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一张东栅、西栅的联票,跟着一个旅游团浑浑噩噩地第四次踏在青石板铺陈的河岸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斯,雨雪霏霏。青碧色的江水还是一如既往地东逝着,两排民居依水而建,露出斑驳陆离的墙面,乌镇酒行散发出醇酿的香气,一阵浓郁过一阵,一坛一坛的酒罐堆积在地上,仿佛一拍开封印在上面的软泥,便可以一气饮得痛快。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木质的板门被风吹得“咯吱咯吱”响。
一幅幅蓝印花布被高高地挑起,飘荡在竹竿之上,蓝色的底子,白色的碎花,亭亭而立,衬得青砖黛瓦愈加地古朴生色,悠悠然然地从百年的故事中走出来,带着沉淀过的故事徐徐绽放开来,分花拂柳而出,似嗔似怨,在二月初的豆蔻梢头娉娉袅袅。
我走到一幅垂下的蓝印花布下,上面渐染着一幅和合二仙的式样,一持荷花,一持圆盒,盒子中飞出五只蝙蝠,这是主婚姻和谐的神仙。
我伸出手扯过蓝色的布,蒙上双眼,仁慈地上苍,我能否在乌镇重拾被我一手打碎的爱情?泪水顺着两颊留下,一瞬间就被手中的布给吸了。我抬头望了望天,湛蓝色的一片,镶嵌着几朵白色的浮云,凹凸有致。飘飞的蓝布把这个古老的宅子划分成等分的空间,我游走在其中,恍然间忘了身处何处。
“Are-you-that-someone-who-can-show-me-love?Is-it-me-that-you-are-thinking-love?”手机铃声呼啸而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生生,你说一对相恋的男女在连理树前祈福后,月老是否会仁慈地让他们喜结连理?”顾睿的声音穿过冗长的岁月,带着细碎的阳光,笼罩着我。
风吹起蓝色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惊喜,我看见顾睿站在飘忽不定的布子后面,左手拿着手机,对我笑得温文尔雅。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只要你愿意。”欢喜来得太快,迟钝的神经还没有反应过来,心还是慢了半步,等到它不可遏制快速蹦跶起来的时候,我和顾睿已经站在月老祠中,焚香诵经,鲜红的绸子,我的手中握着一支竹子做的毛笔,他握住我的手,手掌包裹在外,狼毫沾一抹浓重的乌墨,气息抚在我的侧颈上,带着温软的湿意,带着我的手一挥而就: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彼岸桃花盛开,春意正浓。
遇见余生生的第一天,连风都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我记得那个傍晚的落日缱绻在半空中,衬得蓝色的天空格外的悠远。阴沉了多日的天终于被阳光撕裂了厚重的云层,透出红彤彤的光芒,她梳着羊角辫,蹦蹦跳跳地用双脚踩着路面上的影子,积水湿了裤脚也不管不顾,一个人自得其乐。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着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直到她有一段时间钟爱起了清爽的马尾辫。
那一年我和她都是八岁,刚是入学的年龄,比她大两个月,我和她在最纯正的年纪陌路相逢,纠缠出了一路过后的岁月,当然,那会的我并不知道生活充满了起承转合和悲欢离合。
听说,我出生在一个显赫的家族,但是,在我看来并非如此,一个终日里埋头于画布的父亲,一个整日笑弯了眼睛的母亲,当然,后来再加上一个时时打翻我桌肚里牛奶罐的同桌。那个女孩有着世上最为大条的神经,常常惹怒了我之后还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让发了怒的我产生错觉,仿佛,这只是我的小题大做。
从小,我就知道和别的男生长得不一样,我比他们俊俏,只是,当时年少,俊俏的代名词实为“娘娘腔”或者是“娘炮”,于是,我便成了一群顽皮的男生作弄的对象。
那一天,忘记了什么原因,被他们推进了簸箕,不知为什么,泪水光顾了我。余生生,她如神祇般从天而降,我敢发誓,那一刻,我看见了她身后散发出的金色光芒。她向我伸出一只手,将我从被作弄中解救出来。那一刻,我便喜欢上了她,没有原因,亦没有理由,就这么喜欢上了,没有改变过。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般不计较缘由的不是么?所以我爱她,连同她微不足道的小缺点。
我天生不是学语言的料子,26个字母排列组合的单词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天书,每看一眼,便会脑壳发胀,这是我最好的催眠药,而生生却喜欢极了这些听起来像是诗一般的英语,天天在我旁边看一些诗歌,偶然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念上几首,她的声音软软的,很是悦耳,虽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光是听着生生那甜美的声音,便能觉得是一种享受,而我很喜欢这种享受。
在爷爷得了一场大病后,他将我们一家接近了顾氏的豪宅中,只是,我的心,却冷了很多,奢华又怎样,最为亲爱的人已经不在身边,而且还需要提心吊胆地提放提防着听说是血脉相连的叔叔,这种贵族的生活,倒不如不要。
再次见到余生生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莫子兮,和莫子裴一起肆虐地昏天暗地,可是,我还是固执地唤她“生生”,每一次,她也应地欢乐。好像这样,我便可以不去管一件事,好像这样,我便可以和她在一起。父亲喜欢画画,一帧一帧地画同一个女人——我那个不幸死去的母亲,高中的日子太短暂,一闪便翻过了,我和她的回忆也是单薄的可怜,好像每一天过的都是重复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值得纪念。当我得知她要去法国时,失了神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连吃饭吃着吃着连筷子掉了也不自知。我早已习惯了有她在我身边的日子,嚣张的余生生,伤心的余生生,微笑的余生生,开怀的余生生,难以想象,只有一个人的大学是怎么样的景象。
在余生生踏上飞机的时候,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咬着被角哭泣,在失落了一段时间后,我愤然报了法语班,无奈,缺乏语言天赋,怎么念都记不住那些长得如鬼画符般的单词。那时,我是如此痛恨着自己,为什么,当我想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跑到法国时,却被这难缠的法语挡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