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传说中的那样,它的声音从中发出跑向了四面八方,又从周围将人环绕。在不远处有一块旧时的城墙,作为天然的回音壁放大了吹铃悲婉的音色,那股声音好像看得见似的冲上了云霄,动人地炸在一望无云的沙漠天空当中。
泰力也好像被这吹铃的神奇音乐吸引了进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吹吹铃的定西。
待定西收了气,吹铃也就再也不响了。面对泰力,定西一直以来想的所有抹杀他的方法现在只化为一种:只希望是手起刀落!
丹田积攒的气被定西提气喊出,定西双手握刀大喝一声冲向了泰力。
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再有五成运力就能砍下他的头颅了。
沙沙沙地疾步奔驰到只有一身的距离,定西运筹帷幄发力一砍,刀尖已经碰到了肩胛!
传回给手的触感却是绵绵的沙地,定西一个踉跄,暗叫不好!用最快的招式换手压在了沙上,以求最快地恢复平衡。摸到沙了,硬硬的沙。
泰力在最后一刻以飞鸟的速度避开了定西的攻击,脚底带起一片浮尘。
定西感受到苦涩干燥的风好凉,手心触沙的感觉没有了,胳膊好凉。
怎么抓也抓不到那把刀,定西暗自发力却无济于事,对自己是十分恼怒,回头一看,黑赤马刀刀把上怎么多出一只胳膊——再低眼一瞧,自己半边身子都被自己的血水浸湿了,哪些是别人的哪些是自己的已经分不出来了。
定西脑海中霎时闪过一句阿丽姆妈说过的话:因果终究有报。
泰力就矗立在自己跟前,他挡住了直面过来的阳光,双手藏在袍下。里面就藏着砍断定西手臂的利刃,仰视着想看清他,面容依然还是一片模糊。
“啊!——”定西如同戈壁上的最后一匹野狼,从裤管中抽出最后一支锋长的匕首作为牙齿,用闪电一样的速度弹跳而起对着泰力狠狠地咬穿了下去,正中无误,刺穿脖子。
定西已经做好了在攻击的一瞬间可能即将承受致命的反击的准备,泰力是自己不能匹敌的对手,他还是知晓了。
正中无误,刺穿脖子。定西呼喘着粗气,可自己并未遭受攻击。
那么,为什么不呢?
定西继续一鼓作气用了十分蛮力硬生生地将泰力的脑袋一刀割了下来,顿时寒光,血水随着头颅飞了出去。
吹铃也掉了,飞了出去,瞬间掩埋消失在黄沙中。
阿丽姆妈。
定西怔怔的,自己是砍下泰力的人头了吗?
挑战成功。
第二天中午,定西拖着一半的身体翻了无数的山丘终于回到了阿丽姆妈的房子,他要求证,他要证实,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外墙上空空如也,果然什么都没有。马、刀、人头。从出发到回来,定西除了带回自己断掉一只胳膊的身体,什么也没有带回来。这里没有什么挑战书,没有什么梭镖,自己从未给过任何人挑战书,也从来没有收到任何的回执。
他的心给曝晒在无尽的悲凉下。
那日,马刀的半截已经沉进了沙漠里,血水被大地悄无踪迹地吸收只剩一摊深色的血泥,背后的沉阳飘进泰力浑浊的眼瞳,如果此刻他的大脑还没有死去,那么他就会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定西蓬乱的长发奇怪地刺向颜色模糊不清的天空,马刀的刀柄上紧连着定西孤独断下来的胳膊,血水像太阳在一天中最后的融化似的涔涔喷出。定西仰着头大笑踉跄走近,黑色的人影和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用他的最后一只手揭开自己一直裹在脸上的面罩。在这时,歪斜的世界里天空尽黑,最后一丝光最终散去。
无法再捕捉到什么了。
定西的面前,是一颗没有双耳的人头,而定西也知道,泰力是不识大字的。
只需转念一想就明了,定西慌了,他不是收到我的挑战书而来与我战斗的。
定西站了起来,三人二马,环眼看去,马跑了,人死了。他找不到任何人来告诉他真相。
夜晚的戈壁温度直降零下,定西只得立刻就近挖一个坑躲过这残酷世界的摧残。
而很多东西,遗失了就找不回来。在戈壁上也是,很快,地面的狼藉消失于风声。
空空如定西心里的家,已经快被风蚀得坍塌。定西又想起了阿丽姆妈,阿丽姆妈在当时说的自己并不上心的话现在一遍遍重复在定西心里。是不是或许,我不离开,我不复仇,阿丽姆妈也能平安快乐地和我生活下去。
决斗那天的晚上,在沙坑里定西就知道了,为左人的宝刀是泰力给的,而泰力那年负的伤是被割下了双耳,最后泰力是让自己砍下了脑袋。
听着戈壁夜晚狂吼的风声,就好像吹铃碎裂了。
老屋
文/谢金辉
阿七家的后面是一间老平房,已经很老很老了。
从他记事起那间房子里就没走出过人。人们不关心这间房子,没人谈论它。当人们经过这间房子,他们也不会去看它,就好像这房子不存在似的。只有阿七是个例外。他想:这么老的房子,里面的人也应该很老了。那是谁啊?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好像突然伸张开的章鱼一样抓住了阿七。这是阿七很小的时候的念头了,一个下午,他就在阳光下看见了这间老屋,从那时起,当阿七安静地独处时,就有个声音轻轻、轻轻地叫起来:是谁呀,是谁呀?
阿七家二楼转弯的平台上有一个小窗,从这个窗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间老屋。他常常带了吃的来,一个人盘着腿坐着,仔细地看那老屋,一处也不放过。一段时间以后,阿七一闭上眼,那老屋连带着门前的小院就安静地出现在眼前的一片黑暗里了。
这是一间很老很老的屋子了。大门还是用樟木做的,虽然没有上漆,但由于一双双手的触摸,一次次雨水的浸湿,而后又一次次大风的吹干,变得光滑无比,阳光下会有金属的光芒。门前拦着一根横木和一段篱笆。这样的篱笆是用来拦鸡舍或者羊棚的。阿七有时候想,会不会是屋里的那位老人出远门了。于是他脑子里多了个画面:一位面目看不清的老人,在老屋门前插上横木离开,然后又匆匆回来,不放心似的把篱笆拦上,又匆匆走了。这样一想,阿七就笑起来,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笑。
阿七知道他喜欢上这间老屋了,他看得见老屋院子里那棵永远长不高的石榴,看得见那永远没有灰尘的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老屋的一切怎么看也不会厌。
这间屋子很老很老了,阿七开始担心。有时候半夜里大风大雨,阿七就被惊醒,然后到那个平台上,看见老屋黑色的轮廓,这才安心地回去睡觉。
当他再大一点,他就敢走到老屋的院子里。一个下午,阳光堆在他身上,他小心地走进院子,却惊恐地感受到了停滞,风停了、声音停了,好像时间也停了,一切都游走在老屋之外。一次他鼓足勇气攀上老屋的窗户,目光从镂空的木条间探进去,只看见一个黑兀兀的灶台,阳光从窗户照到里面,一切都一尘不染,像是有人常常打扫。
关于老屋的疑问,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别人从来不看老屋,不谈论它,不会在阳光下尝试着走进那个院子。所以阿七有一种独占老屋的感觉。他隐隐希望,老屋就只是他的,什么人也不要看见,什么人也不要管他和老屋。每当他走到老屋的院子里,一切都停止下来,只有那个声音轻轻、轻轻地叫起来:是谁呀,是谁呀?他那时候就安静地看着老屋和这个世界,心沉下来,很沉很沉,然后一股凉意弥漫整个胸腔。
阿七的妈妈有时候略带忧愁地看向阿七。她对她丈夫说:“阿七就是太安静了。”阿七的父亲露出思索的神色,说:“也许是太寂寞吧,这里没有合适的玩伴。”
不久,阿七知道了搬家的消息。
他问:“去哪里,不会回来了吗?”
阿七的父亲摸摸他的头:“也许不会了,那个地方很远。”
听了,阿七就哭了起来,他极力反对,但没有用。一个下雨的晚上,远近都有隆隆的雷声,他赌气跑了出去,跑到了老屋院子里。村里的人都在找他,那些人带着手电筒,在夜里走来走去,就是看不见院子里的阿七。阿七看着那些神色不安的人,好像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他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青石,然后走了出去。
人们找到阿七,他发烧了,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
第三天,阿七觉得自己变轻了,变得很轻很轻,头也不晕了,看一切都清晰无比。他下了床,踮着脚尖,风一样地飘下了楼。他父母都在大厅里筹备搬家的事,没有注意到他。阿七觉得他随时可以乘着风飞走,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就算没有风,他也可以朝相反的地方吹气。这样想着,他笑了起来。
阿七最后一次走到老屋的院子,又有个声音轻轻地叫起来:是我呀,是我呀。这是个雨后的下午,他赤着脚来,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没有积水和灰尘,只是冰凉,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脚也变得冰凉。最后他绕过那个篱笆,放下横木,走进了老屋。
是我呀,是我呀。这个声音从角落的一个房间里传出来。
阿七原地转着圈,一切洋溢着温暖的气味。他走到厨房,看见那个灶台和烟囱出口,光从上面照下来,从四面镂空的窗户里进来。他摸了摸灶上那个黑色光滑的锅,又走到一间卧室,里面是一张老式的木床,帐子拉起了,里面放着一张凉席,阿七在上面躺了一会儿,看着床顶上的雕花。最后他起来,走进角落的那个房间。
他推开们,一个老妇人坐在正中,缓缓地转过头来,温柔地看向他,好像早知道他要来一样。阿七也没觉得奇怪,好像这里就是应该有这样一个老妇人。这间房子里充满阳光,阿七看见老妇人白皙无比的脸。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忽然,那个老妇人缓缓地说:“都停了,你要停下来吗?”然后充满希冀地盯着阿七。
阿七摇了摇头,转身跑出了老屋。第二天,他就去了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此,阿七再没见过老屋。只有一次,他们的老家要拆迁了,他父亲回去办理,回来后在饭桌上讲了一件怪事。老家后面的那间老房子推倒的时候传来了小女孩似的哭声,那座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树突然变得火红,像是染上了血。
“见鬼,我怎么没注意过老家后面还有间老房子。”阿七的母亲喃喃地说。
填涂
文/张恒立
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自称看破红尘。她说,世间万物都是由千万线条编织而成,并用五颜六色去加以填涂。
村里人说,那个大房子里住着一个恐怖的老女人和一只毛色黝黑、眼神深邃幽怖的猫。妈妈说,那个房子里住着一个女鬼。往后,它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噩梦的发源地,漫长久远的恐怖如同汩汩血浆从梦呓中迸发出来。
我是个缺失父爱的孩子,以至于对于那个房子愈加畏惧。母亲说父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但是我却看不到父亲的坟墓和墓碑,我猜想,或许父亲压根就没有死。母亲却一如既往地坚持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