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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安娥和她的“第四十一”

第三章

安娥和她的“第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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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2010年的暑假某个时候,经一位朋友引荐,我和市影视协会的新锐编剧董涛有所接触,原来,他接受资助方的旨意,正在撰写一位红色音乐家的影视剧本,为此征求我的意见。

“你自己肯定有腹稿的,对吧?”我问。

“嗯,”小董说,“只是……遭到许多人的反对……”

见他吞吞吐吐,朋友在一旁催促他:“说出来呀,屈老师好提些建议啊。”

董涛说,资助方的意思是,借著名女词作家安娥的95年诞辰之名,推出一部兼具音乐和诗歌艺术的剧本,同时要融入今天人物的感情——不用说,安娥的情感中心在她与任光与田汉之间,这是典型的一女二男那种风格。对于一个革命者而言,如果仅仅专注于这方面,多少有失偏颇。因此,这个选题一经提出,便遭到多数人的反对。

——安娥可不是太有名的啊,再说,那女人与重庆关系也不大哦!

——太老套的,写不出什么新意吧,人们对这种三解恋爱已经生厌,谁还感冒那个?

——再说了,一个女性,跟好几个异性搅和在一处,成何体统?像个的革命者么?

其中,最让董涛击中要害的意见的,是一个艺术界的权威提出的:

“我知道,安娥是著名剧作家和诗人田汉的夫人,但她从1949年以后基本就养病在家。而且,就取材的角度来看,以安娥去看待或者突出田汉,都是成问题的。一来与田汉本身有纠葛的女人不少,一般人知道的都有那么三四个吧;二来他与安娥本人的爱情瓜葛和纠纷也太多,不好纯粹从爱情的角度去表现,或者一贯以革命者的目光去打量。再说了,真下起笔来,究竟谁是主角,恐怕就由不得你了——只有田汉才可能成为一以贯之的真正主角吧,那就与你的初衷相悖了。如果你硬要以安娥一主角,那么,情节线索就散了,不仅显得没有重心,而且整个结构也成问题。”

“如果以安娥作词的那首《渔光曲》为线索呢,不也颇有一种诗情画意么?”我说。

“你以为那样就能概括出安娥或者田汉的情感经历么?以为那就真能碰撞出人物的情感火花么?告诉你吧,决无可能!那只能写出像他们那种人物的某一侧面某一瞬间的情感罢了,根本表现不出人物经历的丰富性,以及内心深处所撞击出那种胸臆与火花来。除非你真的改弦易辙,将立足点移到田汉来,才有可能发挥自己的优势,以完整的结构,完全的线索,表现出一个人完整的感情。不过,这恐怕是一出话剧所不能容纳的,只有电视连续剧那玩意儿能接受……”

小董转述了权威的意见之后,称他一听就动摇了,不想弄安娥这一题材,可是他又不死心放弃这个机会,想听听我的意见再作最后的定夺。

我想了想,说:“那权威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不过,他也把话说绝对了些。我觉得,以安娥为主线还是可以的,这样一来,她身边的男人邓鹤皋,尤其是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田汉与任光,都统统作为配角存在,也未尝不可。而且,从田汉与任光二人对安娥的影响来说,还能形成一种对照,让人明白:何以是真正的心心相印……”

想不到,我的一番话,竟让董涛大受启发,他连声道“有道理”,称一定慎重吸纳我的意见,把这出戏编演好,走出一条新路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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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董涛就拿出关于安娥的脚本的第一稿,我看了,重重地在本上批了一句:

与重庆勿关的戏,交待太多,过场戏也太多,太零碎,且感情线捋不准确!

他当天夜里便找上门,与我商榷起来。

“屈老师,照你的说法,让情感线贯穿始终,可戏剧动作、情节线索呢?”

“它们都该服从于情感线!不要怕打破时空顺序,不要顾忌人物关系,跟需要着感情走,错不了!”

“那么,这出戏……”

我想了想,脱口而出:“改名,起名《安娥的第四十一》!”

“《安娥的第四十一》?”

“对,就从窃火开始!”

“你是说,从安娥由苏联回国,推荐给南国社拉普列涅夫的小说《第四十一》开始,她与田汉的关系也从这儿开始,安娥对田汉的影响也从这儿开始……”

“对啊!”

“可跟重庆没关系哪?”

“安娥是1938年第一次来山城的吧……那时她以什么身份来的?记者?作家?歌词作者?”

“据了解所知,在1938年10月武汉失守,安娥和战时儿童保育会的2万多名孩子撤退到了重庆是同李德全他们一道来的,最初好像是在张家花园落脚吧?”

“求精中学啊?不可能吧。二万多孩子!是否是在歌乐山保育院?”

“没那么多孩子,当时,独山大火让衡阳教养院100多名师生遇难,侥幸存活的几个保育生也陷入了困境。当年衡阳教养院的学生花名册,在重庆张家花园,教养院老师按名册清点人数时,好多名字无人应答,800多名保育生的衡阳教养院,这时只剩300多人,有500名保育生在逃难中失踪。那天,全院师生大哭一场……”

“这就对了,干脆集中在张家花园算了。在我的记忆里,安娥还写过一些儿童歌……”

“《卖报歌》?这与重庆无关;不过,她还写了《战时儿童保育院院歌》、《受难的孩子们》等歌曲,我听过,觉得也挺好的。”

“这就好!”我插嘴,“难童形象,不是正好与施洗者约翰那受难者形象相联系吗?”

“咳。我怎么没想到呢?”小董开窍了,“那样一联系,既结合主人公创作儿童歌曲,又符合历史真实事实特定的背景……”

说罢,董涛飞也似地跑走了;第三天,他拿出了部分场次的修改稿。

崇山峻岭间,山路上。

旁白:独山的陷落使重庆门户大开,蒋介石忙从缅甸作战的中国远征军中抽调精锐部队,反击日军。保育院的孩子们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同伴了。

保育生吴南生哭泣:那个房子已经烧成了废墟,我们没跑出来的老师、同学、校工全都烧死了,非常惨的,其中特别是在几个门的地方,是向外爬的那些姿势,哎呀,我是边流泪边看,人的皮肤都已经腐朽了……后来,老师们带领剩下来的同学,艰难地向重庆撤退。

年轻的安娥、李德全等人,招呼着孩子们行走在山路上。

重庆,上清寺张家花园,保育院总部。

安娥:孩子们,我们已经到家了,别哭泣!

李德全:安娥,你就教孩子们唱个歌吧。

安娥:好,唱个《战时儿童保育院院歌》——预备——唱!

歌声——

我们离开了爸爸,我们离开了妈妈

我们失去了土地,我们失去了老家

我们的大敌人,就是日本帝国主义和他的军阀

我们要打倒他,才可以回老家

我们要打倒他,才可以建立大中华

随着童声合唱声,出现歌乐山保育院画面,那是一坐古刹改成的保育院,孩子们奔向山颠,追逐着泉水、野兔,到处一片嬉戏声。

歌乐山保育院外面,林间小路。

李德全:安娥,你又来灵感了?

安娥拿出一纸歌谱:这支《受难的孩子们》,刚刚寄给张署谱了曲,你听听怎样——

说罢安娥亨唱起来,随后李德全等女声加入,然后所有童声亦加入其中:

歌声——

我们在炮火中长大

我们在暴风中出发

日本军阀的炮火

把我们炼成了小革命家

我们并不啼哭

我们并不害怕

终有一天

会打回我们的老家。

随着《受难的孩子们》的歌声,几个雕塑家正大在为难童塑像。环绕塑像中的难童,周围点亮了星星点点的烛光。

烛光中,难童的塑像化为一个基督教受难的雕塑……

基督受难图进而化着施洗者约翰受难的雕塑,那是一尊巨大的头颅雕塑,镜头拉开,头颅出现在盘子着,刽子手庄严地端关头颅行进,进入宫殿,来到莎乐美面前,然后呈上头颅。

衣着光鲜艳丽的莎乐美,发疯似地捧起头颅,然后亲吻起来,周围侍卫纷纷瞪着惊惧的眼睛望着这一幕,随后传来莎乐美的狂笑声……

上海,南国社。

年轻的田汉正对着安娥说:那时候,在日本他们唱起‘re-membermedear,betrue(亲爱的,记住我,这是真实的)的歌子,大家附和着,随着海浪徐荡,男女少年早忘了那井滨的海水浴场,原是当年战场,金沙之下埋有战士的骷髅,英雄的折戟呢。老人们说,镰仓的古战场随便一处,都有可能挖出人骨。我就想到了莎乐美,她要的只是美,只是欲,那管它头颅掷处血斑斑呢。这是多么富有诗意的一幅图景啊!

安娥:不止于诗意吧?我看有的是血腥斑斑。历史上,莎乐美仅仅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但作为文化与神话中的一个符号,却由原来的被认为是致命软弱的女性和富于爱欲的悲剧性的舞者,变成了一种复仇工具。依我看,这全是王尔德的杰作。他笔下的莎乐美这是一个简单而复杂的形象,她爱上了囚徒施洗?约翰,极度迷恋上约翰并且执着地向他求爱,但却遭到约翰拒绝。莎乐美的性格就是,越是得不到的,她越是要得到——这可是女性的一般弱点,这样一来,爱与恨之间便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占有欲,而不仅指的肉体之欲。

田汉:你不觉得,女性这种欲望是合理的吗?这样的莎乐美是聪慧的,富于魅力的。在继父希律王的迷恋面前,她只因对约翰爱极而生恨,就趁为希律王跳七重纱舞的时候,乘机索要圣人的首级,以便亲吻其头颅,最后,她得到了与圣人相同的命运:被处于死刑。我觉得,这是对女性的占有欲——包括性的占有欲的一种很好诠释……

安娥:那么,你认为王尔德的笔下的莎乐美,跟圣经中的一样吗?

田汉:应当说,莎乐美是一个美丽高傲的公主,她鄙视着母亲希罗底与希律的关系,她聆听着先知约翰在狱中对他们的谴责之辞而焕发了更深的爱欲,她大胆的追求,表露着自己的心声,她无视侍卫队长的迷恋,漠视身为继父希律的****,即使身在如此丑恶的父权与王权家庭之中,她依旧不惜与希律王的对立……

安娥:这样的莎乐美,说实在的,我是比较不屑的!她如此热烈地追求爱情,如此有着鲜明的自我意识的女性,虽然在那个时代是难得的,然而,却是极端自私的。为了一己之私欲,敢下刀山火海,真的就值得人崇敬么?依我看,那只是一种极端自私的小爱罢了!

田汉吃惊地:你怎么能那样说呢?王尔德笔下的莎乐美,我觉得只是更多地被赋予了灵魂和唯美的东西而已……

安娥:莎乐美不过是表现王尔德唯美主义的非理性主义和肉体崇拜以及当前即永恒的观念的化身,她本身却是危险的女性,集美艳、性感、危险和颓废为一身。依我看,她倒有些像是暗处的罂粟,散发着迷人的芳香,诱导着人们为她弥足深陷,步步沉沦……

田汉:这点我同意,可为什么拿罂粟来形容这种美?她只不过颠覆了以往基督教传统文化中的莎乐美形象罢了!

安娥突然地:对了,你看过《第四十一》没有?

田汉茫然地摇摇头。

安娥将一本书递给田汉:这是我从苏联带回来一部小说,《第四十一》……

田汉:《第四十一》?没听说过,谁写的?

安娥:苏联作家拉夫列尼约夫的原作。我在苏联还看过改编的电影,是由格里高利?丘赫莱依导演的。

田汉:改编得成功吗?

安娥:那得看你从什么角度看。依我看,相当成功。特别是最后一场戏,德军那个中尉看见他们德国人的船来到,径直朝那船奔去,玛柳特卡忍无可忍,开了枪;然后丢下手中的枪,朝中尉跑去。中尉躺在水里,玛柳特卡一下子跪到水里,拥抱他,把他的头紧紧搂在怀里,哭了。她喃喃地喊着:“蓝眼睛……我的蓝眼睛……”——这部影片,依我看导演处理得相当艺术,既顾忌到自己部队的纪律原则性,又表达了普遍的人情味,或者说,这是一部既有令人感慨的人情味,也不乏鲜明的阶级性的好影片。我看了,当时就决定带回这部小说,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亲手将把它改编成剧本!

田汉钦佩地:啊,既然是你也想改编的作品,那一定含金量不少啊。好的,我一定抽时间仔细看看!

上海,南国社。

门前两条大大的封条。

田汉在近处默然地望它,然后转身离去。

弄堂。田汉居住的小阁楼。

楼下有人喊,没等田汉回过神来,来人揭开女扮男装的礼帽,竟是安娥。

田汉惊喜地:是你!

田汉居住的小阁楼。

安娥正急急地拾掇自己的行李,看样子准备离开。

安娥的画外音:

我内心很是矛盾,痛苦。林维中终于知道了我的存在!我已经历经过两次与革命者的红色婚姻,都以悲哀而结束,我不能将自己的厄运带给他吗?不,不能!

田汉无可奈何地拽住安娥,正在这时,碰见林维中——田汉的妻子回来,三人在一刹那间怔住了。林维中生气地踢了田汉一脚,又用双手抓住丈夫。

田汉尴尬地看看安娥。眼看看他们夫妇要闹起来,安娥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

林,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破坏你的婚姻。再说,你来了,我也不能沉湎在儿女私情之中。我向你保证,我宁可不要家庭,也要从感情的泥潭中挣脱出来。放心吧。房子我已经给你们租好了,明天就可以搬去……这里,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说罢,安娥将一串钥匙取出,放在桌上。忽然一阵恶心——原来是妊娠反映,她忙扶住桌子,林维中和田汉赶忙上前搀扶。

田汉:你怎么了?

安娥直瞪瞪望着田汉。

恍惚间,林维中若有所悟。

田汉的居所。

林维中将一张戏票朝桌了一摆。田汉拿起一看:啊,《第四十一》真的被她搬上中国的舞台了啊?

林维中话中有话:你不去看戏,人家会伤心的啊。

田汉:她真是这样说的吗?

林: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啊!

上海。大夏大学内礼堂。

舞台上,正演出《马迪加》。

红军女战俘马迪加朝白军军官开枪,军官踉跄着回过头来,指着她:是你么……

说罢倒地身亡。

红军团长率众冲上阵来,团长高兴地说:马迪加,这好像是你杀死的第四十一个白匪军吧?

马迪加一言不发,突然朝白军军官的尸体走去,捧着他的头颅边吻着边大哭……

那团长走过去:马迪加,应应当高兴才是啊……

马迪加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高兴才是……对……高兴才是……

众红军战士涌向马迪加,将她抬起来,抛向空中。

众人齐声欢呼“呜啦”:“红军万岁!”“苏维埃万岁!”

董涛见到我,笑嘻嘻地问:“屈老师,你给提出意见吧?”

我不动声色地:“不错,整体而言,主题和结构上都比较好。只是,女主角安娥对田汉的影响——主要是艺术观上的影响,还看不太出来,能否增加一两场戏,表现这种影响?”

董涛:“你是说,安娥的审美观对田汉的影响么?”

“不全是,”我说,“还包括她用苏联带回国的作品,打开了田汉本人的艺术视野,帮助他更多地立足于现实。就像安娥自己说的那样,移植也罢,改编也罢,都要能够为我所用。”

董涛想不作声了,只默默地点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安娥的影响下,艺术上田汉由推崇唯美与浪漫,开始更多地关注起现实社会问题来,不仅申请加入了“左联”,随后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正是这一思想转变,最终使田汉成为“时代之子”,并且写出了着名的《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田汉也许正在,安娥,只有安娥,才是他在精神上和事业上的真正伴侣。除此之外,没有他人!

2

听说影片《安娥的第四十一》终于被批准,顺利投入拍摄。许多人问我:何以借来苏联的名作《第四十一》的名字呢?能否解释一下?

我笑而回避道:“那只是为着剧作的结构需要的一种借用而以,就是通常说的,是戏中戏的方式……到时候去看电影就明白了,此时解释,恐怕泄露了人家的天机吧?”

没曾想,那天董涛送来请帖,邀请观看现场拍摄。

“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吧?”我小心地问。

“那能哩”董涛说,“真对不起,现在才请你去,一直忙……”

“一号女主角——安娥,还是原来那个演员?”

“自从你提出意见之后,我想了好久,旨费了不少劲儿,才找到了比较满意的一个,她姓何,叫何影。”

“荷塘留影,映照安鹅,”我打趣道。

那是一场安娥与任光的对手戏,地点是在重庆合川的育才学校。由于距离市中心较远,天不亮我就被小董唤醒,他亲自驾驶汽车,沿着新修的高速公路,飞也似地朝目的地驶去。

抗战中的育才学校旧址,位于合川市区东南30公里的草街镇凤凰山古圣寺内,古圣寺原名虎声寺,一走进去,大概因为其偏僻吧,主发现较少受到人为的破坏,保存得较完整,这为影片的拍摄提供了不少便宜。

。本来,育才学校旧址这场戏中,历史真实的人物只应当有任光,而无安娥到过育才的史料记录。那是我建议后才增加上去的;我认为,对于戏剧影视而言,所谓历史的真实是相对的,比如,这段时期安娥就在重庆,那么,就有可能同前夫任光见面,因为她此时在战时保育院,而育才学校招收的学生也主要来自那儿,再加上要选拔有特长的保育生去育才,如此一来,两种不同类型学校有了联系有了对接,剧中人物也就有了接触的可能。

没容我多想什么,他便开始放****了——

古圣寺外围,沿江的小路上,安娥引领着几名儿童走来。

远远地,古圣寺传来《渔光曲》的声音。跟着安娥一道的儿童一闻声,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

近了,在寺庙门口,安娥正好跟走出来迎接的任光相重逢了。四目相遇,分外惊异。

安娥旋即镇静下来,主动伸出手去:“你好,大音乐家竟在这小破庙里?”

“谁说庙小呢?”任光打趣地说:“庙小还妖风大呢?”

安娥放声大笑。

“陶校长呢?”安娥问。

“外出化缘哩,估计晚些会回来的吧。”

任光抚摸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的头,不无感慨说:“比他稍大一点吧,我就出国了。嗨,小家伙,想不想留学去啊?”

那小朋友点头。

安娥:“他就是有音乐细胞的一个——哎,林小二,唱个歌给大音乐家听吧?”

那个叫林小二的保育生腼腆地唱起来《渔光曲》来:

云儿飘在海空,

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晒渔网,

迎面吹过来大海风……

《渔光曲》的歌声继续……

(回忆)

上海,百代唱片社。

任光开着小车,安娥坐他身后,他将安娥引领唱片社,介绍给几位负责人,其中有两个英国人。

他俩在一起合作:安娥将写好的稿子交给任光,任光在钢琴前作曲。

安娥悄然走近钢琴,任光发觉了,一把揽住他,两人的动作弄得钢琴疯也似地凑出许多不和谐音符来,像是预示着二人未来的关系似的。

《渔光曲》的歌声继续……

(回忆)

日本领事馆内,宽大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手枪和一些银元,突然,啪地一声,一名日本特务将把任光的照片朝桌子一撂,另一名用刀戳在上面,哈哈大笑……

(回忆)

黄浦江畔,苍茫的夜色中,安娥与任光朝一小汽艇走去。

二人挥手作别。

(回忆)

新加坡,某公寓大楼。

任光拆开一信,念道:

——寄去歌剧稿《洪波曲》,烦劳谱曲如何?安娥。

门外在人催促:任光,你还不走啊,轮船快开了。

任光望望停留在码头的轮船,回头对朋友挥押手:暂时不回去了,把这个剧本谱曲完毕再说。

他把封面写有《安娥?洪波曲》的剧本朝钢琴架上一放,便弹了起来。嘹亮的插曲在整个大厅内回族,飞腾。

回到古圣寺外围。那林小二唱完歌曲,大家一起鼓掌。

“真遗憾,那个歌剧《洪波曲》我没能替你排成……”任光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

“谢谢你费神了,”安娥一笑,“好在其中的一些插曲还是流传开来。”

安娥掉头走去。任光站立在古圣寺前的大槐树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屈老师,你看安娥与任光的这几场戏拍摄得如何?”

“你这****也没加效果什么的,看不出问题来,不过……”

“嗯?”董涛等待着我回答。

“如果能按照史实,拍一场安娥与任光、田汉都在场的三人场景,就容易把安娥为何与田汉情感更深,更容易产生共鸣的缘由表达出来,也揭示了什么是真正的琴瑟和鸣……”

我这样说不是没有依据的。这人世间,男人与女人的所谓缘分,好多人相信什么星座啊、月老啊之类东西,认定前世注定的姻缘,不可更移,一切只能顺其自然。这说法颇有些道理。比如安娥和任光吧,二人在一起同居4年多,事业上合作得如胶似漆,一起创作了那么多的歌曲;但在情感深处,却只能算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他们已被上苍注定了——无缘。正如有人说的:二人可以在音乐中彼此拥抱,但在灵魂深处却难以真正相亲啊。在百代唱片社那些日子里,这表面上看似非常和谐的夫妻俩,其实暗中存在许多不确定的内伤,尤其是安娥受到的损害更多,比如几乎是习惯性流产,给她带来了极度的沮丧、恐惧,毫无幸福感可言。这样一来,追求女性自身的身体与思想的自由感,便在安娥身上潜滋暗长起来……

“屈老师,你能举个例子吧——三人戏?”董涛打断了正在深思中的我。

我脑子里蓦地跳出来这样一场戏,便跟董涛讲了起来——

南京,狱中。

田汉遭遇国民党在上海大搜捕之后,被关押在南京监狱,每天早晨,看守的部队都唱《渔光曲》:“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太阳里晒渔网,迎面吹过来大海风……”

田汉听后,别有一番感触,他提笔写下了《狱中怀安娥》诗——

君应爱极翻成恨,我亦柔中颇有刚。欲待相忘怎忘得,声声新曲唱渔光。

南京,玄武湖,波光潋滟,风光绮丽。

田汉与任光、安娥三人打桨划船,在湖中荡漾。

“我在南京,当局那儿也不许去,这是保释出狱的条件之一,”田汉对二人说,“依我看,只是换了个大字号牢笼而已,是不是?”

“至少,可以有个嫂子林维中给你暖席,陪伴你度过寂寞之夜,这点到底比囚牢里强。”任光用力摇着橹,说道。

田汉:“嗯嗯,真不知该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呢,还是后悔……”

任光:“我要有你那样的贤惠的妻子梦中也笑醒了。人家林维中那样精心地照顾着狱中的你,四处联络你的朋友如徐悲鸿、宗白华等人,设法营救你,多么贴心啊!”

任光说这话时,田汉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娥,借着拨弄水花,伸手拉了她一把,安娥并未缩回去,只是低下头去。

安娥的画外音:

乱云拥着落日,心儿无处安身。看你里摇着船,心还旁鹜,故意说些不相干的话,故意摆出些不相干的脸;只管迟迟的、迟迟的,逗留在荷花中间。

武汉,田汉的寓所,到处是打包的行装,看得出随时出发。

田汉迅速地打开一个卷子,翻一最后一页,合上,我们看到封面上印有《高粱红了?安娥》。然后起身,提笔便写了起来。

田汉的画外音:

写这序的时候,我们是由上海南京而流亡到汉水之滨,这儿已经又是兵火仓皇,我们再不奋然而起,作有效的保卫华中的运动,莽莽神州将没有我们立足之地。我们实在没有踌躇的余地了,快像这高粱间的队伍一样朝着胜利的道路前进。

正在写时,安娥进来,二人相拥抱、接吻。

田汉突然将安娥推开他指着她的肚腹:“咦,我们的那个孩子呢”

安娥一怔,掉过头去:“死了……”

田汉诧异地:“什么时候死的?”

“好几年了吧?”安娥摆手,“我们分手多少年,就死去了多少年!”

田汉自责地:“安娥,你有气都向我撒吧,都怪我,尽不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要是孩子不在,该多好!”

安娥捂住他的嘴:“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与心爱的人重逢,是上苍的安排吗?”

重庆合川,育才学校。

安娥的画外音:

后来,任光从重庆去到皖南,应叶挺军长之邀,参加了新四军,与同在叶挺部队的徐韧结婚。在部队,官兵都依据他的名曲《王老五》称呼他的名字。再后来,在皖南事变中他中弹牺牲……

陶行之捧着一只匣子,缓缓打开来,我们看到,匣子中全是手稿和照片,尤其是众多安娥的照片、手稿,以及歌谱……

安娥的双手捧着这些手稿,泪流满面,凝神默默望着窗外……

窗外,一群育才学校的师生正在下操,高唱着《打回老家去》

歌声——

打回老家去!

打回老家去!

一时间,寺庙里里外外一齐应和起来:

打走日本帝国主义!

打走日本帝国主义!

东北地方是我们的!

他杀死我们同胞。

他强占我们土地,

东北同胞快起来!

我们不做亡国奴隶。

打回老家去!

“好得很,尤其是南京那场,”董涛说,“看似一个过场戏,却在不经意间,交待出了三人微妙的感情关系:安娥与任光是同居情人,可貌合神离;她与田汉是朋友,相距咫尺间,又不能相亲。真有意思。”

我笑道:“这里足可看出安娥的聪明,与众不同——她不愿意那么硬地、直接从别人手中夺得自己的所爱,她有她的一套方式,不那么锋芒毕露的一种方式,但她成功了,至少在实质上她成功了!”

3

又过去一个多月,董涛打来电话:影片《安娥的第四十一》终于初步拍摄完成,只有少许需要补充和修改的镜头。

我再度被董涛请去看初剪片子。

随着放映机的转动,董涛辛苦几个月的劳作,此时化作银屏上的一个个镜头呈现出来——

重庆,嘉陵江边北温泉,依山傍水,如诗如画。

田汉与林维中携带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起,在温泉里畅快地游泳,嬉闹。

田汉母亲在岸上满意地注视着,招呼着两个孩子快起来,谨防感冒。

陕南。城固县城,来来往往的军车。

安娥和从个成人一道,携着年仅八九岁的儿子——田大畏,正在同一辆军车交涉。

当她准备登上开往成都的军车时,不想被一位军官粗暴地拦下:“下来,这是军车,不是搭人的车!”

安娥焦急地说;“那位****战士也同意的,就拾俺母子二人去重庆啊……”

“不行,”那军官大声武气地吼着,将田大畏吓哭了。情急之下,安娥灵机一动,把战地记者证掏出来,递过去:“兄弟,行行方便把,我们四处采访也不容易……”那军官一挥手:“记者也不行!去——”他眼角把记者证睃了一眼,突然——

一纸名片赫然在目,名片上大写着“安娥”二字。

“你是安娥?”那军官停止了登卡一的动作,愣是不眨眼地望着安娥。

安娥点点关。

“你就是那个写过《渔光曲》的安娥?”

“怎么,不像么?”安娥的微笑着。

“久仰,久仰!”那军官抱歉地打了个恭,敬佩地对她说,“你写的歌子啊,咱全家人都喜欢极了。特别是我儿子,最喜欢唱‘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嗨,听们大人哩,也一天到晚受哼哼‘云儿飘在海空’呢……”

说关说着他竟手舞足蹈地唱起来了。

“这车还让不……”安娥微笑着问。

那军官一挥手:“快上啊,搭载大作家是咱的荣耀哩。”

长江,一艘英国轮船上。

刚上船不久的田汉,正在寻找舱位,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掠过。他赶紧追过去。

“你是?”他叫了起来。

“哦,田汉!”安娥叫了一声,他俩紧紧拥抱在一块儿。

“你是撤离上海吗?”安娥问道。

“对,去武汉。哎,一二八以后,时局日益恶化了。”

“不要太悲观,”安娥话外有音地说。“告诉你一个好的消息吧。”

安娥凑近他耳根说了几句什么,又从皮夹子里换出一张照片。

“嗬,我的儿子!”他接过照片,惊喜地说到,“你说过他们见了么?”

“那是哄你的!”

“大畏哎大畏!”田汉冲着照片吻了起来。

“瞧你乐的忘乎所以了!”

英国轮船上。入夜。

“还记得吧。是七年以前吧,哄我说儿子不见了呢。”田汉说。

“你真信了?”安娥笑道。

“害得我睡不好,也吃不下东西,”田汉叹口气,“还写了一首诗。”

他背誊印社着漆黑的满面,轻声吟咏起来:

你把一切的一切,/当作一杯毒酒,/你不愿再喝了,/你抽身就走,/孩子是死了,/——那可爱的修!/真是不堪回首啊!

重庆。张家花园65号,全国文艺界抗战协会宿舍。

安娥面前摆着一叠《五月榴花照眼明》的书稿,那是一种线绿色土纸印成的四百格子,封面上除了书名,还有一行字——

《五月榴花照眼明》

全稿约八万余字1940重庆

安娥拆开一封信:

安娥先生:

你的长篇采访录《五月榴花照眼明》,由于我战时我刊的容量有限,无法刊登,致以歉意!

唉!安娥叹口气,从下来无礼地望面前的稿子发愣。

昆明滇池。

田汉和朋友瞿白音在一起。

瞿白音:“电报上是什么内容?”

田汉将电报默默地递给对方。

瞿白音:儿子田海云感染肾炎住院,我看,你不是回重庆去一趟吧

田汉:咱们那次地方戏采风,就不进行啦——算了,两人在一起,他就来烦我的。

重庆,张家花园,文艺协作所院内。

一个女人林维中风风火火地走来,她手中拿一纸闯进人,指着田汉:

你这个没良心的!看,你写的自供状吧——

那首田汉手书的《狱中怀安娥》诗,她大声地念着,“君应爱极翻成恨……声声新曲唱渔光。”

念完,一把撕成两半,突然眼泪夺眶而出,号啕大哭起来:有谁像你,儿子肺炎死了,也不回家。

田汉:你讲理不,我回来顶什么用?你自己照料不周……

林维中:让你周围的同事评评理,他……是杀害儿子的罪魁祸首啊!

田汉背过身去,不再理睬。

田汉跟一个朋友吴似鸿行走在林****上。

田汉:他这样一闹,不是故意出我的丑么?

朋友吴似鸿:我看呀,你的问题不在于林维中,她是很看中这家庭的,也就会把你跟的的事当回事情的,你们毕竟是正式夫妻啊,老太太也只认可这个媳妇儿,再说,也有几个孙子。

田汉:可是,我的真实感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回避。安娥就是说我是革命者我不要家庭,但是我对于田汉有感情,我不能负于她呀……

吴似鸿:一边是正式夫妻,一边是志同道合的情人,要摆平这关系谈何容易!我看你呀,还是决断了吧。

田汉:你以为我不肯决断么?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令人十分痛苦,婚姻真是一条绳索套上脖子,好不自由,最好不结婚,用情人制……

吴似鸿:胡说什么呀。我再去同两个嫂子做些工作。

田汉:算啦,白费劲啦。再做工作,我也只能是一个受气包,很可怜的人——像一只皮球一样被两个女人踢来踢去,都不理我了。

要么就是正式夫妻,她也很爱田汉。

重庆,珊瑚坝机场。

田汉与安娥同机到达。

重庆,黄桷桠口的中苏文协内。

安娥带着儿子田大畏住在其中,林维中故意与去骚扰,透过窗户缝隙,扔石子进去。

屋内安娥:“谁在哪儿?”

她撕开窗子,林维中的身影倏地一闪而过

安娥不禁叹了口气。

重庆某戏院,舞台正上演川剧。

演出的剧目是《情探》,舞台的横幅上写着“庆祝抗战川剧促进会成立”

田汉与文艺一些代表聚精会神看戏。舞台上的敫桂英化作厉鬼的情景对他似在触动,他起身,步出席位,独自往后台走去。

戏院的后台,化装间,

正好碰见扮敫桂英女演员下场,他问;这厉鬼,是不是太狰狞了一些?乍一瞧,她只有复仇的凶恶的一面,却不见她的美的一面?

女演员:对啊,我也觉得不大对劲,那你给改改吧。

合川,育才学校。

安娥与田汉一起探望了儿子田在畏,儿子做再见。两人走在嘉陵江边上。

田汉:昨夜里看川剧《情探》,真是像被蜂螫了似地,那是一种刺心的痛。

安娥:一出戏哪有那值得那么多的愁思啊?

田汉塞给他一纸:我的观后感,看看吧。

安娥接住,展开来,轻声念道——

纠缠至死似春蚕,犹恋从前一叶甘。双鬓年来秋意满,何堪此夜看情探!

安娥若有所思地说:你说,一个女人对自己心爱的意中人,所能做的最残酷的事是什么?

田汉:你是说敫桂英那样的女人?

安娥:你忘了,《圣经》中那出好戏《莎乐美》,还有苏联电影《第四十一》中的红军女战士马柳特卡么?,她们最后都新手掐灭了那燃烧的****之火,来了个玉石俱焚!

田汉:还有你的《马迪加》,硬是说到做到了——有你的!

安娥:你也不妨写一出新《情探》来么!

田汉:嗯,总有一天,我也要写出自己的一出《情探》来!——哎,到时候咱们合作吧!

看片室里,我和平几位爱好者聊天。

我说:“林维中骚扰安娥那段戏,好像有些过火,将林塑成泼妇了。我看,不如就像原始素材表现的那样,林约中闯进去,冲着田汉和安娥申斥起来,伴随着画外音去交待三人的不和谐关系,你看可好?”

我随即写出了如下更改意见:

田汉接待了带着儿子来的安娥母子,林维中突然破门而入,接着争吵了起来。

画外音:

秋末冬初,与田汉分别两年的红颜知己安娥,带着儿子来到重庆,这以后,双方的和谐的家庭生活就随风而逝了。田汉与安娥交往已久,从没停止过对安娥的思念。而就在田汉“苦闷”之时,林维中却“一闹张家花园(文协所在地),再闹两路口车站”,使田汉“遭受社会的非笑”,大大伤害了田汉的自尊心。

董涛蹙着眉头:“又用画外音,似乎有用滥的嫌疑?”

我说:“那就看着办吧!重要的是,这样的三角关系,恐怕很难以平常的道德标准云浮判断是与非;画外音呢,可以很好避免将一个角色漫画化或丑化……”

“说的在理,”董涛说,“尽量修改一下吧。”

他接着招呼大家:“请稍安无噪,我想听听大家对末尾的意见:要不要把《情探》放进这部片子里去?”

有人说:“《情探》也可看作一种为爱的复仇,我觉得,与这部影片的寓意是一样的,主张女子对不忠的男子复仇……”

我笑道:“应当看作是一种美的报复吧——虽然同是复仇,但是手段要漂亮一些,温柔一些。”

也有人说:“我觉得不应简单地这样看。实际上,《情探》也罢,《第四十一》和《莎乐美》了罢,甚至《马迪加》也罢,都是借以表达一种理想的爱而已,显然是超越了一般的****,也无法以男欢女爱来解释的。所以,尽管有的男女有共同的患难经历,但思想深处却没有容忍自由与爱情的基因,也是白搭。”

“说得好”一位戴眼镜的朋友口齿伶俐地说道,“我赞成,这种情形有些像雪莱的主张,他也是爱过好几位女性,结局也都是悲剧。他是制造他周围女性的不幸的原因,也自身是悲剧的根源。这些悲剧同雪莱对爱情和婚姻的态度有关,比如,他同豪格、哈丽艾特和玛丽的关系上就可看出来:豪格是雪莱的一位挚友,雪莱被牛津大学开除,豪格公开为他辩护,结果也遭到开除,此后两人就居住在一道。雪莱婚后有次外出,托豪格照料哈丽艾特,豪格却乘机向哈丽艾特求爱,被哈丽艾特所拒绝并告诉了雪莱,雪莱十分气愤,同豪格一度断交。数年以后,豪格同雪莱的第二个妻子玛丽又偷偷相爱了,我们可以读到玛丽给豪格的11封情书,雪莱明明知道这件事,可这回他却采取了支持的态度——为什么豪格诱惑哈丽艾特的时候,雪莱非常生气,而他又支持豪格同玛丽恋爱?难道他不爱玛丽么:事实上,这里只有一种解释:雪莱遵循“恋爱自由”的原则,哈丽艾特不爱豪格,所以他谴责豪格,玛丽和豪格出于自愿,所以雪莱支持他们恋爱,他并不认为这是对他的伤害。这里的关键仅仅是,恋爱自由的原则,是否得到了确切的遵守……”

这位朋友的一席话得到了一些掌声。

另一朋友却表达了异议:“你的掌声来得太便宜太廉价了!没有一点含金量!须知,现实的爱情中,又能容纳下几多这样理想的原则?人们只知道,王魁就只能忠诚于焦桂英,否则就只能被捉拿归案”

还是那位戴眼镜的朋友说的在理:“在我看来,雪莱的恋爱自由原则,同《情探》《第四十一》《莎乐美》之类,在审美价值的意义上是一样的。依我看,田汉之所以也凑热闹写《情探》,关键是他的唯美主义认识,把先前人们认为的厉鬼,改选成了美女鬼,他在写作中,不是一味强调这个鬼是美丽的化身么——即使不满而需要阻拦丈夫,也需要干得漂亮一些。”

这倒新鲜,他的话使我想到了雪莱在《麦布女王》中就提出恋爱自由的原则,他认为爱情最重要的因素是自由,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一种罪恶,现行的婚姻制度是“出售爱情”,是“娼妓制度恶毒的祸根”。西方这一理论曾经很是风行,但结果都被认为是一种理论空想而已。但是雪莱却认真地企图实行它,他试图建立一种彻底打破传统观念的新型的两性关系。他的长诗《伊斯兰的起义》中,那对革命者就既是情侣,又是兄妹。雪莱在世时就有一种流言(保罗?约翰逊也采用了),说雪莱想把一些男性和女性友人组织起来,形成一个以他为核心的性自由的团体,这是有可能的。

争议的结果,意见很难统一,本来,爱情,性爱,婚姻,天然就与人性中的自由相背,这种争论很难有什么结果……

末了,董涛做了个球场上的暂停手势,大声说,我看,还是借助一些《情探》的片断穿插,看看效果再说吧。

以后,我听说了,董涛果然增加了越剧《情探》的一些片断。

据说,那正是田汉和安娥合作的一部戏。有人说,这出《情探》中,最精彩的要数田汉添加的“行路”一折,据说那是在乘坐飞机时,飞机正好飞过泰山的天空,看着下面巍峨的山峰,让田汉联想到了敫桂英千里寻夫的艰难。也有人说写作时,田汉的书桌上摊了一张很大的中国地图,‘行路’的构思就是从这地图上来的,所以全是地名,一段七八分钟的唱段,就包含了41个地名:

海神爷降下了勾魂的令,不枉我桂英弃残生。判官爷你与我把路引,汴京城捉拿负心人!飘荡荡离了莱阳卫,但只见漓水北去,沂水南回。过青州溜川,点缀着三两个都会,猛抬头又望见泰山巍啊巍。日观峰丈人峰如群仙排队,多少个伤心人在那舍身崖下把命催!过运河,越东平,梁山伯在叹今日,那里有宋公明,武二郎,百八条好汉丈义扶危?

望北方又只见是狂涛怒水,原来是黄河东去咆哮如雷。过考城,入兰封,山川壮美;望左边陈留郡,想起了东汉时干旱三载,赵五娘剪发包土造公婆的坟堆,耳边厢一声声催人肝腑!原来是啊孤雁儿,嘹嘹呖呖叫声悲。与桂英一般儿憔悴,莫非也被抛弃,漂泊天涯,无处可归?

听说是汴京城心血如沸,宰相家住着个负义的王魁!他在那绣纬罗帐成双作对,甩得我敖氏女孤孤单单凄凄切切千里魂飞!啊呀!贼呀,贼呀,今夜晚叫管你到神前服罪!啊判官爷啊!判官爷休性急且待一回,非是我身退转心肠忒软,都只为两年间夫唱妇随。判官爷许桂英先去试探,他若还有人性在,我情愿收回哎啊!判官爷啊!倘若是负心人若不服罪,我定要将贼的命来追!

我听了,不觉数了一下那地名,发现只有十七八个,哪里有41个呢:

莱阳卫——漓水——沂水——青州——溜川——泰山-——日观峰——丈人峰——舍身崖——运河——东平——梁山泊——黄河——考城——兰封——陈留——汴京城

于是人家又告诉我:在最初的计划中,田汉确实打算要写了41个地名,(以暗合安娥最初“启蒙”他阶级意识的“第四十一”?谁知是不是这样呢?)哪知当田汉写到一半时,他的夫人安娥女士的老毛病又突发了,得赶紧送医院,这样他便匆忙给刹青了,结果硬是砍掉一半左右的地名,留下的就不够41个。不过,最后的一个“汴京城”倒仍旧是原告预备的末一个——当然也是开关一个!

田汉身上,类似的传说已实在是太多,也无法一一考证核实——而且也不需要考证核实。我想,第41或许是一种宿命吧。最初,田汉不就是从安娥那里意识到这“第四十一”的宿命的么?当安娥初次对他介绍红军女战士马柳特卡的故事时,就对他指出:莎乐美不值得效仿,而马柳特卡则全然不同。虽然,两个女人最后都抱着死去的爱人的头颅而伤心哭泣,但她们各自的出发点是有差异的。安娥毫不犹豫地指出,在莎乐美身上,只是为着个人感官和欲望的满足而哭泣罢了;而马柳特卡则大不相同,她宁可牺牲掉个人的感官满足,也要为自己阶级的整体自由而除掉一个敌人。当时,田汉听到安娥的讲述时,也不禁想:居然挺私人化的恋爱问题,也同所谓的阶级意识如此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他不由有些彷徨和恐惧了!但是,那时候,连自己最佩服的导演爱森斯坦这样的人,也都给予那部影片以毫无保留的赞扬啊。田汉仿佛被一种东西裹挟着簇拥磁卡朝前推。他甚至认为,就安娥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也赞同那种较“硬”的观点呢,它们虽然不乏独特之处,却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其实,他误解了:安娥本来就是接受组织的派遣,来争取他;一定意义上说,田汉彻底背叛了林维中,向善于不动声色地鼓励他的安娥靠拢,这本身就是安娥的一种胜利——不动声色、忍辱负重换来的“惨胜”。而林维中在这三角关系的争取中,虽然与表面的夫妻关系一直维持到抗战结束,虽然有在自己手中的田汉母亲和两个儿女的作人质式的承诺,但终究还是拗不过田汉的情感法码,最后以她的失败而告终——她接受了田汉提出的离婚及条件。由阳瀚笙作保,安娥筹集了一笔款项,帮田汉支付给林维中一笔巨额“赡养费”。随后几年中,林维中仍未放弃此案。而安娥呢,一切均泰然处之,也一以贯之地理解并支持着田汉。

安娥这个女中人杰,用她的妥协,退让,用她的不动声色,不事声张,默默地接受了一切屈辱,最后赢得了田汉这个大才子的青睐,这样的故事本身,不就说明了最终能导致胜利的,并不是什么阶级性,什么觉悟性吗?唯一能左右人心的,大约只有情感这个法码,真正的深入到骨髓的情感共鸣之法码!

尾声

《安娥的第四十一》的故事结束了吗?没有。最后还想告诉读者的是,我特意为董涛版的《安娥的第四十一》增加了一个结尾:

现代一座较高档的别墅楼,花坛艳丽,树草茵茵。

已经步入晚年的田汉与安娥的儿子田大畏,和一位年轻的记者相对而坐着。

记者:你觉得你母亲安娥的遗稿都收集完全了吗,一点也没遗憾吗?

田大畏:遗憾不能说没有。就拿那部《五月榴花照眼明》遗稿来说吧,就不完整了。

记者:是怎样弄丢的呢?

田大畏:那稿纸母亲生前没能发表,是因为太长,残留的封面上标明全稿八万多,计算下来有二百多页,抗战中的重庆无法发表;她后来就随身带着它,辗转桂林,一路又撤退到贵阳,直到抗战胜利后,又一路由昆明带到重庆、上海、石家庄,最后到了北京,

记者:好家伙,真是绕行了大半个中国

田大畏:是啊,母亲为什么全直保存着它,我想是留作纪念吧,也许还希望发表,在在她的遗稿中,可是唯一的解放前的文稿,可惜现在已经残缺不全了。

记者:弄丢了多少?是怎样给遗失的呢?

田大畏:我的记忆时,在文革前夕它还是完整的,那大概是65年吧,我表姐张绮铭借原稿去看,还没看完,便给关了起来,后来惨死在那场浩劫中,她借去看的那部分稿子就弄得下落不明了。听我舅父讲,好像是弄丢的是41页。

记者:四十一页?记得这样准确?

田大畏:我一算也差不多吧,封面她注明是八万余字,稿笺纸是四百一页的,现在还剩173页。那么,丢失了的大约就是四十一页,一共大概是214页吧。我母亲知道了这事,说可惜呀,便拖着艰难的步履(因患脑血栓,说话走路都很困难,)给幸存的173页原稿找了一个避难的地方,才使它得以保存下来。

记者:听说安娥还抄写了一遍,是吗?

田大畏:对。因为剩下那173页原稿已经泛黄,起毛卷了,我母亲就拖着病体,硬是抄写了下来。

记者:这就成了后来当作战史出版的那篇独特的报告文学,对吗?

田大畏:也好,一部残缺的报告文学,它是独特的,是对那个年代最好的纪念。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凭直觉意识到:安娥也罢,田汉也罢,他俩生命中都有一个神秘的命运之数:41——至于是劫数还是顺数、幸运数,历来众说纷纭,这就看你从什么角度去打量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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