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牛都没扎鼻环,在阳光下仰着头,与杜大爷较劲。这三头牛都是我的朋
友,去冬今春饲草紧张时,我与杜大爷去冰天雪地里放过它们。它们与其它本地
牛一样,跟着那头蒙古牛学会了用蹄子刨开雪找草吃的本领。那时候它们还很小。
没想到过了一个冬天它们就长成了半大牛。三头牛都是公牛。那两头米黄身体白
色嘴巴的鲁西牛长得一模一样。好像一对傻乎乎的孪生兄弟。那头火红色的小公
牛有两道脊梁骨,是那头尾巴弯曲的蒙古母牛下的犊子,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双
脊。双脊比较流氓,去年冬天我们放牧时,它动不动就往母牛背上跳。杜大爷瞧
不起它,认为它跳也是白跳,但很快杜大爷就发现这家伙已经能够造孽了,急忙
用绳子将它的两条前腿挂起来,拴起来也没挡住它跳到母牛背上,包括跳到生它
的蒙古母牛背上。杜大爷曾说过:“骡马比君子,牛羊****娘。”
“老杜,你能不能快点?”麻叔大声吆喝着,“磨磨蹭蹭,让老董同志在这
里干等着?”
蹲在小季家山墙下的老董同志抽着烟卷说:一役事没事,不急不急!“
老董同志是公社兽医站的兽医,大个子,黑脸,青嘴唇,眍眼窝,戴一副黑
边眼镜,腰有点虾米。他烟瘾很重,一支接一支地抽,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痰。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被烟熏得焦黄,一看就知道是老烟枪。他夹烟的姿势十分好
看,像唱戏的女人做出的那种兰花指。我长大后夹烟的姿势就是模仿了老董同志。
麻叔冲到牛后,打了两个鲁西牛各一拳,踢了双脊一脚。它们往前蹿了几步,
就到了柳树下。
杜大爷被牛缰绳拖得趔趔趄趄,嘴里嘟哝着:“这是怎么个说法,这是干什
么吃的……”
麻叔训他:“你嘀咕个什么劲!早就让你把牛牵来等着!”
老董同志站起来说:“不急不急,也就是几分钟的活儿。”
“几分钟的活儿?您是说捶三头牛只要几分钟?”老杜摇摇他的秃头,瞪着
眼问,“老董同志,俺见过捶牛的!”
老董同志嘴里叼着烟,跑到柳树后边,对着池塘撒尿。水声停止后他转出来,
劈开着两条腿,系好裤扣子,搓搓手,眯缝着眼睛问:“您啥时见过捶牛的?”
杜大爷说:“解放前,那时候都是捶,先用一根油麻绳将蛋子根儿紧紧地扎
了,让血脉不流通,再用一根油汪汪的檀木棒槌,垫在捶布石上,轻轻地捶,一
直将蛋子儿捶化了,捶一头牛就要一上午,捶得那些牛直翻白眼,哞哞的叫。”
老董同志将烟屁股啐出去,轻蔑地说:“那种野蛮的方法,早就被我们淘汰
了;旧社会,人受罪,牛也受罪!”
麻叔说:“对嘛,新社会,人享福,牛也享福!”
杜大爷低声道:“旧社会没听说骟人的蛋子,新社会……”
麻叔说:“老杜,你要是活够了,就回家找根麻绳子上吊,别在这里胡说!”
杜大爷翻着疤瘌眼道:“我说啥了?我什么也没说……”
老董同志抬起腕子看看手表,说:“开始,老管,你给我掐着表,看看每头
牛平均用几分钟。”
老董同志将手表指下来递给麻叔,然后挽起衣袖、紧紧腰带。他从上衣兜里
摸出一柄亮晶晶的小刀子。小刀于是柳叶形状,在阳光下闪烁。然后他从裤兜里
摸出一个着红色的小瓶子,拧开盖子,夹出一块碘酒棉球,擦擦小刀和手指。他
将用过的棉球随手扔在地上。棉球随即被看热闹的吴七抢去擦他腿上的疥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