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酝酿日久，柳恭终于艰难的下定了决心，缓慢而坚定的沉声喊道。
“吱嘎”声响，吊桥被缓缓放下，门榫响动的声音，在这夜空中显得特别的诡秘。
马蹄声越来越急，火光越来越密，终于，除北门外，其它各门的人都被惊动起来，静谧的长安城开始陷入慌乱之中。
“快，赶快去禀告将军。”有人慌乱的叫嚷。
“快，快去城楼上。”几个低层军官骂骂咧咧的吆喝着。
“什么人，大半夜的来攻城，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亦有人疑惑地问道，手忙脚乱的披上铠甲，拿起武器，闹哄哄的往城楼上挤。
可当他们站上城楼上，望着源源不断从北门涌入的人流和火把，不禁后背就冒起了冷汗。不少人开始打起了小主意。
这些年来，长安城头的大旗变化还能少么。
无论是谁当皇帝，对他们这些小兵们来说，还不是当兵打仗，混碗饭吃。至于说忠诚，很重要么？确实，在这个时代，忠诚是一个很奢侈的东西。苻皇帝对姚苌够好吧，姚皇帝还是把苻皇帝给杀了。当皇帝的可以把忠诚不当回事，小民们就更没有为难自己死守着忠贞不屈的死教条不放了。
手中紧握的枪，似乎松了些，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北城城内开始响起了厮杀声，许多后秦将士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尚自半睡半醒，就不得不打起精神，纷纷赶往北门应战。可是，曾经彪悍的他们举起自己手中的刀枪的时候，感觉怎么那么沉重？
可望着对方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神情，他们不禁发自内心的感叹着：“好漂亮的铠甲，好锋利的马刀，好大的力量。”
这好大的力量，飞快的便夺去了他们的生命，他们还来不及多看一眼这锋利的马刀和漂亮的铠甲，便不甘的闭上了双眼。
“杀啊，杀光这群野人。”刘吉一马当先，手中的马槊不停的飞舞，不时的有头颅和胳膊掉落在身前，鲜血早已染红他的铠甲，可他依然浑然未觉，仍旧奋勇的向前，向前。
“唉，这孩子，大概是蹩得太久了吧，好不容易放出来，都快象个疯子了。”蒯恩无奈的摇摇头，打起精神，舞起马刀，招呼着刘吉四周的长枪长矛。
先锋两大将站在最前面杀敌，后面的将士们怎敢示弱，纷纷涌上前去，寻找着自己的对手，挥、砍、刺、劈。九原城让他们的刀第一次饮了鲜血，可是，那还远远不够。这么多年的苦难，这么多年的奔波流浪，无数的汉人白骨，无数汉家兄弟姐妹们无助的呐喊，又岂是这几滴鲜可以抵偿得了的。
姚兴感到很无辜，死在他手上的汉人可谓少之又少。可谁要他是姚苌的儿子，谁要他继承的是姚苌这个大屠夫的事业？
“杀，杀了这群野兽，杀了这群良心狗肺的东西，杀。”刘孝武两眼喷射着怒火，挥舞着比他的头还高上一截的马刀，亦挤在人群中不住的挥舞着，厮杀着。
“我的小祖宗啊，不挤那么前不行么，哪里轮得上你去打仗呢，你去砍人去了，我们去哪里抢功劳去。”护卫在刘孝武身旁的侍卫们唯有苦笑着替刘孝武抵挡四周的刀光剑影。
“二弟，不可胡来，”孝文提着一根长矛，格开正要刺向刘孝武的马刀，急急喝道，“我们的力气没有他们大，不能和他们蛮干。看我的。”
“大哥，你要怕躲在后面就是了，别拦着我，”刘孝武仍顾自劈砍着。
“谁怕了？”刘孝文不满地说道，把长矛一扔，从背后取下弓箭，弯弓搭箭，瞄准了正在前方指挥的头目，一箭射去，那人根本不想到这里会有暗箭射来，哎哟一声，晃悠了几下，立即跌落马背。
失去了指挥的秦兵们，阵容变得更是散乱起来，不少人开始丢弃刀枪，瞅着空子打算溜。
“住手，统统住手，”一声厉喝声传来。
秦兵们和护兵们手上微停了下，继续绞杀在一起。
“秦国的将士们，大秦天王在此，还不快快放下武器，从速投降。”一声暴喝声传来，护军将士睁眼一看，俨然是苻登身边的贴身护卫周老黑。
秦兵们被周老黑这一喝，本就怯弱的心又软下不少。天王叫投降了，那咱就赶快投降吧，反正怪罪下来也不关咱们的事了。于是纷纷放下了武器。
蒯恩望了一眼犹未兴尽的刘吉，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掩身在盾牌后的苻登，心道：“这样就行了，那我们那么多力气，死伤那么多弟兄岂不是白搭了。”
苻登自己也觉得诧异不己，自己好象不是在长安登基的吧，怎这些人还如此听自己的话，莫不是自己人品大爆发了。
其实谁也不能怪，怪只怪苻登和姚兴登位的时候都没有称皇，都是自称天王，这些秦兵们一时就把这两个天王搞混了。
可是，当他们放下武器，看到缓缓从人群后走出来的苻天王之后，想要后悔时已然晚了。不过，好象苻天王以前对大家也不错，降了他，以后日子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可惜了，我的床弩，我的火箭，还没有派上用场，战斗就结束了。”刘如气喘吁吁跑上前来，意犹未尽地说。
“就你能，”蒯恩没好气的一敲他的脑袋，“这长安城不是老百姓的血汗建造的么，砸坏了你去修？”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嘛，”刘如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我就想，这些人怎么那么不经打，一下子就降了。”
“你要想打，以后打仗的时候还多着呢，那时候你再逞能去吧。”
“蒯将军，北门已经全部在我们的控制下，眼下其它三门的还在激战中，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周朋策马奔过来说。
“不急，先把北门控制好，要把一切危险都根除掉。我们人少，其它的人，留着慢慢收拾他们。我们先保证北门的道路畅通，保证北门的周全为先。因为，总管马上就要过来了。““是，属下明白了。“周朋一听说总管马上要来，立即满脸喜色，急匆匆下去了。
刘孝武却古怪的一缩脑袋往人群后一站，怯怯地说：“大哥，等会爹爹要问起来，千万别和他说我们的事。““这会你认我这个大哥了？你刚才的能耐呢？要说你自己去说，反正我是不会帮你撒谎的。“刘孝文一点都不给弟弟的面子。
“哼，别以为我真求你，你刚才的壮举，要是让爹爹知道，你就有好果子吃？“刘孝武不以为意的说。
“好了，好了，吓你的哪，我出来的时候和爹爹说过的哪，吉哥还答应了要保护我们的，要不然我哪敢带你来。“孝文卟哧笑道，倒让刘孝武一时看呆了。
“你这样看着我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么？“刘孝文不无恼怒地说道。
“花是没有，“刘孝武很真诚很憨厚的挠挠后脑勺，“不过大哥，我发现你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比较好看。”
孝文一脸黑线，学校许多小女生都说自己黑着脸的时候非常酷，怎这个老弟这么不给面子，想要揪住他问个明白时，却发现哪里还能见到他的人影。
刘子源进攻长安城的套路有些与众不同，既没有围三阙一，入了城之后也没有四面开花，反而等着其它各城门的人主动上前厮杀，却叫后秦士兵有些疑惑了。
其实刘子源亦有自己的苦楚，他一方面人力不足，总共才一万八千人，长安城守兵起码三五万吧，不可能围得住人家，倒不如让人家自己上门，利用狭小的战场面和自己优秀的单兵素质，逐个击破。
再说，苻登的出现，使对方人心涣散，亦帮了不少忙。更甚的是，虽然长安久经战乱，不说比隋唐的长安城，较西汉的长安城都差太多，刘子源还是不愿意破坏这座古老的城市的。
“听说，苻天王又回来了，刚才还有人在北门看到他？”有人小心的议论道。
“别乱说，姚天王对我们可不错，你们千万不要动了什么乱心思。”有小校喝斥道。
“头儿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怎么会呢，我这一家子还在长安城里呢，”那人讪讪道。
亦有人脸色稍稍一变，暗自思量：“难道苻天王没有死，他还活着？”脚下的步伐隐隐慢了些，不经意间已经落于在众人之后了。
北门闹出这么大的响动，终于传到了宫里。
姚兴出兵的时候，是瞒着文武大臣去的，除了尚不足十三岁的太子姚泓和辅佐太子的谋臣尹纬等少数人知道外，其它人以为皇帝还在城里呢。
知道早已纸包不住火了，姚泓和尹纬不得不告诉了姚兴二弟姚崇。
自姚兴登位后，姚崇倍感失落，可是亲叔叔都表态支持大哥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因此除了带兵打仗外，他每日里都是将自己沉醉在酒乡之中。尹纬派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兴头上，一看到尹纬的来人，忍不住就带气：“你们家大人不是挺能么，比我这皇子都牛了，还会找上我家门来？”
“齐…齐国公，小的真的有事找您。敌人进城了，天王又出城了，如今长安城里能拿主意的就您了，求您快去吧。”那差人气喘吁吁地说。
“敌人进城了？你说笑的吧，谁，你说是谁？”姚崇犹自自斟自饮。
“是…听说是苻登。”差人犹豫了半晌道。
“苻登？那厮不是死了么？”姚崇一听这话，立时酒醒了大半，大声喝道，“小的们，快，备马。”
说罢，酒杯往地上一扔，拨腿就走。
就算对大哥姚兴再怎么不满意，姚崇也知道，自己现在尚算富足的日子，可全托庇在大秦国的羽翼下。如果大秦不在的话，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好在这时候还不能移居国外，若是能的话，姚崇早把自己的家室移居海外，就根本没有这些担心了。若是如此，此时的他，趁早溜之大吉是最明智的选择。至于说后秦的命运，有钱的后秦当然是自己的，可一个百孔千疮，摇摇欲坠的后秦关自己什么事？
策马街上，被冷风一吹，姚崇的酒意全部醒了过来。这时，迎面赶来一队兵马，姚崇立即喝道：“过往军马，全部下马听令。”
“是，属下听令。”一众将士齐齐下马，站在姚崇面前，不多一会，竟收集了数队人马，一共万余人，齐齐上马杀奔北门。
“何方鼠辈，犯我长安？”隔着老远，姚崇便厉声喝道。正在仓惶抵挡，节节败退的后秦兵，又听到了这魔鬼般怒吼的声音，没有以前的胆颤心惊，似乎找到了些主心骨，反抗起来也有了些力量了。
“不能这么打，总管，怎么办？”看着一队队的将士们在后秦兵的冲击下倒下，蒯恩策马过来，忧心忡忡地说。
“管不了那么多了，用我们的杀招，刘如，看你的了。”刘子源只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既然这个长安城已经破败不堪，那就忍下心来重新再建吧。
“好嘞，小的们，加紧点，加床弩。”刘如欢快的叫道，立即几百个兵士找起拆开了的床弩，找好了地势高的地方，麻利的组装起来。
正在进攻的护军将士们，在蒯恩和刘吉的策动下，有序的退了下来。
“小的们，杀啊，杀了这群逆贼，有赏，重重有赏。”姚崇一看对方退去，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地叫道。
“瞄准，射，”刘如冰冷的喝道。
“嗖嗖”声呼潇而过，后秦后士们似乎觉得眼前一花，便感觉到了一个尖锐的东西穿体而过，腹部、感到了阵阵的冰凉，想挪动步子时，却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住了。看看身后，一根恐怖的长矛穿体而过，射穿了自己之后，竟还插入了后面的同伴的身体。
恐惧和痛楚，登时就让他们昏了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一瞬间便倒下数十骑，可后面的人并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继续策马狂奔，却正好撞在倒在的同伴和马匹的身体上，秦兵一时阵脚大乱。
“稳住，稳住，不要怕。弓兵呢，弓兵在哪”姚崇气极败坏的咆哮道，挽起长弓，瞄着某具床弩后的士兵射去，却不想箭还在半路，就已经软绵绵的垂下。
秦兵慌乱了一阵，在将领们砍翻了数个要逃跑的小后传家宝后，阵脚渐渐稳了下来，阵伍继续向前推进。
“兄弟们，震天雷的有了，全体准备，扔。”刘如继续面无表情的喝道。
城楼上突然扔下无数颗冒着青烟的陶瓷，秦兵们正在纳闷间，不经意慢了些脚步，却听轰隆一声响，离得最近的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都似乎震聋，双眼也变得模糊了。努力睁开双眼，什么都看不到，探出双手摸摸脸上，却摸到一片湿漉漉的。
“鬼，有鬼阿，”立即有人扔下武器，慌乱的奔跑起来。后方的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兵败了，亦跟着往后退去。
“不许逃，退缩不前者，杀。”姚崇急红了眼，声嘶力竭的喝道，可已经没有人听他的了。
姚崇感觉到眼角在跳动，眉角隐隐感有些麻，猛回头想去看，一阵凛冽的破风之声劈面而来，脸虽侧过小半，却生生刺入了太阳穴之中。
“你…你。”姚崇不甘的捂住流血的太阳穴，惊恐的望着眼前那笑意盈盈的年轻人。
“呵呵，不才刘如，到了阎王殿，可别告错了人。”刘如慵懒的放下弓，摇头叹气道，“唉，浪费了我不少火药，要让祥哥知道，不知又要如何骂我。”
“装，你继续装！”刘子源恼怒的一拍他的脑袋，“还不快收拾你的家当，直杀向皇城。难道真要人家派人来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