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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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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融了,春河开了,桃花儿开了又谢。

一年过得容易,转眼又是七月半。

真的容易吗?

对心存惦念的人,却不过苦熬岁月。

天刚蒙蒙亮,寺钟未响,山门未开,经行寺上空飞来一朵云,上面站了个人,缓缓降落。红衫红裙的姑娘,清冽美艳。

和尚们尚未起,大雄宝殿门户大开。里面清冷空旷,没有半个人。

“小莲?!”有人从黄幔后走出来,轻轻唤她。

她懵了,怔怔站着。

“小莲?”又唤一声。

是他是他!她湿了眼眶,飞扑过去。

猛地,生生止住脚步——

不是只有他自己!他还带了人?!那个惺惺作态骂她何方妖孽的臭秃驴?!

不!他不是说,要追随她一辈子,她到哪,他就到哪儿?怎么……她瞪着他,“你、你又要反悔?你忘了你的承诺?”

“我没忘啊,”他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将她裹在怀里,爱怜地说,“我没忘!没忘啊……我说过,画完那壁画,就还俗,陪你天涯海角,生生世世。我没忘!”

是你忘了……我以为……是你忘了……

“毕竟师徒一场,师傅是来送我的。”

真的?

“真的!”

他牵起她的手,来到法度面前,旁边的小案几上摆了一杯茶,澄明碧绿,辨不清名字。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递给她,“喝了它,让师傅念经为我们祝福。”他仰头看看镏金的如来,他也正盯着他们,麻木的,无情的,轻蔑的。

“希望他能听到这些祝福,原谅我,也原谅你。”

小莲看着面无表情的法度,实在难以置信。

他竟会祝福他们?

也好!他一届凡夫俗子能玩出什么把戏?已经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只要能安全到达魔界……到达那自在天……

她接过那半盅茶,仰头而尽。

好香!这是什么茶?温润适口,清香四溢。下了肚,香暖的火气仍顺着肠子一路蔓延回流。

越烧越炽。

越烧越炽?!

这是什么茶?“你给我喝得什么茶?!”

“哈哈哈——”

一旁的法度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一旋身,现了真身,他是新进的护法,除魔神将,韦驮失势后一炮窜红的。补了韦驮的缺,别号善法堂天。

这个小人,连单打独斗都不敢,竟用这下三烂的招数!

“妖孽!这是佛门圣水,专除你这等邪魔外道。你还不乖乖受死?!”说着他念起佛咒。

那茶水便随着他的声音,沸腾起来,烧炽着,几欲穿肠破肚。

她痛得飞身跃起,在半空挣扎翻滚。

原来这茶是……莲花池中的水……

怪不得……

从未领教过这水的威力,如今也算尝过了……

“小莲?!”行蕴蒙了,上前唤她,她却无暇顾及。

“师傅!你不是说不伤她的?!”

你不是说不伤她的?

还以为他一样无辜被骗。

啊……原来……原来他们早有预谋!

真的好痛!只是这痛,却半点不及心里的痛。

撕心裂肺,迷昏了意志。

他们在说话,说的什么,听不真切,她也不想听了。只记得他背叛了她。他与人串通一气害她。

这已经足够了!

“师傅!求您别念了。”行蕴跪拜在他面前,泪流满面,使劲磕头,磕破了前额,“求求你,别念了。”

“你不想为你师傅报仇了?”他居高临下地睥睨行蕴,轻蔑的,眼皮都不曾掀过。

这等软弱卑微的人类,哪里值得付出?

“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我没出息,我没用,我离不开她,我只要她,只要她——”

“不——行!”他一字一顿地说,面色坚决冷硬,拔出随身宝剑。他还只是一个护法神将,还需再立战功呢!

杀了她,立了战功,没准儿便能晋升护法菩萨,受增天目,更加了金钢珠,真正成为第二个韦驮。

不不不,他比韦驮厉害。韦驮算什么?空有一身本领,号令众鬼神,却为了一个女人,满盘皆输!为情所困的傻瓜。他们都是傻瓜!

“不要!”行蕴慌乱跑来挡在他面前,惊惧而绝望,“不要,求你放过她!”

他并不理会,一脚踢开行蕴,眯眼瞧着半空垂死挣扎的女人,仍未敢轻易出手。

还有力气挣扎?还未死心呢!

也许……只需得一点刺激……

“妖孽!你徇私枉法,私放罪将出塔,又打死护法天龙,诱惑佛门弟子,更自甘堕落沦入魔道,可谓坏事做绝。你可知罪?”

又是这一串例行的喊话,平日里听得多了,没想到,有一天竟用在自己身上。

坏事做绝?她做了什么坏事?有什么罪?

不!

“我没罪!”虽然狼狈,她毕竟是韦驮的弟子、部下。强撑着精神,输人不输志,不能给他丢脸。

“我做了什么坏事?放主人出塔,因为他予我有恩;打死护法、堕入魔道是你们逼的。哼!至于诱惑佛门弟子……你哪只眼睛见我诱惑他了?是他这么告诉你的?是他在诱惑我!他诱我动心,诱我的心,诱我的情!他诱我爱上他……”

行蕴猛地一震,千愁万绪一股脑地涌来……

她说他爱她呢……即使在这个时候……

善法堂撇嘴冷笑,“你爱他,但他可爱你?”

她挣扎着,说不出话。这结结实实地刺中她要害,刺得她鲜血直流。

他可爱我?他可爱我?

小莲红了一双眼,瞪着地上这个涕泪横流的和尚,胸中烈火更炽,几乎烧毁了意志。

她如此爱他,为了能与他厮守,甚至去做了魔。

他怎能在为她描绘美好结局的时候,山盟海誓的时候,送她一杯毒酒,咒她肠穿肚烂?!

火气上涌,她猛吐一口血,撑直了身子踩在地上。平坦的土地让她安心。

善法堂早已准备跃上,予以致命一击,见她忽然挺直身子落下来,不由后退几步。

她向着行蕴,静静地,行蕴急忙想向上去扶她,却被厉声喝止:“不要过来!”一开口,才知怒火已经冲天。

“小莲……”行蕴颤抖着,带着哭腔,早已泪流满面,“小莲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舍不得你……如果不是你……”

话未说完,便被她截断:“我不知你为何这样对我,我也不想知道了!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若你负了我,我追遍天涯海角也要给你一杵,然后回佛界伏法,入三恶趣,生生世世,永不再见。哼!我为了能同你相守,早已成魔了。所以我不用伏法,更不用入三恶趣……”

她咬牙怒瞪,眉龇俱裂。捏着粗大金杵的素手,微微颤抖。

她爱得专注,恨得专注。太专注了,背后一剑刺来,打得她措手不及。

“小莲!”行蕴痛呼一声,扑上去护她,那剑却早已劈在她肩上。

“滚!”小莲闷哼,吃下这一记,挥臂将行蕴甩开,他跌在供桌上,猛咳出一口血。

“小莲……”

“待我收拾了他,再来……再来找你算账!”言罢一飞而起,在半空盘旋着。

扬手就是一记。

善法堂险险躲过,召出不知何时埋伏四处的二十来个护法阿修罗,将她团团围住,严阵以待。自己狠狠念起佛咒。一声高过一声。

她的痛也一浪高过一浪,动作溃不成形。

这果然是佛界的灵药啊……

忒的卑鄙!不知主人当年又是怎样被这些龟孙子们蒙骗的!

咬牙忍疼,哪能忍得住?下唇也咬破了,一片血肉模糊,腹中却割心刨肺,越发难挨。

左冲右突,拼死搏杀。每一张脸都成了行蕴的,下不去手伤他,只好拿他们泄愤。原来杵也能当剑使,一击穿心。天龙八部众中的战神也不过如此……一个一个挑了……

善法堂悄悄闪在一边,拈了指印,就着法咒一同抛出去。

金光打在她身上,肚子里翻江倒海,连连在半空折腾。最后连杵也拿不住,“啷当”一声落在地上,把佛殿砸出了一个大坑。

那个小人,见机会成熟,一剑送上,紧接着,陆陆续续地,一把一把,插在她胸口、身上。

她悬在半空,身上插满剑,像个垂死的刺猬。

腥风血雨。

温热的,带着莲花幽香,铺天盖地抛洒下来。

染红了佛像,染红了布幔,染红了整个佛殿,血海横流,这是佛殿?!

诸佛菩萨冷漠狰狞。眼角眉梢,唇边齿颊,都挂了血泪。

这明明是浮屠地狱!

血浇在行蕴的脸上、身上。

这是个浴血的和尚。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鲜红的手,不断有血洒下来,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他的心。

她的血!

善法堂收了法术,那些剑也顺势飞回来。

那双刃利器,毕竟也是依靠。离了他们,再也承受不住,连身体里最后的液体也喷涌而出。她瘫软下来,重重跌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红色的浪花。

一句话都没说,连呻吟喘息也未来得及。

她直挺挺躺在地上,躺在自己的血铺就的灵床里。

那双眼还睁着,黑白分明,隐隐透紫。

恨恨地、幽怨地、不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对她许下地老天荒,山盟海誓的男人。这个六神无主,错愕狂乱的和尚。

“小莲、小莲……”

他怔怔地对着她的眸子,在里边看到绝望的自己。

莫高窟画像的颜色尚未风干,他为他们设想了千百种结局,独独没料到,最后竟会是这种。

血似明镜,整片整片,铺满地面的血镜,映着整个大殿。

里面映出一张苍老的脸,他从配殿走进来,手捻佛珠,边走边念六字真言。

走到善法堂面前,深施一礼。异常的卑微恭敬,“阿弥陀佛!菩萨护持佛法,斩妖除魔,此次必定功德圆满了。”

善法堂连他的正眼也懒得瞧,径自擦着染血的宝剑,只是这一声菩萨叫得他满心欢喜,便懒懒地掀掀唇,“你助我除魔,我上去复命定不忘记你这一笔功劳。”

老和尚绷着一张脸,面皮功夫做得十足,“弟子不过一界凡夫俗子,能一睹真容已是万幸,助菩萨斩除妖孽更是佛门弟子分内之事,怎敢邀功?!”

“哼!你倒精明。行了,我自有分寸。”

那个合该早已死去的人,那个佛性深厚德高望重却惨遭扼杀的高僧。

他的师傅!哈哈哈——他突然狂笑起来。

师傅骗了他!

就为了这个人,他竟害死了他想相守生生世世的女子!

他该死!

是他负了小莲!

桃花劫……

原来,他才是她的劫难!他才是她的……桃花劫……

啊——

天空被划开一道伤口,有东西流出来,透明的液体。

是血?

是泪?

山路泥泞。两个上山采药的药童,背着大竹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里跋涉。

“师兄,太难走了。前面是经行寺,咱们去避避雨吧。”

被唤做师兄的脚下一滑,险些坐在烂泥里。急忙回头怒斥:“避什么雨?!不知那寺里有个疯和尚吗?你不要命了?!”“……”他年纪尚小,平日对这些流言蜚语又不甚关心,当然不知其中因缘。

“就知道你不晓得。听说,是被妖精弄疯的,连法度师傅都被他砍成重伤呢!后来就被关在寺里,夜里还能听到哭声。就在去年的盂兰盆节疯的呢。”

“师兄,你看那边……”年纪较小的指着远处。

一道白影子迅速蹿上来,隐隐约约像个长发姑娘。

还未及细看,便从眼前略过,向经行寺的方向窜去了。

“师、师、师弟,今天是……几、几、几号?”

“七月、七月十五……对,十五号。”

“吓?快走啊——”他吓白了脸,扯着那懵懂的小童一路逃命去了。

泥路上留下一溜慌乱的脚印坑,渐渐地,便为浑浊的泥水掩盖,见不到本来模样。

暴雨如瀑,竹涛如怒。

大雨砸在支起的窗棂上,哗然作响。

雨太大了,一阵阵刮进屋子里。窗边的一张桌子,早湿了大半。

桌上一碗素面,码了层观音笋。这是他的晚饭。

其实可能是中饭,也或许……应该是早饭?

记不清了,反正他已经几天没吃了。

总是这样,呆呆地坐在桌前,尤其下雨的日子,一坐就是一天。不知晨昏。

他就着桌上汇聚的雨水刮胡子。

还是那张苍白清秀的脸,只是更清瘦了,几乎禁不起风吹。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

人们都说他疯了,因为他竟砍伤了自己的师傅,日日夜夜一个人哭哭笑笑。

也有的说不是,你看过这么干净漂亮,温柔谦恭的疯子吗?

留长发,因为答应过她,他要还俗,为她留发。

每天清洗打理自己,只因为她说过,她喜欢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他。

如今头发留长了,他倒是真的比以前清秀漂亮了。若她看见、若她看见……会很高兴的吧!

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惊醒,梦里全是她难以瞑目的眸子,沾了血,透着幽怨的紫色。

几乎夜夜都来找他,一遍遍地温习初见的雨夜,她笑,他也笑。突然间,天地就变了色,她满身伤痕,血流劈面的哀号,诉说着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怨。

也许他是真的疯了。

有时,大白天也能见到她的身影,同他一起说笑谈心。

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掀开来,里面是她的木刻雕像。不是佛前那个,那个太妖异,不是他的小莲。这是他自己雕的,巴掌大的小像,一身华丽铠甲,永远自信十足,清纯可爱。不是佛,不是魔。就是他的小莲,爱他的小莲……他爱的小莲……

这像已近完工,只是没有眼。他老怕捉不住那神采,怕毁了她,他不能再毁她一次……

“小莲……”他轻吻着她的唇眉,喃喃自语,“小莲……一年了。我总是要你等,总是要你等,如今你还在下面等我吗?你已经等厌了吧……可是我还得说,再等等,今天这双眼睛就完成了。完成了,我就去找你……再也、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了……只要你还肯要我……你、你还肯要我吗?我真怕,到了下面,你连一面都不肯见我呢……小莲、小莲……你还肯要我吗……”

视线一片模糊,他俯在桌上痛哭起来,期期艾艾的,愁杀风雨。

雨横风狂,却不是三月将暮。

这是七月半。

“叩!叩!叩!”有人在敲门。

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叩!叩!叩!”

敲得更响了。

“谁?”

那人不答,更加卖力地叩。

难道……

他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椅子,颤抖地问:“谁?”

“莲花娘子来了。”调皮清脆的女声,和着豪雨,听不太清楚。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跌跌撞撞跑到门边,使劲地拍门板回应,生怕她走了。

“小莲……是小莲吗?我没法开,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话音刚落,门突然自己开了,那串锁稀里哗啦地落在地上,瘫软不成形。

雨丝扑面,一如多年前那样,一如梦里一遍遍温习的那样。门外站了个姑娘,雨中睡莲般的姑娘。胸口一朵红莲若隐若现。

真的是她回来了。

“不请我进去避雨?”

“小莲!”再唤一声,泪已涌出。

行蕴关上门,将她拉到怀里,从头至脚,细细地察看抚触。

太多的话,一下子都涌到嘴边,偏偏更也无法成言。他只能吻着她哭。

一路吻下来,吻到她的秀眉,那秀美变成了粗刀柄;吻到她的眼上,那眼便成了大铜铃;吻到她的唇上,那唇便成了生肺片;吻到她的皮肤,那皮肤也成了乌烟墨。

终于连身形也变了,推开他,一个旋身,便整个儿成了高耸挺拔的黑铁塔。

他瞪着行蕴,咬牙切齿冷笑,“你看我可是你的小莲?”

行蕴惊得跌到床边。

这人……这玄铁塔一般的大汉他认得。他不是那日来找小莲的护法部众吗?

“哼!记起来了?我叫摩罗,是昔日韦驮座下的护法夜叉,小莲的朋友。”

摩罗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他,将左腕的骷髅念珠晃得喀喀作响。

“你还记得我这念珠吗?当日我去找小莲,因为佛界让她回去自首,可宽大处理,不入三恶趣。你知她说什么?”他瞪着行蕴,狠狠道,“她说她喜欢上一个不解风情的和尚,她要留下来,等那个和尚说爱她!我对她说,若那个和尚敢伤害她,我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小莲那么爱你,说!你又是怎么回报她的?”他实在气疯了,把行蕴当成筛子,使劲地摇晃。

“你竟和善法堂那个王八蛋串通一气害她?说!你为什么骗她?”

行蕴闭着眼,思维停滞。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为什么?说!”

粗大的黑拳头重重落在他脸上,额角被打破了,流出血来。痛楚刺激了大脑,他的思维又复活了。只是,往事不堪回首……

那是他胸口永远的一道疤,忘不掉,好不了,年年月月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折磨着他。

“去年七月半,好容易熬过了漫长的冬天。壁画画完了,回到经行寺。我想去见师傅,他们却说,师傅已经死了,我不信,但塔林里已经立起他的舍利塔。他们说,是小莲杀的……我不信……但众口铄金,小莲也曾拿这个试探……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我不信!我当然不相信,但是、但是……我不知道!该死的!我不知道啊!

“然后善法堂找上我,他说,小莲已经堕入魔道,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小莲了。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就那么信了他们……就……如果能够回头,我宁可法度去死啊!他们谁死无所谓,只要我的小莲活着……只要还我小莲……”

“你算什么东西?如此肤浅自私,你怎么配得上她?她已经被你害得魂飞魄散,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他的小莲,那样爱着他的小莲……回不来了?

魂飞魄散……

原来,真的连来世也无法再见了吗?

若敢负我……为畜生为饿鬼……让你再也找不着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言犹在耳,当日戏言,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摩罗见他失了神,揪紧领口又是一阵摇晃,手松了,掉下一样东西,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尚未点睛的雕像,缠了一串红豆,那红豆染过血,异样红艳,却隐隐散着莲花幽香。

行蕴定了焦距,使劲伸出手,想将他们收回怀中。摩罗看也不看,一脚踹飞,绳子散开,点点红豆,洒满一地相思。

他又伸了伸手,终于放弃。脸上两行温热苦涩的泪,左右横飞。

算了算了算了,人都没了,徒留相思寄何处?

摩罗现了原形,锯齿直牙面目狰狞的夜叉,狂笑着,咬上他的颈项。

利齿刺破皮肤。行蕴静静地听着,胸骨碎裂的声音,肌肉磨断的声音。心也被抛出来,撕成碎片。他闭上眼,眼前全是小莲血泪横流的脸。这痛,比起小莲承受的,简直是天壤之别吧……他合该受这刨心挖肺的痛……他活该……

吃吧吃吧……什么都别剩……最好连魂魄也吃掉。反正来生也碰不到她了,生生世世也再寻不回他的小莲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却又忍不住幻想来世……

假若真有来世……若真能相遇,那会是怎样一番风景?你可还会爱上我……这么的……义无反顾?

我还未来得及对你说……我爱你啊……

不知何时,雨已停了。暴雨洗过的空气,分明干净许多。

檐下滴落的水滴,滴滴答答地,砸在台阶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涟漪。

衣服烤干了,火边的主仆俩穿好衣服。

“先生,他还要睡多久?”

“就快醒了。”

墙边的香业已快燃尽。星星点点余火,苟延残喘,像垂死的眼睛。

它这一生快走完了……待余烟袅袅,火灭灯枯时,待那眼睛闭上……

它一直在陪着他——这个躺在干草堆上昏睡欲死的男人,他的一生也快过去了……

他睡得很辛苦,满脸泪痕。

究竟做了什么噩梦?谁知道。

模模糊糊的,听见他在唤一个人的名字。

“小莲、小莲……我的小莲……”

挣扎抽泣,使劲地摇着头,却怎么也醒不来。

小飞跳到他面前,抡圆了手臂就是一巴掌。

玉烟头也不抬,只嘱咐,下手别太重。

“啪……”

他终于醒了,被打醒的。

“小莲、小莲……”

有些痴傻,怔怔愣愣地环视大殿,不知今夕何夕。

玉烟走到他面前,笑道:“醒了?”

“玉、玉烟?”

“记起来了?”

“小莲、小莲呢?小莲在哪?”

“小莲死了。”玉烟决绝地说,不留给他一丝希望,“二十年前她就死了。”

“二十年、二十年……”

他失了神,喃喃叨念自语:“已经……二十年了吗?我不是被吃掉了?怎么、怎么……”

“你吸了回魂香的香气,刚刚所梦种种都是你的前世。”

他转世了?带着满腹追悔,就这么转世了?奈河桥一过,孟婆汤下肚,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恋悔恨就灰飞烟灭了?十月怀胎一声啼哭,他就踩着满身血污新生了?

那小莲呢?小莲怎么办?

前世,他最后的愿望,就是盼来生再见啊。

虽然没脸问,但他还是不得不问:“小莲她……可有转世?”

“转世如何?不转世又能如何?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答应过,陪她一辈子,生生世世。今生我必不负她!”

“发了这么多誓,你不嫌累吗?”

“我是真的……”他急急辩解,却被玉烟的笑声打断。

“你对我发哪门子誓?你对不起的是小莲,不是我。”

“可是……”

“可是你不知如何向她说,你甚至不知她在哪。”玉烟莫测高深地笑。

行蕴窥得其中玄机,忙不迭地说“是”,上前作揖跪拜,“求先生指我一条生路。”

“生路我没有,死门倒有一扇,你走不走?”

什么意思?行蕴疑惧地瞪着他,未敢轻答。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玉烟撇唇冷笑,起身就走,“先生!”

行蕴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拦在大殿门口,“先生不要走。不管生门死门,只要能见到小莲我就走。”

“不后悔?!”

“不后悔!”

他前一世太懦弱了,懦弱得不像个男人。如今可以重来,怎能不把握一切机会,拼杀出一条血路?

玉烟没完没了,还在逗他,“真不后悔?”

“不后悔!”

“即使会命丧黄泉,却不一定能见到小莲?”

“只要一线希望,我也要去见她的。”

“既然这样,那就快去吧。小飞!”

玉烟一声召唤,小飞便现出乘黄兽的本像,缓缓踱至行蕴面前。

“乘上他,我带你去见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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