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雷强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回家妻子递给了他一个大信封,里面鼓鼓的,说是下班在地上捡起的,大概是门缝里塞进来的。信上赫然写着雷强收的字样,右上角还有举报二字。信里的内容和夹在其中的相关证据,让雷强惊恐得彻夜难眠。
妻子从他的不安中察觉出来了,就问,是关于华硕的吧?他下意识地嗯了一下。妻子从床上嚯地坐起,华硕对你对咱家可是不薄,你可要帮他!你们是大学同学,他要出事了,你怎么办?雷强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可不能出卖朋友啊!妻子临睡前告诫他。
第二天,雷强刚上班,纪委办公室来电话,说是纪委让他参加一个紧急会议。雷强愣了一下,便把那封信放进包里。走廊上,华硕的办公室离他只有几步远,他在犹豫。准备出去吗?华硕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他看着华硕,突觉得一丝不安袭上心头。瞬间的犹豫后说,我下去转转。哦,去吧,晚上咱俩喝酒。华硕走进他那豪华的办公室。
会议室里就他和书记俩人,书记似乎没事一样跟他拉家常。雷强心里像翻江倒海,根本没心思听书记说。他终于打断了书记的话,从包里拿出那封举报信。
书记接过他的信,认真地从头到尾看完,问他,你觉得这封信可信吗?他激动地说,书记你考验我吗?我在建委工作,证据确凿!
书记爽朗地笑了,站起走到他身边,你是个称职的纪检干部!雷强觉得自己眼泪要出来了,不是为书记的话,他想到华硕心里一阵酸楚。他怔醒过后,对书记说,要尽快找到举报人。
书记哈哈大笑起来,不用找了,我就是举报人!你那同学进入我们视野两年了,因你跟他交往过甚,你进建委是组织上顺水推舟,碰巧我们想到了一起,只是各取所需,你过了组织上对你的考验……
雷强忽觉脑子空荡荡的,似乎背站在了悬崖上,冷风从脊梁一阵阵吹过。
坦克
魏永贵
临出门王书记在镜子前笨手笨脚地扎领带。这时候老婆说话了。老婆说,哟,这刚上任还真不一样,开始人模狗样了。
老婆抱着胳膊一边晃着头一边欣赏着男人。
王书记说,什么话啊,今天上午要去医院看一个患病的特困儿童,很多好心人捐款,我这当书记的也不能袖手旁观;再说还有媒体采访,西装革履也是对观众的尊重。
老婆说,对,你这是上任后头一次露脸,形象是很重要。再说老公外面走,带着老婆一双手。你这也是对老婆的尊重,呵呵。
老婆边说边帮男人又扯又拽的。
收拾利索了,王书记皱了一下眉头:去医院看孩子不知道带什么东西啊。老婆一听哧地笑了。老婆说你新上任看来是真的不懂规矩,不过你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啊,整天电视里都是那一套,秘书早给你安排好了——见面握手送红包说几句鼓励的话,最后再一拍屁股就走人了。
王书记说,这一套我也明白,我是说咱们自己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人家孩子的。
老婆明白男人意思了,随手就从鞋柜上拿起一个盒子。
老婆说,你把这个东西带上。昨天晚上一个搞什么工程的姓王的送来的,说是给咱们儿子的电动玩具坦克。嘁,真是太小儿科了,这年月还有送这个的,我正要当垃圾扔掉呢。咱们儿子连电脑都快不玩了。
王书记笑着说,不是说了不收别人的东西嘛,这坦克都收了看来炸药包你也敢收。
老婆刮了一下男人的鼻子。老婆说,谁收东西了?这不是让你转送给患病的孩子嘛。
老婆就把抱着玩具坦克的男人推出了门。
晚上王书记和老婆在看电视。终于看到了本地晚间新闻。看到了王书记去医院的人模狗样,还看到了病床上的那个孩子抱着玩具坦克双眼发亮的镜头。王书记说,唉,你看你当垃圾的东西人家孩子简直当成了宝物。
这时候电话响了。
电话里说,王书记,我刚才看电视了,看见你去医院慰问孩子的光辉形象了。
王书记说,你谁啊?电话里说,王书记我也姓王,我昨天晚上上你家赶上你有应酬,所以……王书记说,哦,我知道了。电话里的声音突然低了,说,王书记,我看见你送给那孩子一个坦克玩具,那不会是我昨晚上送你家的吧?王书记说,是啊,我正要代那孩子感谢你呢。哎呀,王书记,那坦克里有一点小意思,我我我……我装了5000块钱啊……我的意思是是是……
王书记皱了一下眉头突然笑了。王书记说,是吗,这么说你知道我要去慰问孩子特地准备的啊。王书记又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说老王啊,这样的善事你以后可要多做啊。王书记还说,老王啊你以后可要把它做到明处,咱做好事还怕什么呀,你说是不是啊。
电话里支支吾吾,王书记就挂了电话。
王书记抽了两支烟忽然对老婆说,我有点事出去一下。王书记就一个人走到了夜晚的街头。
走到一个僻静处王书记拿出手机查询了白天去的那个医院的电话,让值班护士找到那个患病儿童的父亲接电话。
王书记说,你好,上午我们领导来慰问,给你孩子带了一个玩具你们知道吗?对方说知道,俺孩子现在还抱着那个坦克睡觉呢,一天了他也不撒手,谢谢你们领导啊。王书记说,因为匆忙上午忘了告诉你们,那个玩具是一个个体老板让我们领导转送的,那个老板在玩具坦克肚子里装了5000块钱,送给你们给孩子治病,这个老板请你一定收下,他不想张扬,请给他保密。
电话里的声音突然颤抖了,说,谢谢领导谢谢老板。
王书记就把电话挂了,轻轻叹了一口气。王书记这才发现自己握手机的手汗津津的。
腐败桥
杨汉光
周德海从小有一个梦想:假如有一天自己发达了,一定要给乡亲们建一座桥。他和乡亲们住在山里,到外面上学、赶圩必须过一条小河,河上没有桥,只有几个石墩,雨后滑溜溜的。周德海不止一次滑到水里,虽然水不深,却弄湿了鞋子,夏天还可以,到了冬天,则冷得刺骨。这里太需要一座桥了。
许多年后,周德海当上了交通局长。当上局长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老家的小河上建一座桥。这座桥建得结实宽敞,能过汽车,老家的大人孩子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走石墩了,更不会滑到水里去。乡亲们高兴极了,对周德海交口称赞,还在桥头立了一块碑,碑上刻有三个字:“民乐桥”。周德海每次回老家,都要在桥头停下来,看一看石碑,他觉得自己给乡亲们做了一件大好事。
周德海准备在老家再修一条路,让汽车能开到山寨里去。他亲自带几个人回老家勘察地形。来到桥头时,周德海依旧停下来看那块石碑。出人意料的是,石碑上贴了一张白纸,把“民乐桥”三个字盖住了,白纸上写了三个字:“腐败桥!”
随行的人要撕掉白纸,周德海阻止说:“留着。”
原来建桥的时候,包工头硬塞给周德海五千元,周德海怎么也推不掉,只好象征性地收下五百元。包工头连声称赞周德海是个难得的清官。估计是包工头把这事传扬出去,让老家的人知道了。钱虽不多,可确实是腐败。
周德海将乡亲们召集起来,把自己收过五百元回扣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家,然后掏出一千元,在村里买了一头猪,两坛酒,给乡亲们加菜。周德海说:“那张纸是谁贴的,吃饱喝足后,就自己去撕掉吧。”
周德海的父亲说:“乡里乡亲的,不要为难人家了。”老头子当即跑到桥头,把那张写有“腐败桥”的纸撕了,小河上的桥又变成了“民乐桥”。
第二天返城经过小桥时,周德海特意看看桥头那块石碑。真是见鬼了,石碑上又贴了一张白纸,依旧写着三个大大的黑字:“腐败桥!”
周德海这回可真生气了,他再次将乡亲们召集起来说:“我除了交出五百元回扣,还另外贴了五百元,怎么还说我腐败?那字是谁写的?站出来,跟我摆摆理。”
村里总共只有六十多口人,大家一个个表白,都说这事不是自己干的。
周德海最讨厌的就是背后下黑手,他决心弄个水落石出,就向公安局的朋友报了案。公安局立刻派人来调查,两天后就查清楚了,桥头那张纸是一位姓林的小学校长贴的。林校长的住处,离周德海的老家有好几里路。
周德海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和林校长之间有过什么过节,可姓林的为什么要跑几里路来害我呢?周德海特意找到林校长,直截了当地问:“我给乡亲们修桥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诬蔑我腐败?”
林校长白了周德海一眼:“你修的就是一座腐败桥。”
周德海的手指差点戳到林校长的额头上:“修那座桥,我一分钱没拿!”
林校长撇撇嘴:“一分钱没拿,不等于不腐败。”
一分钱不拿也腐败,这话倒新鲜。周德海忍不住问:“我怎么个腐败法?你说说。”
林校长反问道:“如果有一位官员,把几十万元公款送给他的父母兄弟,是不是腐败?”
周德海不假思索地答:“当然是腐败,可我修的桥并非只给父母兄弟走啊!”
林校长不理周德海的辩解,顾自问下去:“如果这位官员把几十万元公款除了送给自己的父母兄弟外,还送给六十个老乡,是不是腐败?”
“这……”周德海一时语塞。修桥是好事,可给姓林的一说,怎么真的像腐败了?愣了一会儿,周德海才继续辩解:“我老家年年冬天有小孩从石墩上滑到水里,冻得直哭,难道不需要建一座桥?”
林校长抿抿嘴说:“你老家是旱冲,水再大也没不到膝盖,孩子就算滑到水里,也不会淹死。我们学校门前那条河,水深流急,那才危险。我亲眼看见淹死过三个女学生,我的女儿也是在那里淹死的。你说,这座桥,应该在哪里建?”林校长越说越激动,眼里涌上泪来,“我反映过无数次,打过十几份报告,始终没有人理。我们老百姓想建一座桥怎么这么难啊!”
周德海无言以对,林校长却还有话说:“你利用手中的权力,光顾给自己的老家捞好处,这不是腐败是什么?”
偷食
宋以柱
地瓜面煎饼我们叫它黑煎饼,玉米面煎饼我们叫它黄煎饼。
我和张里是吃黑煎饼长大的。
黑煎饼烧胃,胀肚子,大便黑,解大便困难。黄煎饼就不同,它有让人晕眩的黄色和香味,而且大便顺畅呈黄色。张里他爷经常吃黄煎饼。用张里他娘的话说,你爷干活儿最累,所以吃黄煎饼。张里和他六个姐姐,都吃黑煎饼。我永远记得张里他爷举着黄煎饼的样子,黄煎饼在张里他爷的黑手里攥着,攥得我的心生生地疼。我只能干咽唾液。那天,我咽下两个黑煎饼,去叫张里上学。张里从他家的粪篓里掏出一个黄煎饼,掖在怀里,拉着我飞跑进村南的小树林。张里对我说:“我偷的,咱俩分着吃了,千万别说,说了俺爷能敲死我。张开手接着,别掉了。”我大张着两只小手,张里小心翼翼地撕开,把大一点的一块递给我。我双手端着大半个煎饼,兴奋得发晕。吃下第一口,我浑身战栗。尽管那半张煎饼上还粘着几点黑黑的猪粪。
那是我和张里童年的事。说着说着就长大了。
张里是属于绝顶聪明的那种,用村里人的话说,家里最小的一个,是他爷他娘积攒力量要来的,所以最聪明。事实证明,这话有点道理,我们初中三年,张里一边玩一边学,没费什么力气就读了中专,上的是省城的银行学校。你想想,上世纪80年代后期,农村能到省城读中专的有几个?而且学的是数钱的专业,参加工作后天天对着钱。村里的老少爷们想到这一层,眼球里都像铺了一层青苔,绿莹莹的。我笨一些,只能复读了一年,然后上了高中,等到我费尽力气考上专科师范,到乡镇初中教书时,张里已经是我们那个市银行管着往外发钱的科长了。张里给我打电话,说黄煎饼天天吃,但是很小,四四方方的,小巧玲珑的,什么时候你来,我请你。我就笑,然后心就不听话地乱跳。
据说局长们、县长们都盯着张里的钱,苦于没门路。但我对于我和张里的关系,闭口不谈,熟悉的人问起来,我只是说已无往来,他们都信。因为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师,尽管他们都说我有沉鱼落雁之貌。就是让那个色迷迷的校长扣了奖金,压迫着教两个年级12个班的课,我也没有找张里帮忙。
在我结婚那年,我见到了张里,是张里组织的初中同学会。在这之前,我几次梦到过他,他的高大魁梧和他的递给我黄煎饼的修长手指。那一次,是在市里最好的一家酒店,我去的时候,张里正在和一个小姑娘说笑。她不是我们的初中同学,但比我们的初中女同学要漂亮得多,包括我。我注意到张里修长的手指,正夸张地趴在小姑娘的肩上。张里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绿了一下,过来就抱住了我。当我在他怀里战栗时,我听到张里说了一句话,张里说:“有男朋友吗?没有,就跟了我吧。”我迅速逃出他的怀抱,虽然我曾经渴望过。我笑着说:“张里,你太白了,我不喜欢白皮肤的男人。”然后我对着他哈哈大笑,其实一个好女孩不应该那样笑的。
酒宴的始终,我一直听到张里高亢的声音。他的声音过于夸张,修长的五指张牙舞爪。他对我们的男同学们说:“放心玩乐,有你想不到的快乐。”那一刻,我正举着一块黄煎饼,就是张里说的那种,四四方方,小巧玲珑,有着让人晕眩的黄色。听到这话,我差一点吐,好像十几年前那块煎饼上的猪粪才开始散发臭味。当看到张里歪歪扭扭往楼上走的时候,我彻底改变了主意。那次聚会回来,仅半年时间,我就和一个同事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