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和暖,天空碧绿,仰脸看去,直教人心若潮起。
城中的官道,一辆犹如生出双翼的马车,扑啦啦地疾行。马车的四壁的帘幕有些厚,能抵挡寻常箭矢,更能够防御风寒。艾瑞莉娅坐在里面,看似很舒服,实际上内心世界却很着急。途中,她从李东海中卫的口中得知,李青偏将的伤情突然恶化,现在紧急需要艾欧尼亚最伟大的医师——索拉卡的救助。
“就连李青【大师】段位的体质,也没能顶住娜迦鱼叉上附带的腐蚀吗?
“如果不能及时医治,叔叔可能会要死。”
说话的时候,李东海没有减慢速度,作为李青的后代,他眉间的神情比车上任何人都要焦虑。
“那个倒霉蛋的性命怎能和我世叔相比!”他自言自语道,恨恨地看了眼樱挚,心想若不是小姐因为你出行善事,耽误了时机,想来现在应该已请到了索拉卡医师。
樱挚并不认识什么李青,在想别的事,但也察觉到了李东海目光中的微异,忽然有些不解,问道:“你怎么总盯着我看?”
李东海怔了怔,未作思考,直接说道:“我担心车行太快,颠簸到了你。”
樱挚明白了,沉默了不长的时间,口气怀着感激,言道:“我不要紧的。”
艾瑞莉娅却是微微蹙眉,她和樱挚不同,隐约猜测到李东海目光中的含义。
——也不怪李中队如此神情。
她在心中默默想着。算了算时间,等了一会儿,比李东海先一步说:“我们到了。”
艾瑞莉娅要求李东海留在原地,自己和樱挚下了马车,眼前正是此行的目的地——艾欧尼亚,伤兵营。
营前一株梧桐,轻轻绵绵的杵在那里,带着充沛的清香,让人闻得欢喜。青葱木秀的树荫下,一位二八年华的姑娘,正端庄地坐着,抱着竖琴,偶尔发出几声动听的弦音。
这位委身于树干下古韵流芳的姑娘,叫娑娜。
她的面庞略显清瘦,一头墨绿色的长发扎在两边,隐约还可能够见到许许银丝。清漠的眉眼间在看见樱挚两人后,第一次有了喜悦的情绪:
“我在起第三个和弦的时候,就感觉今天一定有重要的人来。”
“只是看天空依旧明绿,清风依然明媚,那人……却渺然无踪。”
“我无数次想,他会是谁,或者她会是谁,隔着几条街的距离,都能铺满了我整个琴心。”
娑娜眉端的惊喜,犹如一朵月季花开,美得动人——那似一股不染烟尘的柔嫩。
她说着那满含情意的话语,她的眼底如同睡莲般纯净,她的嘴角更是亲切无比,仿佛含着万种芳菲。
温柔、无声。
让人沉醉。
艾瑞莉娅微微笑了,从娑娜的眸里,她捕捉到了几缕旧事的影子——回忆,像是载着时光的小舟,又似初春的细雨,滴滴落进——娑娜和艾瑞莉娅是同窗,曾在一所院校学习。学院内有处清寂的桃园,二人白天时常在里头练琴、舞剑,晚上没了课,便举着两盏天灯,在十里花香的芬芳里,窜过来窜过去,或是玩着童话公主般的游戏。
后来,仍觉不过瘾,便偷偷溜了出去,走到了豆腐坊那里,看老人们怎么把豆子磨成粉,碾成汁。
二人也要帮忙,只是那时她们还小,推不动磨盘。可她们又不想放弃。
于是老人们连哄带劝:“让奶奶来,等出了豆腐,尽管带回去。”
这种亲切幸福的感觉,宛如一双有翅的天使,飞进了艾瑞莉娅和娑娜的心里,无声亦无息。
再后来,二人的行径终于暴露,老师罚她们日日抄写经书。每天姐妹俩坐在一起,不疾不徐地临摹着拓本,也未感伤神,反觉得有无穷的乐趣。
……
这些跌宕绚烂的幼时往事,使得艾瑞莉娅的心间有些朦胧,像是山腰处升起了袅袅的晨雾。年少的经历,仍将是生命中呼吸的第一缕空气,无法更替,它是仁慈的造物主对每位生灵的最慷慨的馈赠。
念头至此,艾瑞莉娅只想伸开双臂,拥娑娜入怀。
于是,那棵葱翠的梧桐树下,抱着两位古韵流芳、淑媛清丽的女子。
良久,这对身影方才分离。
“唔,忘了告诉你,这是我的弟弟,樱挚。”忽然想起遗漏了某人,艾瑞莉娅的目光里多了几许歉意。
“我晓得。”娑娜笑着应了声,神态随和,她当然知道艾瑞莉娅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弟弟,她也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有些开心的说,“小家伙,樱空释爷爷刚刚来找过我。”
娑娜的声音很甜,就像乐师手中拨动的琴弦。
什么,爷爷他来过了?
他来这里莫非是?
樱挚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记起了自家院落前的那扇老掉牙的木门,登时明白了什么,讪讪地摸了下后脑勺,终究还是没说一句。
艾瑞莉娅看到他因为语塞而讷闷的神情,不由掩嘴,笑道:“娑娜,麻烦给我车后晕厥的市民,安排一处较好的房间。一切费用,都记在我帐里。”
娑娜听得出来这句话的含义,理所当然地说:“这个病人放心交给我。”
她支来了几个人,示意去办理这件事,并且取出了一本名册,在上面记录下什么。她的动作很精练,也很洒脱,然而在她执笔的那一刻,又极为专注,就像是一位严谨的白衣。
艾瑞莉娅低着头,轻“嗯”了声,似是在思考一个极为麻烦的问题。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问题想请教你。”
“直言不讳。”
她睁着明亮的眼睛,看向娑娜:“你可知道索拉卡医师的踪迹?”
“你是说【众星之子】索拉卡?噢,我知道。”娑娜张张嘴,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儿。然后,伸出白净的玉手,指了指,“这里走,左手边,她应该在102房间。”
艾瑞莉娅点头微笑,如释重负道:“好的,娑娜,谢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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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进艾欧尼亚伤兵营正门,是基层最大的候诊中心。平日这里是病者、伤员以及他们的家属等待问诊的地方。现在白色的床单铺满了座椅,除了留下容医生、护士来回走动的通道,其他地方都被临时拼起的简易病床所占据。当然,营地较高的楼层是倒有不少豪华高档的病房,但那属于最富裕、最有权势的人群。寻常士兵或是百姓想要疗伤、看病大多只能呆在一楼的候诊中心。
此刻已经是正午时分,阳光从明净的窗口洒进,102房间,也就是比候诊中心稍微上点档次——躺着一名男性病号。
男士所在的床位后面,站着位银发,金眸的女医师,身上只着了件简单的白袍。她的面容严肃,胸口上赫然嵌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绿宝石——那是祖母绿的光芒,象征着瓦罗兰大陆最高阶的医师。
女医师时不时地关注着手中的病号男士,他的胸膛上还有一大片焦皮,已经发紫。
多俊俏的士兵啊,这么年轻,只可惜差点死于战役。
高阶医师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却见男子歪歪头,病怏怏地想要直起身。
她怜悯地忘了他一眼,轻轻摇头道:“不要乱动,勇士!你受伤了,三处刀伤。”
这名女医师正是艾瑞莉娅要找的人——众星之子,索拉卡。
男子恐怖的伤口让人不敢接近,但索拉卡却是神态淡然。
她身边的助理也没清闲,来回奔跑着,拿来各种药水和消毒的器皿。
索拉卡挑了样鹅黄的膏脂,和着清香的药水,给男士一点一点涂抹。
男士紧紧地咬着下唇,因为剧痛,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或许正因如此,索拉卡在细心做完这些,也是一头的汗水。她缓缓点头,估摸着伤口快要愈合,于是又念起了一段有关生命复苏的咒语。
“让星之子来指引你走向正确的道路——众星的伟力啊,请赐予我蓬勃的生机吧!”
虚空中,降下一道翠绿至极的“星之关注”,缓缓渡入士兵的经脉。男子感觉自己的脑袋不是那么肿胀了。
他艰难地说:“能不能……扶我起来?”
“你命真大。”
索拉卡自然地抬起这名男士,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便在这时,樱挚和艾瑞莉娅绕过破乱拥挤、形形色色的人群,终于走进。
“星妈?”
听见有熟悉的人叫她乳名,索拉卡轻盈地转身,惊讶道:“城主小姐,樱挚?你们怎么来了?快坐下,我手里有个伤兵需要治疗。”
“好吧……你先忙着。”艾瑞莉娅嘴唇微微张开,恰到好处的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索拉卡又把目光探向沐浴在圣光之中的男子,“你感觉怎样?”
“我,刘…刘艳鹏。谢谢……”男子艰难地咽了口吐沫。
索拉卡露出迷人的微笑:“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遭受苦难。”
“刘艳鹏?”
这名字怎么如此熟悉,艾瑞莉娅喃喃自语。
樱挚说:“我去给他拿壶水来。”
很快,男孩找来了一壶水。
“呐,勇士。”
他将水壶口对准了刘艳鹏的嘴巴。
“咕噜”,“咕噜”,“咕噜”。
那名叫做刘艳鹏的男子贪婪地喝着清水,断断续续,好像喝下的是世间最美味儿的甘露。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啊——我不需要了。”男子虚弱地将水壶还给了樱挚,“谢谢你,小少爷。”
樱挚欣然一笑,抓住他递来的手,用力地握了几下。
见病人挺了过来,索拉卡便安心地将他放下,不再理会,因为还要更多的伤员需要她的援助。
“城主小姐,你找我?”索拉卡起立,拿起了她的星辰权杖,神态焦虑。
她的意思是,战争后伤员太多,我很忙绿,如果没有事,还请不要打搅。
艾瑞莉娅知道索拉卡的心事,所以她用最快的语速说道:“李青将军的双眼,在战斗中被不幸被娜迦流矢射中。我们想请您过去帮忙治疗。”
“李将军?天呐!情况严不严重?”
“有生命危险。”
“噢!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可是……”
102房间,陷入了异样的静默,没一个人吭声,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索拉卡的神情。
短暂的惊慌后,索拉卡很是矜持地向众人一笑:“嗯,他现在人在哪儿?或者,需要我去哪里?”
艾瑞莉娅的眼睛亮了一下,稍稍放缓语速:“他们已经对李青做了简单的包扎,只是控制不了毒素的扩散,现在正由阿狸照看着。”
“什么!受了伤怎么可以跟那女妖精在一起?不行,我得赶紧过去!”索拉卡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水,火急火燎地整理起一套手术器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