么样?”“詹力明?他很好啊。”“光凭‘很好’两个字还不够,能不能再详细些?”

“他,又深沉又飘逸,眉宇之间有种使人莫测高深的味道,我不敢妄下评论。你呢?你认为他如何?”“我……”她低下了头笑一下,“我不知道。”微云起身去放唱片,我说:“可别又是‘穷背死’那女孩吧?”“不,这回要换了。”她回头对我浅浅一笑。一首很轻快的曲子跳了出来,很陌生。“Love is a many splendored thing.”微云说。“Love?哈哈,爱是什么?我不懂。在网球计分法上,零分就叫Love,因为爱就是零,就是一场空的意思。”

“你认为这样吗?”微云偏着头不以为然地说。“什么爱是恒久忍耐,又是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爱是……”我想起书上的一段文字便背了起来,“反正,我不信这一套。哼,如果真的做到这些,简直就可以和上帝去谈恋爱了。”

“欣华,你没谈过恋爱,就没有权利太早否认这些。或许爱本身的确不可能如此完美,那只能怪我们自己的一颗心被蒙蔽了。”她淡淡地说。“咦?”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微云,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她的脸蛋抹上一层酡红的夕阳,“我,不知道。”“是谁?你瞒不了我,哈哈。”我跳了起来,“快告诉我,全世界有谁如此幸运?”“……”她把头低得更低,“詹力明。”

“我的天,是他!”我真糊涂,我早该发现了的,只是我太粗心了,“我懂了,爱是什么?爱就是使一个人从‘穷背死’变成‘Loveisamanysplendoredthing’。”她笑着看我,我也笑着看她,她把头低下。第二天我遇上了詹力明,当然我不会“饶”他的:“好哇,詹教练,谈恋爱以攻心为上,要能控制对方情绪,攻敌之短。这一套你全用上啦?”

“你--”他好像不解似的。“别忘了,多加强drive和tosh,别老用杀球,早一点抓住对手的弱点。”我再逼近一步。“……”他摆出一副“无辜”状。“你和杜微云--”我有意吊他胃口。“你,你这小丫头真淘气。”他笑了。

“你默认了吧?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是微云的荣誉监护人,她和谁谈恋爱必经本监护人盖章同意方可。”“好吧,由你决定啦。”他笑着说。“……”

我故意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你的眉毛、眼睛、鼻子还分得清楚,加上平日教导本姑娘打网球有功,就勉强通过吧。”“哈哈,谢谢你,孙监护人。”

“慢着,你先别得意。詹力明,我郑重警告你,”我一下子变得很严肃,“要是你不好好对待微云,就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抓你回来剥了你的皮!”“你放心,孙欣华,这句话开玩笑可以,如果你真的这么不信任我,我会生气的。”他显得很认真而执著。“抱歉,詹力明,我只是害怕微云受到伤害。你知道她太单纯、太敏感。不过她和你在一起我很放心,我相信你的。”“谢谢你。孙欣华,微云有你这种朋友也真幸福。”

“算了,少来这套,今天中午罚你请我吃一顿饭。”“没问题,第四节下课我和微云在教室门口等你。”有些事情真是难以解释的。从前我常常劝微云和我去打网球,我怕她整天关在屋子里看书会影响她的健康,可是她总是推说她一打球就会气喘,不肯和我出去。现在却不同啦,自从詹力明闯进她的生活圈之后,她常常自动向我借了网球拍去找詹力明打球。打完球回来整个脸蛋红扑扑的,一直喘气,但是却显得非常兴奋和满足。

我开始相信书上所谓“爱的力量”了。我真羡慕他们,如果沐浴在爱里的人果真都是那样甜蜜,那我倒也真想尝试一下哩。可是记得妈常埋怨我说:“欣华呀,你再野下去,将来一定嫁不出去了,谁敢娶你这个疯丫头?”我真太野了吗?真的没人敢娶我啊?我不信。不过,或许我真该静下来看点书,我也该向微云学学,学得更“像”女孩子一点。

这个晚上微云陪詹力明到图书馆去了,我独自一个人显得也很无聊,随手翻着微云的札记,我念着上面一段话:“一个朋友来信和我谈永恒。我回信说,永恒就住在我家庭院里,但我却找不到通往庭院的路。不是吗?某些时候我们所追求的竟近得如此遥远,于是很多人到远方去收获虚无。只有思想和感情才能使生命永恒。”我把她的笔记本合了起来。

永恒?什么是永恒?我从来不曾想过这问题,什么又是虚无呢?我相信只要自己认真地去生活,就像在网球场上认真地去打好一场球一样,就永远不会有‘虚无感’,或许那就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吧?哲学家们用毕生精力去寻找永恒,也许一个扫地的清洁工人或一个收破烂的乞丐他们早已寻到了。我忽然看到壁上那幅詹儒明画的《网》。

白色的网对我而言原本是这样的陌生,我只熟悉黑色的网--那张隔在我和詹力明之间的黑色网球网,可是此刻从白色网里那个挣扎者的表情中我似乎体会了一些东西:人的思想和情感飘浮不定,像被一层一层的网笼罩着,当你突破了一层白色的网,另一层黑色的网又会罩下来,你挣扎着,于是你永远感到虚无而不着边际。一旦你能把握住自己的原则,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之后,你无须再挣扎,因为你已经找到了永恒。有人说谈恋爱是跌入情网,爱情的网又何尝不一样呢?只是跌在网里的人比较不容易控制自己罢了。

思索着这些问题,有了答案之后心里很舒畅,我忽然觉得自己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微云也该回来了,她回来之后,难免又要和我谈詹力明,她会重复着詹力明所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小动作,有些话她还不厌其烦地述说三四遍,连我都能背诵了。现在我们之间如果有十句话,有九句半是她说的,很显然的,一切都在改变中。

每次我只要提到“詹力明”三个字,她的表情就有变化,有时更像触电一样地傻在那里。我真不敢相信这会是杜微云呢。有一天上心理学,微云坐在我的前面,而詹力明就坐在她的旁边。当台上的陈教授讲到最高潮时,忽然微云从座位上陡地摔倒在地上,我本能地站了起来想扶她一把,可是我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微云面如土色,口吐白沫,全身像弹簧一般痉挛抽动着!

詹力明也不知所措起来,他连忙冲出教室去找医务室的刘大夫来急救。当我看到微云那种痛苦万分的表情,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在割剜着自己身上的肉,我多么希望那一刻滚在地上吐白沫的是我而不是她,至少我比她强健多了。詹力明面无表情,可是我知道,这正是他最难过的表情。

事后,刘大夫说,微云患的可能是“羊癫疯”。微云告诉我,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她说:“就像做梦一般,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一切都身不由己。”“或许你最近太劳累了,多休息就好了。别把这回事放在心上。”我若无其事地安慰她,但是却有一层阴霾扫过我的心头,因为我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实:“羊癫疯”是会遗传的。

后来詹力明陪微云去打了许多补针,可是在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微云又发病了,这一回比前一次更严重、更明显。事后微云痛苦万分地拉住我的手说:“别告诉詹力明,不要让他为我操心。”“不行,你不能自己受苦。”我很快地把这件事告诉詹力明,詹力明坚持带她到一家医院做了详细的脑波检查,结果证实她所患的就是无可救药的“羊癫疯”--世世代代都会遗传的“羊癫疯”!微云在得到这个宣判后,脸上并没有丝毫表情,她望了望詹力明苦笑一下,詹力明拍拍她肩膀:“没关系的,微云。”

倒是我沉不住气,好想抱着微云痛哭一场,一路上詹力明有说有笑的,故意冲淡这股悲哀的气氛,但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受。把微云送回了家,然后他悄悄地对我说:“欣华,你要多安慰她,告诉她这种病没关系的。拜托你啦。”“……”我这时已经没主张了,只有强忍住泪水拼命点头。“我再去找医生想办法,我不相信这种病不能医。

老天爷不应该不留点后路给我们走的。”他显然有些激动了。他走后,我想对微云说些什么,可是却像有块石头堵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反而是她先笑着对我说:“欣华,这些日子真难为你了,我的这种病一发作一定好可怕,让你心里紧张,我--”“不会的,不会的。”我握紧了她的手,“医生说这种病很普通,只是因为太劳累了。”她笑了笑,很勉强,比哭还要难看。我这张嘴变得又笨又拙,因为我太不会撒谎了,于是我只好默默地替她放了一盆洗澡水:

“……”她不再说话,拿了睡衣便走进浴室。突然我听到水龙头哗啦一下被扭开的声音,自来水打在瓷缸壁上好响好响!我不知道微云在搞什么鬼,把声音弄得这么大。

后来我自己倾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微云在浴室里号啕大哭,她想借自来水的声音遮盖她的哭声。这时我憋了一个下午的眼泪再也不听指挥了,像自来水一般流泻出来,我企图用毛巾去擦拭,如果让微云知道我也如此脆弱,她会更受不了的。可是越擦越糟,一直到整个视野模糊不清为止。第二天早晨,我和微云都若无其事地去上课,可是我发现詹力明却失踪了。

第三天,第四天,一直不见詹力明的影子。我心焦如焚,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第四天下课后,我独自一个人跑去詹力明住的地方找他。门是虚掩着,我敲了敲,还没等有人答应我就推门而入。昏黄的灯光下,詹力明枯坐在一张陈旧的书桌边,头发蓬松而凌乱,两眼凹陷,桌上横七竖八地堆了一些书,他像发了狂似的在那里没头没脑地翻着,没注意到我进来。“詹力明。”我低低地喊他。“啊--”他像惊弓之鸟般抬起头来,好憔悴的一张脸。“詹力明,找书是没用的,如果就凭你乱翻书可以治好微云的病,其他医院都可以关门大吉了!”我大声地提醒他,我想他一定是急昏头了。

“……”他霍的站了起来,嘴巴张开,没说出一个字。“詹力明,你要面对现实!”我变得很理智、很勇敢,“现在横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是继续和微云交往,第二是和她一刀两断。如果你选择第一条路,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如果你走第二条路,我也不会指责你,因为这是任何人都会原谅你的。请你考虑一下。”“……”詹力明颓然跌回椅子上,喃喃地说:“为什么当我想要某些东西的时候,它又不免发生残缺呢?”

“我知道你很为难,如果换上了我,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选择哪一条路。我走了,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了。”我真的走了,把詹力明一个人抛在那一大堆医药书籍里。当我回首望他时,有一种感觉:那一堆书籍已经叠成了一层网,把詹力明罩了起来。

当我回到了“雅房”。发现微云不在了,连同一些书籍和一只皮箱也不见了踪影。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吉祥的预兆,她一个人会跑到哪里去呢?一转身发现她的书桌上平放了一张字条,是她留给我的:欣华:我去新竹一个朋友家了,别为我担心。

我只是想让自己安静一下,这些日子的变化太大,我有些承受不了,如果不暂时换一下环境,我会发疯。生命多可笑,它给了一些你所要的,也同时给你一些你不要的,我们都没有权利去取舍。一星期后我会回来上课,到那时候一切都将告平静。微云留字字迹凌乱而潦草,看完了她这简单的几行字,我真茫然了。

要不要去找她呢?新竹这么大,她又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万一老毛病又复发怎么办呢?我该不该去告诉詹力明?不,不能告诉他,告诉他只是加深他的焦虑,这些日子已经够他受的了,不应该再给他增加无谓的困扰。要不要告诉杜妈妈呢?更不行。只要微云发生一点芝麻小事,杜妈妈一定又赶来台北,除了闹得一团糟外,一点也无补于事的。我匆匆决定把此事隐瞒下来。唉,微云,你可别出事啊。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这时有个人出现在我的门口,是詹力明。他倚在门边,天色有些晦暗,因此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只听到他慢吞吞地一个一个字吐着:“欣华,我决定了。我选了那一条你会一辈子都感激我的路。”“啊--你没骗我吧?谢谢你!谢谢你!”我激动得跳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我真替微云高兴。”“微云呢?”他四处张望,仍喘着气。

“喔,她,她说她很想家,要回去一段日子。”“回家?你,你没骗我吧?”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我没骗你,她很好,只是想家罢了。”我现在也学会撒谎而面不改色了,人有时是要撒谎的。“这样也好。等她回来后,一切都会像从前的日子般。

其实人之所以会困扰,便是常把私人的利害摆在第一位,一切真与善都因此而被蒙蔽了。现在我想通了,天底下除了我之外,没有更合适的人来照顾微云,而且我也深信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取代微云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这样做,一定有许多人笑我愚笨,包括我的父母在内。但是我却很满足于这份有缺陷的爱。”詹力明静静地诉说着。

“你,难道没考虑遗传的问题?”我问到一个致命伤。“我觉得这是很腐朽的观念,大不了我们将来不要生孩子,去孤儿院领养几个小孩,日子照样可以很美满,你说对吧?”“我--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还是那句老话,微云能遇上你,是她的福气,换了别人,一定又是悲剧收场了。”我很感慨地说。“现在我有一种感觉,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痛快感。走,打一场网球去。”

詹力明浑身也恢复了以往的那股劲,眼神里又燃烧起希望的光芒。“对,这些日子我们都陷在低潮里,好久都不曾打球了。今天庆祝你的‘重大决定’,我决定舍命陪君子,让你瞧瞧我的drive和tosh。”我从床顶上拿出了网球拍。“哈哈。”詹力明开心地笑了,他好久都没这样笑了。他真是个痛快的人,一切的决定都如此果断而干脆,又那样有自信。

詹力明终于爬出了那层白网,现在横在我和他之间的,只有那一层单纯的黑网了。隔着这层黑网,我又可以欣赏到他那矫健的身手和潇洒、伶俐的动作了。不过我还是老惦记着微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一切安然无恙?微云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和詹力明常在一起打球。

我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想法,如果当初我们不认识微云,不知道詹力明和我之间会不会发生感情?男女间的感情本来就很微妙,不是数学公式,也不是化学方程式,也许像是从前高中化学老师所说的那种无色、无臭、无味的气体吧?当它来临时是静悄悄的,在你尚未察觉,或许它又悄悄地云消雾散。在我和詹力明之间可能悄悄地来过,可是当微云说她爱上詹力明后,我就尽全力去摒弃这些想法,因为如果有人问我喜不喜欢詹力明,我会矢口否认的。

可是,有一天,在无意间我听到了两位同学的对白。“你别看孙欣华那个人,表面上像个傻大姐,其实才是一肚子的鬼哩。”“是啊,趁人之危,抢走了她最要好朋友的男朋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唉,詹力明也是个薄情郎,男人都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可怜的还是杜微云,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哪。”“那个孙欣华,横刀夺爱。唉,好狠的心。”“这个孙欣华,太不够朋友,简直……”我不必向你形容当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我耳朵,我吃惊的程度。

我不敢相信这些粗俗不堪的话会出自那些高级知识分子。起初,我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一些喜欢搬弄是非的同学想制造一些花边新闻罢了,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放在心上呢。可是这些谣言很快地传遍了全班,甚至全系。

詹力明当然也知道了一些,他气得脸色发青:“只要我们对得起自己,就算是万夫所指,我也不怕。”我没有话可说,我不敢再和詹力明走在一起,别人怎么说,怎么讽刺,我都可以容忍,可是我只期求这种无稽的谣言,千万不能传到微云的耳朵,她一定受不了的。可是,当微云从新竹回来时,行李箱还来不及放下,这些谣言便一字不漏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当我正兴高采烈迎接她时,她的表情很木然。她对我苦笑着说:“欣华,你成全了我。我在新竹时想了很久,我就希望你能和詹力明……”“不,微云,你误会了。詹力明已决定……”我一时情急,结结巴巴的。我恨透了那些造谣的人。“不要不好意思,欣华,我们是多年老朋友,我们情同姊妹。”微云仍然是那种令人心碎的声调,“这种结局很圆满,我要感激你,我不但不怪你,反而要谢谢你。”

“听我解释好吗?难道你就相信别人的谣言,不相信我的话?”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喊着,“听我说,微云,听我--”“不用了。”她打断了我的话,突然用哀求的眼光凝望着我,神色凄凉,嘴唇颤抖着,“就算是一场误会好了,那么就让它一直误会到底吧,我只求你不要再解释。

我去了新竹一趟,好不容易才把这颗复杂紊乱的心平稳下来,你再一解释又会把我搞得七荤八素,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恢复过来。求求你,欣华,别说了,别说了。”“我--”我呆若木鸡,所有的话都塞住了。我举头,目光与壁上的那幅版画接触,恍恍惚惚地又跌进了画中的那张白色大网里头。我吃力地把自己撑起来,可是右脚一踏空,又再度陷入网洞里。我伸手去攀扶网绳,却有一种飘浮不实的惶惑冷彻骨髓。坐在床缘的那长发女孩,现在变得如此陌生而遥远,她竟会是杜微云!我把冰冷的面孔紧贴着网洞,我的视野又模糊不清了。

今夜,星子与月亮都隐遁在乌云后面,诉说着那千古不变的绵绵情话。我一个人独坐在校园里这张冰冷的水泥石凳上,我的一颗心也冰冷得和水泥石凳般。多少年来,我都不曾独自一个人这样静静思考了,此刻我竟变得如此郁闷而寡断。

同学们不屑的眼光,朋友们尖酸的话语,微云无助的表情,詹力明埋首在那些医学书籍里的痛苦模样,就像一个巨大的铁轮,从我的脑袋碾压而过,我的脑浆从脑壳崩裂开来,盛在记忆匣子里的历历往事也被挤压了出来:--“打球要用脑筋,孙欣华!”詹力明把额前那绺头发甩上去,这样嚷着。--“你不懂JoanBaez,欣华。”微云侧了一个身子,仍旧是那句老话。--“欣华啊,我家微云身子单薄,容易生病,你千万要多照顾她啊。”杜妈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叮咛着。杜伯伯那红红的眼眶也在我眼前急骤地放大,放大。

--“Love is a many splendored thing.”微云低声唱着。--“詹力明,你要面对现实!”我清晰地记得自己曾大声对他叫着。--“生命多可笑,它给了一些你所要的,也同时给你一些你不要的。”微云去新竹时这样写着。--

“欣华,我决定了。我选了那一条你会一辈子都感激我的路。”詹力明一字一句吐着。--“欣华,你成全了我,你成全了我!”微云嘶喊着,表情木然。--“杜微云,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孙欣华横刀夺爱,横刀夺爱!”她们全都这样喊着,叫着。我拼命用双手掩遮耳朵,我不愿意听到任何一句话,我狠狠地锁住记忆匣子,砰然一声。

月亮移动三寸金莲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大地又是祥和一片。我的心湖变得异常平静。忽然有一句话在我耳畔缭绕,那是有一回在微云的读书札记里所看到的:“永恒就住在我家庭院里,但我却找不到通往庭院的路。”我曾经轻而易举地在生活里寻觅到了永恒,真的,我千真万确地找到了它,可是现在我又轻而易举地将它失落了,虽然我深知,唯有用思想和感情才能再度找回永恒,但是,我迷失了方向。在白色的大网里,我曾经用了感情,可是却一再地扑空,一再地跌倒,永恒已离我而去。怀着一身的冰冷回到了“雅房”。

微云不在。我开始收拾着行囊。我已决定要回到那多年不见的家乡,陪伴着我年迈的父母过着悠闲、安宁的晚年。我离开老家太久了,也真该回去了,不知道那只唤做“阿土”的卷毛狗是否长大了些?妈妈一定会倚在篱笆门口笑裂了嘴说:

“疯丫头,你还记得爸和妈哪?这几年大学生活过得愉快吗?这次回家,可要多呆些日子再走吧?”或许我会情不自禁地倒入她老人家的怀里痛哭一场:“妈,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我把最后的几本洋装书也塞进箱子里。桌子上蓝色花瓶里的玫瑰明天又要凋谢了,微云该记得会去换过新的吧?呵,微云,或许我会有再度北上的一天,继续我未完成的学业。希望那时候你和詹力明像从前一样的幸福和快乐,也希望同学们不再用那种眼光看我。到那时候我仍旧会附在你的耳畔悄悄地说:Love在网球计分上就是零的意思,你会笑吗?

同类推荐
  • 一别百年

    一别百年

    百年三万六千天,一别何日得相见。八年执着,痴恋随着生命和表针戛然而已。越回前生,醒来时却已成皇子侧室。淡然,她心如止水愿做挂名皇妃。权衡,她困在权欲中央傍徨奈何。
  • 天黑了,我们去哪

    天黑了,我们去哪

    本书记述了九位出生于80年代的边缘人的故事,这里有因失恋自杀未遂的,有陷入同性恋难以自拔的,有因学习负担过重得了忧郁症的,有整天沉溺于“明星梦”的,有因家里只能供养一个上学而使兄妹变成仇敌的,有因精神紧张和身体不适而被人引诱吸毒的,有受黄色书刊和色情网站影响而染上艾滋病的,有既不上学又不工作把网络游戏当成了日常生活的。如果把这本作品放到当下的纪实文学领域来看,他也是题材比较重大而文学含量又较高的一部不能忽视的力作。本书是彭杨的一本口述实录作品,是出自“80后”作者之手的第一部纪实类文学作品。与这一代中绝大多数按部就班地学习和工作的相比,这里描述的无疑只是个别现象。
  • 齐天传4

    齐天传4

    饮水便会成孕的子母河源头在哪里,尽头又是哪里?杨戬妹子下凡,成为朱紫国王后,被观音坐骑金毛吼捉去,一关就是三年,受到如此欺辱,天庭为何无动于衷?为救真武,悟空终究难逃紧箍咒;唐僧前世记忆逐渐觉醒,抗拒西去,取经还能否进行?
  • 双缘色

    双缘色

    将来某时。全球只剩两块大陆,南北相望。北方有一对连体儿,橙与海,两兄弟三对手足。两人做手术分开,海得到了一个完整的躯体。父母告诉他,橙已经死。当晚,天雷劈中房子,大火吞噬一切。海与邻居家的小女孩茵子被长生不老的隐士黄青法师收留,加入为北政府铲除异的秘密组织。十年后……
  • 高六七班

    高六七班

    在南国边陲小城沅城的近郊.有一座特殊的小小公墓——沅城一中高六七班同学公墓,里面矗立着八道墓碑。每一道墓碑的后面,都埋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墓碑标示的逝者从那个特殊的年代走来,故事便不可能不充满坎坷、诡谲、哀婉,但主色调是真善美,主旋律是奋争向上。
热门推荐
  • 科比要退役了

    科比要退役了

    打完季后赛科比就退役了,湖人的未来,紫金王朝的复兴就看主角了。
  • 渡魂师七域千年殇

    渡魂师七域千年殇

    一颗曾经出现过传奇生物龙与荒古万族的星球。百万年消弭而去,神龙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出现了许多掌握神秘力量的人类。他们就是,渡魂师。
  • 丫头,吃定你

    丫头,吃定你

    “墨南希!你是不是活腻了,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现在把你给吃了!”男子的目光愈发的的恨,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有本事你就来啊,你以为就你那三言两语你姑奶奶我就怕你啊!”女孩的脸歪到一旁,不屑的眼神不知在看向何处。真是的,你以为你长的比我壮,长的比我高我就得怕你啊,那我墨南希这十六年不就白活了,本姑娘好歹也在见识过。“哦~是吗?”男子一脸的痞笑,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他一把抱起女孩,扔到床上,顺势压了过去。“郗泽尹!你,你,你别乱来啊,我可是一个有原则的女孩!”“让我把你吃抹干净得人是你,你现在跟我讲原则,会不会太晚了,南希?蒽?你说你吧?”
  • 重生之我是我二大爷

    重生之我是我二大爷

    别人家的穿越要么是言情剧,要么是励志剧。李宪发现自己的穿越很别致......是伦理剧!
  • 我真想当法爷

    我真想当法爷

    胡夫金字塔中的木乃伊在嘶吼;兵马俑那平静的外表下蠢蠢欲动;东京的妖怪掀起了百鬼夜行;撒哈拉之眼与亚特兰蒂斯息息相关;消失千年的空中花园突然出现。法洛斯灯塔为人民而闪耀,罗德岛巨像的秘密等待着被挖掘····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The Maintenance of Free Trade

    The Maintenance of Free Trade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神龙传说之龙族崛起

    神龙传说之龙族崛起

    孤傲天地,一是成才,白天黑夜,为我主宰小辰来了,大杀特杀所向披靡
  • 去到新世界

    去到新世界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生才能算是完美的,2020疫情原因让很多人失业,离婚,沮丧,失去生命,天灾人祸不断,那么短短的人生我们要怎么过呢?
  • 你说的天堂一片荒凉

    你说的天堂一片荒凉

    扁奇是个资质平平、家境一般的男生,高考时靠“手段”混到了大学。他自知以他的学习成绩根本不能在大学混出名堂,他扬长避短,利用自己的公关能力,校学生会换届时当上了校学生会主席;爱情之路虽然遭遇到强大的对手和女方家长的强烈反对,但在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校花雾絮的男友……大学毕业后,校花跟着他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济南,学管理的他当了一家新企业的销售员。因毫无人脉、又是新产品,在遭遇到无数次碰壁和科长的最后通牒后,扁奇成功拿下一笔大订单,不仅站稳了脚跟,也使企业起死回生,成了业务骨干;与此同时,他利用做业务的便利,巧妙吞掠夺室友的发明,成为合伙公司的大股东。正当他对女友承诺的幸福初见曙光时,一个官二代的介入,生活朝着无法想象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