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上京城,向来是个多雨的城市,接连两三日的小雨,天气乍冷让初来京城的人向来不适应。
皇帝陛下龙诞之日迫近,京城中有多了一些热闹的气氛。各藩国的使者也开始纷纷入京,一时间上京城中多了很多异域风情的人士。而在京城中的各大门派也都得到了一消息,这次皇帝龙诞节日,各国使团带来了各国的武林高手,准备在皇帝大寿之日举办比武献艺。唐人尚武,当今的皇帝陛下更是喜欢重用武林中人,哪怕是现在军中很多将领高手,当年也是江湖侠客。
这几日京城中仍然不断有人死去,而且杀人者每次都喜欢讲自己的大名“吕长庚”写在作案现场。不过,却不知为何,朝廷却严格控制了消息的传播。哪怕是有在公开场合妄加议论的,都被登闻院、刑部等暴力部门请了进去。仿佛各方势力形成了一种默契,大家对此事都变得缄默起来。
这几日秦子游与吕长庚一直在一起,期间吕长庚也独自出去了几次,出去杀人,随着名单上的人的减少,吕长庚的话也变得少了起来。不过,在指导秦子游武功方面,却仍然一丝不苟。
秦子游那日练习吕长庚传授的心法之后,对武事也逐渐有了兴趣。但更多的兴趣是在内功心法的休练上,秦子游发现这套心法对御寒很有用处。至于武功招式,秦子游却兴致寥寥。
“有人在利用你。”秦子游对吕长庚说。
“不错,有人在利用他。”说话间,城隍庙外走来了一堆夫妻。男子个子矮小,眉毛倒掉,肩上挑着一副扁担,女的粗布麻裙,颧骨颇高,腰围略微有些臃肿。这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相国寺旁边摆摊的卖面夫妻。男的叫日出,女的叫东方。这两个人在江湖上名气颇大,在天下杀手榜排名第五,不过这对第五是夫妻双方合计的排名,因为他们杀人,从来都两个人一起行动。
吕长庚皱了皱眉头,“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在江南道好好的卖面不挺好的吗,非要进京趟这趟浑水。”
日出忘了望吕长庚,说道:“有人给了个好价钱,我们夫妻卖面一年才不过三四十两银子,杀个人就有五千两银子,我跟贱内合计了下,是一个挺划算的买卖。”
吕长庚道:“我的项上人头只值五千两?”
东方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秦子游,“不是你,是他。”
秦子游大吃一惊,“我又与你无冤无仇,杀我作甚?”
吕长庚冷笑一声,“笨小子,他们是杀手,拿钱杀人,跟他们有什么恩怨?”
东方看了看秦子游,这个小伙子相貌堂堂,一脸书生气,嫣然笑道:“我也纳闷,一个寻常书生又不是武林中人,竟然值五千两。”
秦子游看到她笑的灿烂,心中没来由一惊,然后又自嘲道:“我要是知道我自己的命值五千两,我肯定找到买家亲手奉上。”
吕长庚晒然道:“那你得有命花这个钱才好。”说着,右手抚在刀鞘上,盯着日出东方夫妻,“有我在,你觉得你有把握?”
日出憨厚道:“我不知道。”
东方却道:“若是在二十年前,以小吕布在江湖中的地位,我们断然不敢的,大东山一战,你身上经脉尽断,内家功夫已丧失大半,境界跌落至知玄,而且你的霸天戟也遗落江湖,若非少林寺私藏谋逆,你断然活不到今天的。在最新的青云榜中,你已经列五十名开外,所以,我们觉得可一战。”
吕长庚心中凛然,自己这二十年来在少林寺一事,世间知道者不超过三人,怎的这对夫妻却得到这一消息。趁着吕长庚一愣神,日出和东方同时出手。
日出挑着的扁担横拉,自中间断开,抽出两把短剑,东方则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两人一前一后,短剑攻向前胸,弯刀则攻其身后,意图堵住吕长庚的躲避路线。两人这套联合杀人之法,已联系过几万遍,在江湖上有个比较好听的名字,如意斩。凭借这套武功,两人三十年来极少失手。
吕长庚刀来不及出鞘,不退反迎面而上。以刀鞘接住日出的短剑,东方计算失误,却也不惊慌,弯刀随手回勾。切向吕长庚后背。秦子游喊道:“小心!”
吕长庚架住短剑的刹那,火星四射,借日出短剑之力,以剑力带动腰力,一个旋转,竟然躲开了后背一击。日出短剑被击中,一股雄浑的内力自剑身传入体内,体内真气竟然被这股真气激的震荡。强行压住,低声喊了一句,又连环出击。
日出与东方的这套武功以配合严谨著称,一旦抢了先手,攻势连绵不绝,一击不中而又接着五六招后手,若有一招应对不当,对方便面临杀身之祸,江湖上许多高手因此无防备而遭了毒手。
只是吕长庚何许人,当年青云榜排名之时,他并未上榜,看了下榜单,发现排名第七的江湖第一快剑刘风开距离最近,于是日出自泸州出发到眉州,日落杀刘风开而归,青云榜第七名这才易主。日出、东方这两杀手,成名时吕长庚已从军,很少在江湖中露面了。
两人如意十八斩,刀刀切中要害,却被吕长庚一一化解。排名第五又如何,吕长庚一声短啸,空中闪过一道精光,长刀出鞘。刀光凛凛,刀身上似乎有股紫光隐约其间。
日出、东方只觉得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体内气息仿佛长刀控制,在经脉间乱撞,心道危险,惊觉后退,若是再晚一步,只怕两人的脑袋不保。日出喊道:“通象!”
闻境、知玄、通象、问道,在武学的四境中,除了问道只在传说中存在外,通象境已是当世绝世高手之境界了。便是现在,天下武林帮派几百,武功达通象境者,不过十数,便是日出东方夫妇,联手起来也不过知玄巅峰,饶是如此也在江湖杀手榜中排名第五。
吕长庚冷笑道,“知玄而已,五十名开外而已。”
日出东方乃杀手,一击不中则退,两人对望一眼,连扁担都不要,转身便逃,吕长庚也不追赶,望着两人离去。
秦子游第一次见吕长庚正式与武林中人较量,以前觉得他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根本没有任何招式,因为那些对手根本不值得他真正出手。
秦子游满头雾水,他一向是谨小慎微,奉行君子远是非,更不会胡乱树敌,却不知道又是得罪哪方神仙,竟然花五千两银子来杀他。
吕长庚更不理会,只是留下一句话:“恐怕这只是开始。”
秦子游满是叹气,吕长庚说道:“与其如此,你倒不如跟我学武。”
日出东方两杀手来到状元街北的一个宅子里,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宅邸,确是扶松山庄的产业。姬公子入京后,便一直住在这里。“与吕长庚交过手了?”
东方略有不爽,“你说那吕长庚功力不及当年一半,谁料他是通象境的高手,武功比当年恐怕只强不弱。这趟任务,我们要求加银子。”
姬公子道:“刺杀秦子游是真,让你们去试试那吕长庚深浅也是真。只不过秦子游是李院长看中的人,那么对我来说,只好让他去死了。我要在李院长回京前看到他的尸首。”
日出东方隐去,明月剑师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公子,要不然我亲自去趟?”
姬公子摇了摇头,“有一个给登闻院背锅的事情,我准备交给你做。”
听到登闻院这个名字,明月恨得咬牙切齿,“只要是对付登闻院的事情,属下一定会办。”
状元楼。
状元楼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外地赶考的举子若条件允许,都会住在这状元楼。就算本地的士子,也多会在赶考前在这里住上一晚,博个状元的彩头。
自大唐以来,状元楼里面走出了十几位状元。只是自景元元年至今二十年,状元楼再也没有出过一回状元。而上一位状元卢致,也是熙泰年间的事情了。
卢致,字远山,熙泰十六年状元,在中状元之前已经是才名满天下,诗文更是一绝,前朝宿儒陈之涣曾言将来文坛三十年唯远山引领风骚,状元及第后,一直在翰林院修史,做的也是极为清贵的差事,在翰林院几年,然后外放为官,抽机会回京都,恐怕不出二十年便登阁拜相。按照此,卢致的仕途本可谓一帆风顺,前程大好。然而在十八年前,大东山之事两年后,卢状元却因为大东山一事,在修史的时候忤逆圣上旨意,被皇帝陛下下了大狱。
状元楼门口摆着两门石狮子,大门朱红色漆,两侧木柱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不见大才释儒道,下联是:无关士德健俭良恭。横批:进来喝酒。
几批快马来到状元楼前,为首者为一男一女。女子一身裘皮红衣,腰挂短剑,正是太平郡主。随行男子锦衣华服,左腰悬红玉,相貌俊美。虽说高祖立国之初,如无公事,禁止在皇城十里内策马,但是上京城尚武,一般有些身份地位的年轻男女羡慕游侠之风,这条规矩执行的并不严格。尤其是二十年前,武当的前任小师叔剑王卓远山一骑白衣长剑入京城,名动京华之后,后世很多跟风者也都如此行事。
状元楼的迎客眼力劲儿十足,一看来的这群人衣着打扮气质,更不是凡人,手脚也勤快了五六分。
“郡主,这边便是状元楼了。”华服贵公子伸手一指。
太平郡主看到门口对联,不由莞尔:“崔牧,这家酒楼如何我不清楚,倒是这副对联着实有趣。”
锦衣公子道:“郡主要吃酒席,在下自是全力招待,今日赴宴的都是上京城中的青年才俊,一会儿郡主不妨多认识一些,也不是坏事。”
太平郡主道:“在蜀中时就听闻崔国公世子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吝啬鬼,能劳驾你破费,殊为难得。”
崔牧哈哈一笑,“京城传言不虚,人言我爹是上京城最有权势的七个人之一,他的儿子却是上京城最抠门的纨绔子弟,说来也没什么好笑的,怪只怪我爹平日里管教太严,若不是我说今日请郡主,恐怕连大门都不肯让我出来。今日我做东,然而请客的却另有其人。”
崔牧是内阁大学士平国公崔若望之子。崔若望近二十年来圣眷正隆,尤其是近些年来稳居内阁大学士之首。
崔相国统领六部,景元二十年,更是推行“景元新政”,实行新税法,整顿吏治,推行科举,改革兵制,以赋代徭役,这五大新政一出,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满朝怨声载道,只是崔相国手段强硬,朝堂之中凡对新政有意见的,不是被贬黜就是被罢官,虽然阻力重重,最近几年新政成效初显,户部的银子也逐渐厚实起来,这也让老皇帝动了统一北燕的心思。只是这当朝权相对子女出了名的严格,每月给子女的例钱也少的可怜。满朝文武对崔相国不敢指手画脚,却让平国公的儿子落了个吝啬鬼的名声。
崔牧这么一说,太平郡主反而觉得他有趣许多。“那今天请客的又是哪位富家公子?”
崔牧道,“若是平日喝花酒,我让京城中的富贾请客也无妨,那些人巴结我都来不及。只是太平郡主如此清贵的身份,断然不能跟那些人一起的。”
状元楼不愧是京城第一酒楼,一楼装饰的金碧辉煌,虽是夜晚,大厅中的数十盏红灯笼高高挂起,亮如白昼。三楼相对比较安静一些,被隔成一个个雅间。
崔牧让手下的护卫自己去楼下吃喝,自己带着太平郡主到三楼兰亭,推门而入,只见房间内站起五六名青年男女。
“崔老弟,你这次可来晚了,该罚,该罚啊!”
崔牧冷冷道:“谁是你兄弟,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