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林
"文化大革命"前夕,毛泽东看了解放军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农副业生产的报告后,于1966年5月7日给林彪写了一封信,习惯上称之为《五?七指示》(以下简称《指示》)。《指示》发表迄今整整20年了。时光的流逝,实践的检验,使我们有可能站在今天的历史高度,来认识它的真正含义。通过对这个历史文件的研究,会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真正意图,了解毛泽东对于社会主义社会的构想以及毛泽东晚年一再犯"左"倾错误的原因。
一、《指示》是毛泽东晚年提出的建设一个"新世界"的纲领毛泽东发表《指示》的用意何在?表面看,它是一篇即兴之作,实际上它是毛泽东深思熟虑的产物;形式上看,它是一封个人通信,实际上它是毛泽东的建设一个新世界的宣言书,它寄托着毛泽东的政治抱负和社会理想。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正在于通过"砸烂旧世界"①,达到"建设新世界"②。《指示》就是这个"新世界"的纲领。
《指示》产生于1966年5月是耐人寻味的。当时,5月政治局扩大会议正在按毛泽东的意图进行着,《五?一六通知》即将通过,一场席卷全国,震惊世界的政治风暴即将发生。毛泽东比谁都清楚,定名为"文化大革命"的运动,要搞成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政治大革命,目的是要摧毁全部现存秩序,即"砸烂旧世界"。那么,"砸烂旧世界"之后,建设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呢?这是作为战略家的毛泽东在部署"文化大革命"时,不能不思考,不能不回答的一个重大问题。《指示》回答的正是这样一个问题。
《指示》由军队讲到工人、农民、学生、商业、服务行业、党政机关工作人员;由农副业生产讲到办小工厂、学军事、学政治、学文化,批判资产阶级等,范围涉及各条战线,内容涉及各个方面。而且,它不是讲经济建设的一般方针,而是谈整个社会的总体规划,整个社会的发展方向。显然,它描绘了一幅理想社会的蓝图。
只要把《指示》同《五?一六通知》联系起来思考,就①这句话是"文化大革命"初期喊过千遍万遍的口号。
②这句话是"文化大革命"初期喊过千遍万遍的口号。
会发现,这两者是互相映照的姊妹篇。一个主旨在"破",一个主旨在"立";一个是"砸烂旧世界"的纲领,一个是"建设新世界"的蓝图。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首先是要批判他心目中的"旧世界",但最终目的是要实现他理想的"新世界"。因此,可以说,《指示》的发表是必然的。假如没有总后勤部的报告,它会以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林彪凭着多年来形成的政治嗅觉,当然明白《指示》不是写给他个人的私人信件,而是写给全党的,寄托着毛泽东的政治抱负和社会理想的纲领性文件,他个人无法实行,也无权处理。因此,他很快转呈中央。中央显然明白《指示》的发表异乎寻常,因此于1966年5月15日全文转发到全党,要求全党有步骤地实行。在转发的通知中说:"毛泽东同志给林彪同志的信,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具有历史意义的文献,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划时代的新发展"。
1966年8月1日,正是八届十一中全会开幕的当天,《指示》的基本精神在《人民日报》社论《全国都应当成为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中向全国公布。全国各大小报刊都转载了这篇社论。社论评价说:"毛泽东同志总结了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各种经验,研究了十月革命以来国际无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各种经验,特别是吸取了苏联赫鲁晓夫修正主义集团实行资本主义复辟的严重教训,创造性地对如何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保证逐步向共产主义过渡这些问题,作出了科学的答案"。"毛泽东同志提出的各行各业都要办成亦工亦农,亦文亦武的革命化大学校的思想,就是我们的纲领"①。这个显然得到毛泽东认可的评价,明白地告诉人们,《指示》是毛泽东研究了国内外各种经验的产物,是反修防修,向共产主义过渡的方案,是一个建设性的纲领。
"文化大革命"十年间,"把各行各业办成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大学校"的口号风行全国。走"五?七"道路成了一种时髦。到处办起"五?七工厂"、"五?七"农场、"五?七"饲养厂、"五?七"大学、"五?七"中学、"五?七"干校、"五?七"医院等等。没有贴"五?七"标签的单位,也在走"五?七"道路。《指示》确实成了治军、治民、治国的纲领。
二、《指示》反映了毛泽东对社会主义社会的构想社会主义社会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这是世界共产主义历史上至今尚未解决的一个重大理论问题。60年代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发生的大论战,说到底,就是什么是社会主义的问题。这个问题没有也不可能在当时作出结论。长期的实践证明,毛泽东对社会主义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他理想中有一①《人民日报》1966年8月1日。
个"最完善最纯洁的社会主义社会"。他以头脑中的标准看世界,所以认为许多社会主义国家变修了,认为国内的许多做法是修正主义的。他自以为发现了一个"新世界",而实际上却陷入了一个"左"倾的空想的社会主义模式之中。
《指示》为我们描述了这个模式的大致轮廓:第一,一个逐步消灭分工的社会。马克思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是"迫使人们奴隶般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①的社会和"个人全面发展"②的社会。毛泽东就是根据这个共产主义目标来设计社会主义社会的。《指示》要求各行各业、各个单位都要办成大学校。每个大学校都要一业为主,兼营它业。它的发展前景是,每个单位都有工,有农,有学,有兵,从而可以自成体系,自给自足,变成不依赖外界的"小社会"。这样,社会各行业之间的专业区别将逐步消失。具体说,《指示》要求军队把"军学、军农、军工、军民这几项都兼起来";"工人以工为主,也要兼学军事、政治、文化。也要从事农副业生产";"农民以农为主(包括林、牧、副、渔),也要兼学军事、政治、文化。在有条件的时候,也要由集体办些小工厂";"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商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12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12页。
业、服务行业、党政机关工作人员,凡有条件的,也要这样做"。《指示》就是这样不厌其详地要求各行各业办成一个全面发展的小社会。
这样全面发展的趋势,将会使社会行业之间的界限逐步消灭。那么,大学校内部有没有专业分工呢?也没有。大学校内部的工、农、学、兵,不是固定的分工,而是每个人都"亦工亦农、亦文亦武"①,全面发展,以便成为"拿起锤子能做工,拿起锄头犁耙能种田,拿起枪杆子就能打敌人,拿起笔杆子就能写文章"②的"全面发展的亿万共产主义新人"③。
很显然,这是用自然经济的思想来改造社会,它同社会的发展趋势背道而驰。人类社会的发展趋势是:专业分工越来越细,生产的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单位之间的横向联系越来越广,即使在工、农、学、兵内部,分工也日益在向深层次发展。消灭分工,只能造成工不工、农不农、学不学、兵不兵的状况,导致社会生产力的极大破坏。它不是全面发展,而是全面倒退。"文化大革命"期间,学生们学工、学农、学兵的结果,荒废了学业,造就了新一代的文盲。军队搞军工、军农、军民的结果,使部队素质严重下降。科技人①《人民日报》1966年8月1日社论。
②《人民日报》1966年8月1日社论。
③《人民日报》1966年8月1日社论。
员进"五?七"干校的结果,使专业荒废,我国科技同世界的距离拉大。而且,在兼营各业的过程中,由于缺乏专业知识,所以干了大量违反科学,违反自然规律的蠢事。像围海造田、围湖造田,毁林开荒,毁草开荒等等,不仅浪费了大量人力和资财,而且破坏了自然资源和生态平衡,遗害无穷。这方面的破坏不亚于武斗和"打砸抢"。
第二,一个逐步消灭商品的社会。早在1958年,毛泽东就设想把人民公社办成一个"小社会",并且把这种形式由农村推广到城市,以便向共产主义过渡。《指示》提出的"大学校"是这一思想的继续和发展。毛泽东想把它由军队带头,在各条战线搞起来。但"大学校"同人民公社有一个重要区别:人民公社内部工、农、商、学、兵五业俱全,而"大学校"里只有工、农、学、兵,砍掉了商业。这不是偶然的疏忽,而是反映毛泽东在思想上的变化。
"大跃进"时期,毛泽东在对消灭商业的问题是犹豫不决的。头脑发热时,他提出过取消工资制,恢复供给制①的主张;头脑冷静时,他又说中国的"商品生产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②。但是,经过60年代初期的几年思索和研究之后,他下了决心,要逐步消灭商品生产和货币交换的①1958年8月在各协作区主任会议上的讲话。
②见《政治经济学笔记》。
制度。办自给自足或半自给自足的大学校,是他设想出的消灭商品的途径。从《指示》发表,一直到他逝世,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动摇过。1975年关于理论问题的指示,说出了他对商品、货币、工资制度不能容忍的原因。他认为,"八级工资制,按劳分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①。
毛泽东想取消商品的主张同马克思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的设想有关。马克思认为社会主义社会里没有商品交换,没有货币,在分配方面实行直接的产品分配,实行全社会范围的产品调拨。但毛泽东与马克思的设想也有不同之处。他不是以产品经济取代商品经济,而是用自然经济来取代商品经济。历史经验已经证明,"商品经济的充分发展,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发展阶段"②。消灭商品经济只能导致生产力的极大破坏。
第三,一个平均主义的社会。毛泽东设想的消灭社会分工,消灭商品制度,根本目的是要"逐步缩小工农差别,城乡差别,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差别"③,实现人们在从事生产劳动,接受文化教育,享受物质生活等方面的平等,尽快消灭各方面的不平等现象。
①转引自1975年2月9日《人民日报》。
②《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
③1966年8月1日《人民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