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快便淹没在步行街来来往往的羊群中，斑点羊对白羊感到失望，步行街的繁华景象令他兴味索然。我们不远千里终于见到和白羊有关的连锁店，心里原本以为和白羊的距离拉近，此时却感觉更远了。我不清楚斑点羊从天而降之前到底和白羊黑羊的关系有多亲密，斑点羊没有说起过，但我偶尔见过他夜深时候向北方的天空遥望，发出轻微的叹息。自从在长草学院的课堂案例梦中知晓白羊和黑羊的成就之后，斑点羊就一直以他俩为傲，如果不是当时陷入同黑母羊的热恋之中，他早去见他们了。
我尊奉着英雄不问出处，对于斑点羊的身世从来没有过问过。我对白羊和黑羊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长草学院的教学案例上，至于当年从天而降的情景，彷如匆匆过客，就像步行街上任何一头与我擦肩而过的羊一样，对他们没有任何感觉。
在长草学院教学的案例中，白羊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多多丝专卖店和胖胖羊火锅餐厅的商业模式也是成功的。成功的企业尽管仍然存在许多问题，然而基本的企业素质问题应该解决得很好。在所有素质当中，企业员工对待顾客的态度是最最基本的，如果连这种问题都没解决好，这样成功的企业多半是吹嘘出来的。
即便有理由说那些加盟连锁的店铺，员工不属于它直接管理，但这种基本问题的存在毁灭的将是整个企业形象，反过来也只能说明企业对这类问题根本没有要求和重视，或者企业本身无法掌控加盟店铺。如果是前者还好办，到时候我们见到白羊告诉他改正；如果是后者，说明他企业本身的管理能力以及运营能力存在问题，那么它拥有的连锁店铺越多，问题就会越严重，最终导致整个链条断裂，企业崩溃，加盟的步伐越快，断裂崩溃的速度就越快。一斑可以窥全豹，斑点羊通过在长草学院的学习，深深懂得这个道理，我看出来他为此事而替白羊担心。
因为买到了满意的毛衫，黑母羊和小羊护士还是很高兴，她俩就是这样，能很快忘记不愉快的事。黑母羊走了一会儿说肚子饿，她这一提，我们几个都觉得肚子饿，于是想找个饭店吃点东西。我们一边走一边找饭店，见到几家看看里面人多就没进去。又走了一会儿，大家看到一个招牌，也是和白羊有关的，它就是我们出发前黑母羊和斑点羊打算学习取经的那家胖胖羊火锅餐厅。如果没有刚才买毛衫的事，我相信见到这家餐厅斑点羊一定兴奋得不得了，可现在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黑母羊倒是眼睛放光惊呼一声，但迅速眼神黯淡不吭声。小羊护士听说这家餐厅同样是白羊开的，一撇嘴巴，然后转脸看别处，想找另外的饭店。
我说就去这里吃吧，顺便见识见识怎么样。小羊护士不太情愿，她说进这家吃不好，吃一肚子气生病咋办。我说没那么严重，没吃过怎么知道，当初计划本来就有参观这家店的嘛，赶巧碰上就别错过。斑点羊和黑母羊有点纠结，他俩想到刚才毛衫店里的遭遇，不想吃饭时候不愉快，但又很想体验这家餐厅。见我这么说，他们同意进去吃，说大不了少吃一顿饭。
餐厅有两层，我们刚进门，门口几头小羊齐齐喊了一嗓子吓我们一跳。他们嗓门很大，店内非常嘈杂，我没听清楚喊什么，大概是欢迎光临的意思。一头母羊咨客上前问我们有几位，黑母羊报了数，母羊咨客给她一张号码纸单，说暂时没有空位要我们等一会儿，然后指示了一个地方。我们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那里坐着一些羊都是等位子的，再向里看，热气腾腾的，三三两两的羊一桌挨着一桌吃得正欢，的确满满的没有空位，看上去这店的生意十分火爆。
等空位的羊有坐着有站着，集中在一个角落，那儿有免费的葵花子，大家都在咔咔嗑着。瓜子皮吐了满地，我们踩着瓜子皮在那儿站了一会儿，黑母羊和小羊护士分别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黑母羊给斑点羊，斑点羊不嗑，我也不嗑，十分无聊。二十分钟过去，我们的号码还没排到，斑点羊不耐烦，和我上去二楼看。楼上的情形和一楼差不多，腾腾热气熏得玻璃窗雾蒙蒙，三三两两的羊一桌挨一桌连吃带喝带抽烟，满满的没空位。
厨房在二楼里面紧挨洗手间的位置，餐厅羊招待来来回回往返于厨房和食客的餐桌之间，有的端着水灵灵的青草和蔬菜，也有冬瓜和莲藕；有的端着冒热气的汤锅，香气扑鼻；有的端着切放整齐的羊排骨或者一片片鲜嫩的羊肉；有的端着晶莹的水饺或者油汪汪的肉包。斑点羊看得流出口水，肚子咕噜噜叫唤连续放了几个屁。楼上的空气不如楼下对流通畅，屁味混着火锅的味道，连同食客的酒味烟味，打嗝喷出的污糟味，以及母羊们身上散发的香水味一齐涌来，我站在斑点羊身旁，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想呕吐，急忙往洗手间跑。
我拐过几趟桌子，经过厨房，厨房门关着，看不到里面，厨房旁边就是洗手间。打开门进去，洗手间里面虽然不算肮脏，可也不干净。地上湿乎乎还有积水，味道比大厅还糟。我搞不清地上的积水是不是水，反正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可恶的是，我居然看到一头小公羊在洗手间的地上切骨头，切过之后放到盆里用水一冲就拿去厨房了。我本来要呕，本想吐到便池里面，可见此情景实在忍不住，哗啦一下吐到地上。好在尚未吃东西，没吐出太多，味道不是很浓，如果是个酒足饭饱的醉鬼吐到这里，那场面可以想象得出有多恶心。
吐到地上我也没办法，就冲冲水漱漱口出来，告诉一头羊招待收拾洗手间。他说好，可转眼他被食客叫过去，我等了他一会儿他没回来。斑点羊问什么事，我说你放屁熏得我吐。他说可能肚子有点着凉。这时候小羊护士上来叫我和斑点羊下楼，说号排到了，我和斑点羊就跟着小羊护士下楼，直到我们走下楼梯那个洗手间依然没有收拾干净。
我对这间餐厅的印象已经差到作呕，斑点羊好像还不在乎。
黑母羊嗑瓜子嗑得口渴又肚饿，迫不及待想尽快用餐。排到号后，她先坐到位子上叫了茶水一边喝茶一边等我们，小羊护士领我们走过去，大家坐到一起。幸好我们的位子在一楼，一楼的空气比二楼好些，我感觉没那么恶心，不过想到刚才那头小公羊在洗手间切骨头还是耿耿于怀，黑母羊和斑点羊开始点餐，我喝口茶水说千万别点骨头，吃青菜就行。
黑母羊喜欢吃肉，她说光吃菜怎么行。我想既然我们在这用餐，不要把刚才看到的肮脏情景告诉他们，以免他们像我一样呕吐。这间餐厅特色就是涮羊肉，来这不吃肉不如不来，那片片羊肉看起来还算干净，我只看到餐厅在地上切骨头，没看到切肉，何况涮火锅，有一点不干净的涮一涮就好了，于是没有拦阻黑母羊。我说只要不点骨头就行，其他你们随意。黑母羊本来打算点羊排骨，听我说不要骨头，以为我不喜欢吃，也没坚持。斑点羊和小羊护士对吃什么无所谓，他俩都饥肠辘辘，只要有吃的就行。小羊护士对大厅里的烟味皱眉头，楼下用餐大厅明显位置贴有禁止吸烟的标志，可吸烟的羊仍有很多，烟雾缭绕混合着酒味不时吹进我们的鼻孔。
我们点了清汤锅底，这是价格最便宜的一种，关键是我们都觉得清汤看着干净些。汤的味道香浓一点不清淡，底料有当归、大蒜和葱段，令我们胃口大开。黑母羊点了四大盘羔羊肉，四大盘肥羊肉，山药、莲藕、支竹和冬瓜，还点了水饺和一筐蒿草。斑点羊要了一瓶白酒，酒的价格比外面高出一倍，这让我们想起为酒厂代言的广告，英雄酒、美人酒和壮阳酒，怎么到现在还没播出。
餐厅的上菜速度倒是不慢，这虽然由于是生肉生菜减少了加工环节节约出时间的缘故，也反映出餐厅对待食客的重视程度。
羊招待们不管是公羊还是母羊，对待食客的态度都很友好很热情，我们没有遇到在毛衫店那样的冷淡和轻视。
斑点羊和黑母羊喝上白酒脸色红润，不停地将羊肉放入火锅中涮来大口吃。小羊护士没有喝酒，她喜欢吃莲藕，也涮肉吃，同样吃得脸色红润。我涮了几片肉，味道还不错，一杯酒落肚后，身上热起来，脑袋被火锅的热气一熏，竟然感到飘飘然，把洗手间切骨头那事就忘了。大家吃得都很满足，夸赞味道香。斑点羊说白羊这个店没有让他失望，他看着黑母羊说回去以后一定要把红烧肉餐厅开起来，开得像这个店一样生意火爆。黑母羊乐得合不拢嘴。
将近两个钟头，桌上的肉和菜全被我们涮掉，大家接着吃了几个羊肉水饺，酒足饭饱，坐着喝茶。忽然楼梯口处闹闹哄哄，两头羊招待抬着一头胖公羊从上面下来，后面跟着几头公羊摇摇晃晃骂骂咧咧往下走。羊招待将胖公羊抬到门口，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停着一辆救护车，几头公羊连同羊招待抬着胖公羊一起上了救护车飞奔而去。
黑母羊和小羊护士喝了很多茶去洗手间，她俩走去一楼洗手间很快就回来说母羊太多要排队进，然后到楼上那间去。过了很长时间，只见黑母羊脸色铁青憋着一口气回来，坐到座位上连喝几口茶水喘气，这时小羊护士也回来，连忙喝了几口茶。斑点羊问怎么回事，黑母羊不说话，小羊护士说洗手间太脏，隔壁公羊那间门口吐了一地，臭气熏天，招待说刚才有头羊喝醉吐的，吐完自己还滑倒摔断胳膊，就是我们看到抬下楼的那头羊。
我没说话，不知道这事和我有无关系。我在楼上也吐了一地，不过是吐在洗手间里面了，有门挡着，应该不会那么大臭味。但是我不知道那头醉羊滑倒跟我吐的有没有关系。黑母羊本来吃得高兴，这一下面露厌烦，斑点羊见黑母羊不开心，也没心情喝茶，大家稍微坐了一会儿便急急买单离开。
我们所经历的只有这么多。几天后，我读到本市某报的一篇报道，该报记者假扮羊招待卧底暗访调查本市某着名餐饮连锁企业，发现存在严重卫生质量问题。报纸没有具体点名是哪家企业，但我隐约认为好像是白羊的餐厅。在记者暗访过程中，发现该企业在卫生间洗菜切骨头洗餐具，厨房小工无须健康证明即可上岗，普遍徒手操作，厨房不时有蟑螂和老鼠出没，卫生间污水不及时清理，餐厅空气流通不畅，顾客吸烟得不到有效劝阻等；另外，该企业在火锅汤料中超标使用香料添加剂，火锅汤料甚至回收再用，也就是将顾客吃剩的锅底拿回厨房稍微添加补足水料之后再给别的顾客吃，这一点我万万没想到。
斑点羊看到这篇报道默不作声，他也没有将这些事告诉黑母羊。城里像胖胖羊这样的火锅店不计其数，每家店情况差不多，然而许多许多羊照吃不误。城里还有另一种火爆食物颇受欢迎，那就是遍布大街小巷的烧烤。尤其到晚上，路边一排排的摊档架起炉火，公羊母羊就三五成群烤肉吃。城市的高楼大厦笼罩在烟熏火燎之中，宛如云里仙都一般，大家沉浸其中，满嘴抹油不亦乐乎。令人不解的是，许多许多羊都知道烧烤的一个秘密，羊肉被换作鸡肉鸭肉，或者猪肉狗肉，甚至猫肉鼠肉，可仍然照吃不误。
要说这是一座烟灰中的城市一点不过分，除了从那些随处吞云吐雾的羊嘴里冒出烟，工厂的烟囱里冒出烟，白天晚上大大小小的餐馆冒出烟，路边烧烤冒出烟，更多的是来来往往各种车辆喷出的烟雾，以及建设施工中工地飞散的烟尘。整个城市上空经常不见天日，阴霾重重，房间里面也落满灰尘，我们新买的毛衫不到两天就变旧了。
我们在这座城市已经逗留半个多月，一方面休养身体，另一方面因为年节刚过不长时间，买不到车票。斑点羊想快点见到白羊，把多多丝和胖胖羊店里的问题告诉他。白羊所在地跟这座城市之间没有高轨车，只有普通列车，斑点羊每天一大早去车站排队买票，连续三天都没买到，我们住的宾馆也订不到车票，大家只能多等几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