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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说:“那就是老董同志不在。”

杜大爷说:“这些吃工资的人跟我们庄户人不一样,人家是八小时工作制,

下了班就是下了班。”

我说:“这太不公平了,咱们辛辛苦苦种粮食给他们吃,他们就这样对待我

们?

不是说为人民服务吗?“

“你是人民吗?我是人民吗?你我都是草木之人,草木之人按说连人都不算,

怎么能算人民呢?”杜大爷长叹一声,“我们好说,可就苦了双脊了!双脊啊双

脊,去年你舒坦了,今年就要受罪,像大小鲁西,去年没舒坦,今年遭的罪就小

得多。

老天爷最公道,谁也别想光占便宜不吃亏。“

我看看黑暗中的双脊,看不到它的表情,只能听到它的粗浊的喘息。

杜大爷打着打火机,围着双脊转了一圈,特别认真地弯腰看了看它的双腿之

间。

打火机烫了他的手,他嘶啦一声,把打火机晃灭。我的面前立即变得漆黑。

天上的星斗格外灿烂起来。杜大爷说:“我看它那儿的肿有点消了,如果它实在

想趴下,就让它趴下吧。”

我说:“太好了,大爷,好不好也不在趴下不趴下上,大小鲁西不也趴过一

夜吗?不是照样好了吗?”

杜大爷说:“你说的有点道理,它趴下,咱爷俩也好好睡一觉。”

杜大爷一声未了,双脊便像一堵朽墙,瘫倒在地上。

九黎明时,我被杜大爷一巴掌拍醒。我迷迷糊糊地问:“大爷,天亮了吗?”

杜大爷说:“罗汉,毁了炉子……我们的牛死了……”听说牛死了,睡意全消,

我的心中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兴奋。从铁门边上一跃而起,我就到了牛身边。这天

早晨大雾弥漫,虽是黎明时分,但比深更半夜还要黑。我伸手摸摸牛,感到它的

皮冰凉。

我推了它一下,它还是冰凉。我不相信牛死了,我说:“大爷,您怎么能看

到牛死了呢?”大爷说:“死了,肯定死了。”我说:“你把打火机借给我用用,

我看看是不是真死了。”杜大爷将打火机递给我,说:“真死了,真死了……”

我不听他那套,点燃打火机,举起来一照,看到牛已经平躺在地上,四条腿神得

笔直,好像四根炮管子。它的一只眼黑白分明地盯着我,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

捂灭打火机,陷入黑暗与迷雾之中。“

“怎么办?大爷,你说咱们怎么办?”我问。杜大爷说:“我也不知道怎么

办,等着吧!”一等什么?“”等天亮吧!“”天亮了怎么办?“”该怎么办就

怎么办,反正是死了,顶多让我们给它抵命!“杜大爷激昂地说。我说:”大爷

啊,我还小,我不想死……“杜大爷说:”放心吧,抵命也是我去,轮不到你!

“我说:”杜大爷您真是好样的!“杜大爷说:”闭住你的嘴,别烦我了!“

我们坐在兽医站门口,背倚着冰凉的铁门,灰白的雾像棉絮似的从我们面前

飘过去。天气又潮又冷,我将身体缩成一团,牙齿得得地打战。我努力克制不去

看死牛,但我的眼睛却忍不住地往那里斜。其实那里也是浓雾弥漫,牛的尸体隐

藏在雾里,就像我们的身体隐藏在雾里一样。但我的鼻子还是闻到了从死牛身上

发出来的气息。这气息是一种并不难闻的冷冰冰的腐臭气息,像去年冬天我从公

社饭店门前路过时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雾没散,天还很黑,但公社广播站的高音喇叭猛然响了,放东方红。我们知

道已经是早晨六点钟。喇叭很快放完了东方红。喇叭放完了东方红东方并没有红,

太阳也没有升起。但很快东方就白了。雾也变淡了些。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

杜大爷背靠着铁门,浑身哆嗦,哆嗦得很厉害,哆嗦得铁门都哆嗦。我问:“大

爷,您是不是病了?”他说:“没病,我只是感到身上冷,连骨头缝里都冷。”

我立刻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她说,人只要感到骨头缝里发冷就隔着阴曹地府不远

了。我刚想把奶奶说过的话向杜大爷转述,杜大爷已经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我尾随着杜大爷,绕着死牛转了一圈,我们现在已经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它

了。

它死时无声无息,我和杜大爷都没听到它发出过什么动静。它可以说是默默

地离开了人世。它侧着躺在地上,牛的一生中,除了站着,就是卧着,采取这样

大大咧咧的姿势,大概只有死时。它就这样很舒展也很舒服地躺在地上,身体显

得比它活着时大了许多。从它躺在地上的样子看,它完全是一头大牛了,而且它

还不算瘦。

杜大爷说:“罗汉,我在这里看着,你回家向你麻叔报信去吧。”

我说:“我不愿去。”

杜大爷说:“你年轻,腿快,你不去,难道还要我这个老头子去吗?”

我说:“您说得对,我去。”

我把那个包饼子的蓝包袱捆在腰里,跑上了回村之路。

我刚跑到棉花加工厂大门口就碰到了麻叔。麻叔骑着一辆自行车,身体板得

像纸壳人一样。他骑车的技术很不熟练,我隔着老远就认出了他,一认出他我就

大声喊叫,一听到我喊叫他就开始计划下车,但一直等车子越过了我十几米他才

下来,而且是很不光彩地连人带车倒在地上后从车下钻出来的。我跑过去,沉痛

地说:“麻叔,咱们的牛死了……”麻叔正用双腿夹着车前轮,校正车把。我认

出了这辆车子是村里那位著名的大龄男青年郭好胜的车子,因为他的车子上缠满

了花花绿绿的塑料纸。郭好胜爱护车子像爱护眼睛一样,能把他的车子借来真是

比天还要大的面子。郭好胜要是看到麻叔把他的自行车压在地上,非心疼得蹦高

不可。我说:“麻叔……”麻叔说:“罗汉,你要是敢对郭好胜说我把他的车子

压倒过,我就打烂你的嘴。”我说:“麻叔,咱们的牛死了……”麻叔兴奋地说

:“你说什么?”

我说:“牛死了,双脊死了……”麻叔激动地搓着手说:“真死了?我估计

着也该死了,我来就是为了这……走,看看去,我用车子驮着你。”麻叔左脚踩

着脚踏子,右脚蹬地,一下一下地,费了很大的劲将车子加了速,然后,很火暴

地蹦上去,他的全身都用着力气,才将自行车稳住,他在车上喊着我:“罗汉,

快跑,蹦上来!”

我追上自行车,手抓住后货架子,猛地往上一蹦,麻叔的身体顿时在车上歪

起来,他嘴里大叫着:“不好不好……”然后就把自行车骑到沟里去了。麻叔的

脑袋撞在一块烂砖上碰出了一个渗血的大包。我的肚子挤到货架子上,痛得差点

截了气。麻叔爬起来,不顾他自己当然更不顾我,急忙将郭好胜的车子拖起来,

扛到路上,认真地查看。车把上、车座上都沾了泥,他脱下小褂子将泥擦了。然

后他就支起车子,蹲下,用手摇脚踏子,脚踏子碰歪了,摇不动了。麻叔满面忧

愁地说:“坏了,这一下坏了醋了……”我说:“麻叔咱们队的牛死了……”麻

叔恼怒地说:“死了正好吃牛肉,你咕哝什么?生产队里的牛要全死了,我们的

日子倒******好过了!”

我知道我的话不合时宜,但麻叔对牛的冷漠态度让我大吃了一惊。早知道生

产队的当家人对队里的牛是这个态度,我们何必没日没夜地遛它们?我们何必吃

这么大的苦把它牵到公社?我们更不必因为它的死而心中忐忑不安。但双脊的死

还是让我心中难过,这一方面说明我的善良,另一方面说明我对牛有感情。

麻叔坐在地上,让我在他对面将车子扶住,然后他双手抓住脚踏子,双脚蹬

住大梁,下死劲往外拽。拽了一会儿,他松开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摇动脚踏子,

后轮转起来了,收效很大。他高兴地说:“基本上拽出来了!再拽拽!”于是他

让我扶住车子,他继续往外拽。又拽了一会儿,他累了,喘着气说:“******,

倒霉,早晨出门就碰到一只野兔子,知道今日没有什么好运气!”我说:“您是

干部,还讲迷信?”他说:“我算哪家子干部?”他瞪我一眼,推着车往前走,

哗了几口唾沫,回头对我说,“你要敢对郭好胜说,我就豁了你的嘴!”“保证

不说,”我问,“麻叔,牛怎么办?”他微微一笑,道:“怎么办?好办,拉回

去,剥皮,分肉!”

临近兽匠站时,他又叮嘱我:“你给我紧闭住嘴,无论谁问你什么,你都不

要说话!”

“要我装哑巴吗?”

麻叔:“对了,就要你装哑巴!”

十麻叔一到兽医站门口,支起车子,满脸红锈,好似生铁,围着牛转了一圈,

然后声色俱厉地说:“好啊!老杜,让你们给牛来治病,你们倒好,把它给治死

了!”

杜大爷哭丧着脸说:“队长,自从这牛阉了,我和罗汉受的就不是人罪,它

要死,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说:“我们四天四夜没睡觉了。

麻叔说:“你给我闭嘴!你再敢插嘴看我敢不敢用大耳刮子扇你!”

麻叔问杜大爷:“兽医站的人怎么个说法?”

杜大爷道:“直到现在还没看到兽医站一个人影子呢!”

“你们是死人吗?”麻叔道:“为什么不喊他们?”

杜大爷说:“我们把大铁门都快破烂了!你要不信问罗汉。”

我紧紧地闭着嘴,生怕话从嘴里冒出来。

麻叔卷好一支烟,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烟纸,华出舌头上的烟末,顺便骂了一

句:“****的!”

杜大爷说:“队长,要杀要砍随你,但是你不能骂我,我转眼就是奔70岁的

人了。”

麻叔道:“我骂你了吗?真是的,我骂牛!”

杜大爷说:“你骂牛可以,但你不能骂我。”

麻叔看看杜大爷,将手里那根卷好的烟扔过去。

杜大爷慌忙接住,自己掏出火机点燃。他蹲下抽烟,身体缩得好像一只受了

惊吓的刺猬。

这时广播停了,雾基本散尽,太阳也升起来了。太阳一出头,我们眼前顿时

明亮了。公社驻地的繁华景象展现在我们面前。兽医站对面,隔着一条石条铺成

的街道就是公社革委的大院子。大门口的两个砖垛子上,挂着两个长条的大牌子,

都是白底红字,一个是革命委员会的,一个是公社党委的。迎着大门是一堵长方

形的墙,墙上画着一轮红日,一片绿浪,还有一艘白色的大船,船头翘得很高。

红日的旁边,写着一行歪三扭四的大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公杜大门左边,是供

销社,右边是饭店。饭店右边是粮管所;供销社左边是邮局。我们背后是兽医站

;兽医站左边是屠宰组;兽医站右边是武装部。全公社的党政机关、商业部门都

在这一团团,我们的牛几乎就躺在公社的正中心。我感到那些机关的大门口一个

个都阴森森的,好像要把我们吞了,这种感觉很强烈,但麻叔已经不许我说话,

我只能把我的感觉藏在自己心里。

石条街上的人很快就多起来。机关食堂的烟囱里冒出白烟,很快就有香气放

出来。这些气味中最强烈的、最迷人的就是炸油条的香气。我仿佛看到了金黄的

油条在油锅里翻滚的情景。我随即想起,杜大爷的大闺女女婿不是在公社食堂里

当大师傅吗?如果杜大爷进去找他,肯定可以吃他个肚子圆。杜大爷可能因为死

牛的事把这门亲戚给忘了。他还有个四日女女婿在屠宰组里杀猪,杜大爷要进去

找他,肯定也能吃个肚儿圆。杜大爷把这门亲戚也给忘了。更重要的是,杜大爷

的女婿们很可能把我和麻叔也请进去,让我们跟着他们的老丈人沾光吃个肚儿圆。

我看着杜大爷,用焦急的眼神提醒他。但杜大爷的眼睛眯着,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话就在我嘴边,随时都可能破唇而出。这时麻叔说话了:“老杜,你没去看看你

那两个贵婿?”

杜大爷说:“看什么?他们都是公家人,去了影响他们的工作。”

麻叔道:“皇帝老子还有两门穷亲戚呢!去看看吧,正是开饭的时候。”

杜大爷说:“饿死不吃讨来的饭。”

麻叔道:“老杜,我知道你那点小心眼,你不就是怕我跟罗汉沾了你的光吗?

我们不去,我们不会去的!“

杜大爷咧着嘴,好像要哭,憋了半天才说:“队长,您这是欺负老实人!”

“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了真了!”麻叔别别扭扭地笑着说;突然又严肃地

说:“老董同志来了!”

老董同志骑着自行车从石头街上上窜下跳地来了。他骑得很快,好像看到了

我们似的。他在牛前跳下车,大声说:“老管,是你?”他看了看我和杜大爷,

又说:“是你们?”然后他就站在牛前,说:“这是怎么搞的?”

老董同志蹲下,扒着牛眼看看,蹲着向后挪了几步,端详着牛的蛋皮,好像

看不清楚似的,他摘下眼镜,放到裤子上擦擦,戴上,更仔细地看,他的鼻失几

乎要触到牛的那皮上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戳那儿,叹了一口气。他站起来,又

把眼镜摘下来擦擦,眼睛使劲挤着,一脸痛苦表情。他说:“你们,为什么不早

来?”

麻叔说:“我们昨天晚上就来了!敲门把手都敲破了!”

老董同志压低了声音说:“老管,如果有人问,希望你们说我抢救了一夜,

终因病情严重不治而死!”

麻叔说:“您这是让我们撒谎!”

老董同志说:“帮帮忙吧!”

麻叔低声对我们说:“听清楚了没有?照老董同志吩咐的说!”

老董同志说:“多谢了,我这就给你们去开死亡证明。”

十一麻叔叮嘱杜大爷看好牛,当然更忘记不了叮嘱杜大爷看好郭好胜的自行

车,千千万万,牛丢不了,活牛没人要,死牛拉不走,自行车可是很容易被偷、

甚至被抢,这种事多得很。然后他拉着我,拿着老董同志给我们开好的牛死亡证

明,走进了公社大院。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公社大院,大道两边的冬青树、一排排的红瓦高房、高房

前的白杨树、红砖墙上的大字标语,等等,这些东西一齐刺激我,折磨我,让我

感到激动,同时还感到胆怯。我感到自己像个小偷,像个特务,心里怦怦乱跳,

眼睛禁不住地东张西望。麻叔低声说:“低下头走路,不要东张西望!”

麻叔问了一个骄傲地扫着地的人,打听主管牛的孙主任的办公室。刚才老董

同志对我们说过,全公社的所有的牛的生老病死都归这位孙主任管。我心中暗暗

感叹孙主任的权大无边。全公社的牛总有一千头吧?排起来将是一个漫长的大队,

散开来能走满一条大街。这么多牛都归一个人管,真是牛得要死。当时我就想,

这辈子如果能让我管半个公社的牛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麻叔身后,进了孙主任的办公室。一个胖大的秃头男子—

—不用问就是孙主任——正在用一根火柴棒剔牙,用左手。他的右手的中指和食

指缝里夹着一根香烟。我知道那是丰收烟,因为桌子上还放着一盘打开了的丰收

烟。丰收烟是干部烟,一般老百姓是买不到的。丰收烟的气味当然好,那支丰收

烟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了,我盼望他把烟头扔掉,但我知道他把烟头扔掉今天我也

不能捡了,如果我捡了,麻叔非把我的屁股踢烂不可。我还是有毅力的,关键时

刻还是能够克制自己的。麻叔弯了一下腰,恭敬地问:“您就是孙主任吧?”

那人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麻叔马上就把老董同志开给我们的死亡证明递上去,说:“我们队里一头牛

死了……”

孙主任接过证明,扫了一眼,问:“哪个村的?”

麻叔说:“太平村的。”

孙主任问:“什么病?”

麻叔说:“老董同志说是急性传染病。”

孙主任哼了一声,把那张证明重新举到眼前看看,说:“你们怎么搞得?不

知道牛是生产资料吗?”

麻叔说:“知道知道,牛是社会主义的生产资料,牛是贫下中农的命根子!”

孙主任说:“知道还让它得传染病?”

麻叔说:“我们错了,我们回去一定把饲养室全面消毒,改正错误,保证今

后不再发生这种让阶级敌人高兴让贫下中农难过的事……”

“饲养员是什么成分?”

“贫农,上溯八辈子都是讨饭的!”

孙主任又哼了一声,从衣袋里拔出水笔,往那张证明上写字。他的笔里没有

水了,写不出字。他甩了一下笔,还是写不出字。他又甩了一下笔,还是写不出

字。

他站起来,从窗台上拿过墨水瓶,吹吹瓶上的灰,拧开瓶盖子,把水笔插进

去吸水。

水笔吸水时,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们的牛在哪里?”

麻叔没有回答。

我以为麻叔没听到孙主任的问话,就抢着替他回答了:“我们的牛在公社兽

医站大门外。”

孙主任皱了一下粗短的眉,把墨水瓶连同水笔往外一推,说:“传染病,这

可马虎不得,走,看看去!”

麻叔说:“孙主任,不麻烦您了,我们马上拉回去!”

孙主任严厉地说:“你这是什么话?革命工作,必须认真!走!”

孙主任锁门时,麻叔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的牛前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孙主任拨开人靠了前。他扒开牛眼看看,

又翻开牛唇看看,最后他看了看牛蛋子。他直起腰,拍拍手,好像要把手上的脏

东西拍掉似的。围观的人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好像病人家属期待着医生给自

己的亲人下结论。孙主任突然发了火:“看着我干什么?你们,围在这里看什么?

一头死牛有什么好看的?走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头牛得的是急性瘟疫,你

们难道不怕传染?”

众人一听说是瘟疫,立即便散去了。

孙主任大声喊:“老董!”

老董同志哈着腰跑过来,站在孙主任面前,垂手肃立,鞠了一躬,说:“孙

主任,您有啥吩咐?”

孙主任挥了一下手,很不高兴地说:“既然是急性传染病,为什么还放在这

里?

来来往往的人,不怕传染吗?同志,你们太马虎了,这病一旦扩散,那会给

人民公社带来多大的损失?经济损失还可以弥补,而政治影响是无法弥补的,你

懂不懂?!“

老董同志用双手摸着裤子说:“我麻痹大意,我检讨,我检讨……”

孙主任说:“别光嘴上检讨了,重要的是要有行动,赶快把死牛抬到屠宰组

去,你们去解剖,取样化验,然后让屠宰组高温消毒,熬成肥料!”

麻叔急了。抢到牛前,说:“孙主任,我们这牛不是传染病,我们这牛是阉

死的!”

我看到老董同志的长条脸刷地就变成了白色。

麻叔指着我和杜大爷说:“您要不相信,可以问他们。”

孙主任看看老董同志,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董同志结结巴巴地说:“是这么回事,这牛确实是刚阉了,但它感染了一

种急性病毒……”

孙主任挥挥手,说:“赶快隔离,赶快解剖,赶快化验,赶快消毒!”

麻叔道:“孙主任,求求您了,让我们把它拉回去吧……”

孙主任大怒:“拉回去干什么?你想让你们大队的牛都感染病毒吗?你想让

全公社的牛都死掉吗?你叫什么名字?什么阶级出身?”

麻叔麻脸干黄,嘴唇哆嗦,但发不出声音。

十二我们的牛死后第三天,也就是1970年5月1日,公社驻地发生了一个惊

人的事件:三百多人食物中毒,这些人的共同症状是:发烧、呕吐、拉肚子。中

毒的人基本上是公社干部、吃国库粮的职工和这些人的家属。这件事先是惊动了

县革委会,随即又惊动了省革委会,据说还惊动了中央。县医院的医生坐着救护

车来了,省里的医生坐着火车来了,中央没来医生,但派来了一架直升飞机,送

来了急需的药品。小小的公社医院盛不下这么多病人,于是就让中学放假,把课

桌拼成病床,把教室当成了病房。正好解放军6037部队在我们这块地拉练,部队

的医生也全力以赴地投入了抢救。据病人说,解放军的医生水平真高,那些打针

的小女兵,扎静脉一扎一个准,从来不用第二下。我们公社医院那些医生扎静脉,

扎一针,不回血,再扎一针,还不回血,一针一针扎下去,非把病人扎得一手血,

自己急出一头汗,才能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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