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嘉此时的心情,可以用一句话形容:乱成一团毛线,剪不断,理还乱。
回到李长城的病房,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见她精神恍惚,体贴地为她倒了一杯水。
曹嘉心不在焉,坐了一会儿便提出要走。已经两天没有回家,再不回去,她妈都要急疯了吧。
李长城也有所考虑,只是问了一句,“明天还来吗?”
“来。”两人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和好,但也好事将近了。他还在住院,她当然会每天来看他。
李长城笑了,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得放开,仰头看着她,像是讨糖的孩子,“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嗯。”
“亲一下。”他微微凑近了一些。曹嘉低头看着他,只需要弯身便可以完成的动作,可身体却像是被一股力量扯着,僵硬得弯不下腰。
看着他的笑眼,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左延愤怒冷漠的脸。也许是司空见惯了他永远笑脸的模样,所以看见他另外的样子,她除了害怕还有困惑。
“怎么了?”李长城有些疑惑地问。
“没什么,可能是有些不舒服。你好好休息吧,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她没有俯身去吻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拎了包脚步匆匆地离去,仿佛再多呆一秒钟都会窒息。
一口气跑到电梯门口,按了好几下按钮,扶着墙壁喘气。
心情是复杂的,既有与李长城破镜重圆的喜悦和紧张,又有和左延纠缠不清的烦恼和生气。
早知道他用心不纯,接近她目的性太明显,可是真摊开了告诉她,她又觉得难以接受,恨不得捂住耳朵不要听他说任何一个字。
电梯门开了,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里面径直冲出来,跑得太快,猛然一下撞进她怀里。
见她被撞得站立不稳,曹嘉下意识搂住她。
“对不――”怀中的人甜甜的声音,一抬头,愣了愣。
曹嘉也愣住了,怀中的小女孩,除了十一还会有谁?
“嘉嘉?”十一一把搂住她的腿,高兴极了,“你来看左延吗?早知道你要来,我中午就不走了!大老远跑回学校,趁着奶奶离开了,又偷偷溜回来,累死我了哟!”
“你一个人从学校跑出来了?”曹嘉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掏出纸巾擦拭她额头的汗。
心里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自己的女儿,看见她,心里便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变得温柔。
“是啊,我身上有钱,我坐出租车来的!”十一拍了拍自己的小口袋,得意洋洋。
“太危险了,小女孩是不能独自一个人在街上乱跑的,碰上人贩子,你就会被卖到山里去,再也看不见爸爸妈妈了。”
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她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有些失落地笑道,“我从来都没见过我妈妈啊。”
曹嘉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握着纸巾的手指攥紧。
“虽然我没有见过我妈妈长什么样子,但是我也是会想她的啊。”十一垂着头,闷闷不乐地说,“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呢?有没有长长的头发,会不会做好吃的面条,是不是和我们幼儿园的蓝老师一样笑的时候特别好看……”
她极少在左延面前说这些,因为每次提起的时候,左延会不高兴。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就问过他,为什么别人有妈妈,我没有?
那时候还不知道妈妈是什么,只是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有,而自己没有,觉得疑惑。大家都会问她,你的妈妈是谁啊?她才知道,原来每个小朋友都是有妈妈的,都是妈妈生的。
左延说她的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完成一项很神秘的工作。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
曹嘉悬在她头顶的手始终放不下去,小女孩失落的声音像是一把把刀子凌迟着她的心。她觉得无地自容,不配做人家的母亲,连碰她一下都没有资格。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女儿在偷偷地想她,在遭受病痛的折磨,而自己却没心没肺地过了四年。
“我现在已经没有很想她了,”十一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冲她笑了笑,眼睛里还有泪花闪烁,“嘉嘉,我们进去看左延吧。”
软乎乎肉嘟嘟的小手牵住了她,曹嘉触电般抽回自己的手,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我……我还有事,改天再去看他!”
她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转身便快步走,没有注意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差点摔倒在地,站稳了,又继续头也不回地往电梯跑。
用力按了几下按钮,没有开,她生怕身后的人追上来似的,急急忙忙往楼梯冲去。一口气冲出了医院,碰见迎面走来的左老太太。
“哎,怎么走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曹嘉扭过头大步跑开了。
左老太太愣了愣,看着她的背影。她怎么哭了?眼睛又红又肿的,难道是小延欺负她了?
左老太太怒气冲冲地冲进病房,质问,“那小姑娘怎么哭了?是不是你欺负人家了?”
一进门看见床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脸上立马乌云转晴,将要质问的事情抛去了九霄云外,“十一小妞,看看是谁来了?”
左老太太冲过去将曾孙女抱进怀里,爱不释手地亲了又亲,十一也亲热地搂着她的脖子,咯咯地笑。
而左延听见了她进门时的质问,愣了愣。她哭了?
心里有些愧疚,随即又理所当然地想,她跟他连那种关系都发生过了,亲一下,不至于哭吧?
另一边,回到家的曹嘉被曹母数落了一个小时,她只低着头沉默。曹母见她精神不济,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于心不忍,终于放行。
曹嘉洗了澡便沉沉睡去,出乎意料地睡得很沉,根本没有因为心情的低落而失眠,第二天早上甚至还迟到了五分钟。
陆苡以前经常和她说,天大的事,睡一觉之后就不应该再难过了,要打起精神来解决问题,就算解决不了问题,木已成舟,如果再坏了心情,更不划算了。
受陆苡的影响,曹嘉也是格外的坚强,难过烦心的事情一大堆,压在心底,不去想,工作起来竟也忘记了,午休的时候甚至还跟同事们打打闹闹,说笑话。
晚上下班的时候,接到李长城的电话,又将她心底的负情绪牵扯了出来。
“下班了吗?”
“嗯。”她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
“我叫医护去买了你最爱吃的栗子糕,快点过来,待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好。”她有些无精打采,强扯出笑容应付。
曹嘉前脚一走,左老太太后脚就去了警署。
左局一见到老太太,立马放下手中的工作,“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说一声?”
左老太太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说,“你们都是大忙人,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啊!”
左局尴尬地赔笑,“您吃晚饭了吗?”
“我哪有心情吃晚饭哟!”老太太变脸似的,眉头一皱,伤心欲绝地捂着胸口,“我难过,我伤心啊……”
终归是亲生儿子,左局对自家妈的性格了如指掌。无事不登三宝殿,跑这儿来话里有话地说这一通,肯定是有事了。
“妈,有事你就直说吧!”左局小心翼翼地问。
“有事,有事也不敢麻烦你这堂堂局长啊!”
左局就差跪下来了,一头冷汗, ,“妈,您就快说吧,不管要我去办什么事,我立马跑得跟马一样快。”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
“其实也没什么事,”顿了顿,语气温柔了起来,循循善诱地说,“你们局里的那个曹嘉,我想‘简单’了解一下。”
曹嘉去医院的路上顺便买了一份叉烧饭。李长城的饮食有专人负责,不能随便吃东西,她便只准备了自己的晚饭。
给母亲打了电话,说晚上不回去吃了。
“你跟谁出去吃饭呢?苡苡不是去外地出差了吗?”
“跟同事。”她可不敢供出李长城,母亲对左延只是偏见,对李长城可是恨啊。
曹母半信半疑,“那好吧,晚上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
挂了电话,刚好走到病房门口,一边将手机放回包里,一边推门进去,“我今晚要早点回去,坐坐就走啊!”
话一说完,抬头,看见病床前正襟危坐着一个穿粉红裙子的女孩子。
曹嘉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李长城,他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盈盈顺路过来看看我。”
曹嘉笑了笑,她怎么忘记了蓝盈盈这个人呢?怎么忘记了李长城已经结婚了呢?难怪这两天呆在他的身边,总觉得幸福中带着一份不安,原来,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她和李长城根本不可能轻易回到以前的关系,不止是两句话就能冰释前嫌了。他已经结婚,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
曹嘉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可是已经进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扯出一抹笑容,她觉得自己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
“蓝小姐你好,我是李长城的朋友,我顺路过来看看他。”说完,转头看向李长城,用无比公式化的微笑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啊,李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