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何心愿需要我帮忙?”雨夫人的脸上没有待人接客的笑容,眉眼间的阴郁挥散不去。
玉夭坐下为她斟了一杯清茶,道:“雨夫人可知血琉璃的下落?或是有办法寻得曼珠沙华的花与叶。”
“世上有记载的最后一滴血琉璃已经入了东陵国郑贵妃的腹中。至于曼珠沙华的花与叶,姑娘大可以去冥界问问鬼君,他大概是有收集的。我可以送姑娘一程,这里还有一件宝物相赠,但愿能帮姑娘实现心愿。”雨夫人说着从脖颈取下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挂在玉夭身上。
这枚珠子不似珍珠光泽饱满,也不比夜明珠明亮光华,小巧的珠子里朦朦胧胧不甚清晰,如雨似雾,蕴藏着神秘的魔力。
玉夭曾在《上古杂论》中读过,南海鲛人一族世代镇守三颗宝珠,分别是云雾、雨雾、雪雾。云雾珠风卷残云,由大公主微云保管;雨雾珠呼风唤雨,由二公主微雨保管;雪雾珠冰封山河,由小公主微雪保管。三位公主各持一珠,共同守卫着南海的安宁,三个珠子聚合有着毁天灭地的自然之力。
如果玉夭所料不错,这正是南海鲛族二公主的雨雾珠,而面前之人能起死回生,又自称雨夫人,应该是——微雨。不,不可能,玉夭在脑中快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鲛人鲛人,人身鱼尾,怎么可能在陆地上行走呢?
但能以如此贵重之物相送,雨夫人肯定是别有目的,玉夭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雨夫人是专程为自己而来,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何物值得他人所图。玉夭摩擦着胸前的雨雾珠,问道:“雨夫人帮助玉夭,不知代价是什么?”
雨夫人微微一愣,随即道:“姑娘果然是聪慧之人,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而姑娘所要付出的不过是一些时间罢了。”
那时的玉夭不清楚雨夫人指的时间是什么,更不清楚她的话中有话,只以为是自己的一些寿命罢了,直到之后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玉夭才明白,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雨夫人带着玉夭来到一处茅屋,嘱咐了注意事项,这才取出穿云镜。
妖域除了妖王之外还有妖族四霸,分别是青龙族、金鹏族、紫貂族、白狐族,他们与妖王井水不犯河水,各守一方霸土。而这穿云镜便是四霸之首青龙族的宝物,能穿云雾,将你送到想去的地方,这简直就是神器。
雨夫人广袖一挥便不见了玉夭的踪影,再次回头已经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一桥,是奈何桥,桥边长着晶莹洁白的花朵,桥头的老妇人煮着孟婆汤;一河是忘川河,河水呈血黄色,湮没了多少痴心人;一石是三生石,刻下前世今生,见证苦笑悲欢;一片花海是彼岸之花,红得妖娆妩媚,承载着悲伤的回忆。
玉夭正欲踏上奈何桥,却被身后黏黏的声音唤住:“娘亲,等一等。”
转身看时,只见一个粉玉团子抱住了自己,女孩的年纪约摸五六岁,正是可爱之际,蹭着玉夭的衣服道:“娘亲,玲珑终于找到你了。”
“娘亲?我可不是你娘亲,我哪里会有你这么可爱的孩子?你还是叫我姐姐好了。”在这阴暗的冥界,承载着悲伤的奈何桥头,居然可以看见这么可爱的女孩,玉夭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会的,娘亲的气息玲珑一直记得,怎么会认错呢?”玲珑抓住玉夭的衣襟紧紧不放,像是怕被丢弃的孩子。
玉夭无可奈何得揉了揉粉玉团子的脑袋,道:“都说了要叫姐姐的。对了,你刚刚叫住我是为了什么?”
“娘亲不能过奈何桥,奈何桥取意为无可奈何,多少魂魄因为渡不过河而淹没在了忘川河水中,经历水淹火炙的折磨,千年不得解脱。娘亲看到桥头的白花了吗?这花名为水晶兰,有着高贵美丽的名字,却是需要死人的灵魂来滋养的,那些渡不过河的孤魂野鬼便是它们的养料。”
对于玲珑的称呼,玉夭已经不想纠正了,反正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也不算亏。让玉夭心惊的是玲珑的话,渡不过奈何桥便千年不得解脱,玉夭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被困于忘川河水中,因为唐禹还需要解药,她必须赶回去。
“可是我需要曼珠沙华的花和叶啊。”玉夭焦急地说道。
“这有何难?”玲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装作老成模样道:“鬼君和鬼君夫人待玲珑极好,讨些曼珠沙华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娘亲要曼珠沙华的花叶做什么?”
“我的一个朋友因为我而中了毒,需要曼珠沙华的花与叶做解药。”玉夭解释道。
“玲珑在这里二百九十九年,未曾听过曼珠沙华有解毒之效啊?”玲珑看了一眼玉夭,见她深锁眉头,怀疑自己说错了话,又补充道:“或许是玲珑见识不够,玲珑向来贪玩,有很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娘亲在这里等一小会儿,玲珑这就去向鬼君讨曼珠沙华。”
玲珑的速度极快,不出一会儿功夫就取来了两个玉盒,如此可见鬼君确实待玲珑不错,千年收集来的花叶就这般轻易给了一个小女孩。
玉夭没有想到这般轻易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前和雨夫人约定的时间也还未到,便和玲珑攀谈起来。
方才知鬼君夫人膝下无子无女,待玲珑便如亲生女儿一般,这也是为何玲珑能轻易得到曼珠沙华的缘故。因受了不少恩惠,玲珑曾经许过誓言要伴在鬼君夫人身侧三百年,如今还差一年圆满,玲珑虽然很想跟在玉夭身边,却不得不遵守自己的誓言,这厢也是在依依不舍地道别,定下一年后的相见之期。
冥界一行远不如玉夭想象中的艰难,一切犹如神助一般。恍惚间回到了茅屋,雨夫人已然不知了去向,只留下穿云镜和一张字条:“有缘再见。”
拾起穿云镜,巨大的镜子竟自动变成巴掌大小,玉夭将穿云镜装入包袱,想着到了雨夫人所言的再见之日定要将这些还回,去马市买了马匹原路返回。
回程路不似来时那般火急火燎,一个月的时间玉夭只用了九日,故而还有二十一日,玉夭虽然隐隐担心唐禹的伤势,却也不能累死了马儿。再者,玲珑的无心之言让玉夭不得不作多想,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过于巧合,玉夭也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穿过南陵的都城,便是通往唐府的山路,玉夭反而放慢了步伐,也多亏放慢了步伐才免了一场飞来横祸。玉夭发现自己走了许久竟然一直在树林里,那青绿的松柏林像是一座迷宫,又似是一个阵法,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玉夭在一旁画了记号,不出一刻钟又绕了回来。没有慌乱不安,玉夭反而镇定自若,心中的答案渐渐清晰,却仍旧固执地抱有一丝希望。
绕了一天一夜的路,不知怎的就找到了出口,一路顺顺当当地回到了唐府。
落枫居内唐禹哪里还有中毒的迹象?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不是久病卧床之态,玉夭面色平静地将两个玉盒子递给唐禹,遂转身回了芙蓉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浅绿的素晴。
“素晴姐今日来有何事?”玉夭淡淡问道。
“听闻玉夭姑娘回来,自然是来看看你的,你为门主取回了解药当是大功一件。”素晴阴阳怪气地说着,玉夭怎么听都觉得讽刺。
“如果素晴姐要说的话说完了,就请回吧,我今日有些累。”玉夭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真的有些疲劳。
素晴自然听出玉夭是下了逐客令,但是如今又怎么会甘心这样离开。“玉夭姑娘,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门主有没有中毒素晴不予置评,但是当日姑娘如何出了唐府,一日前又为何会被困于林中?难道门主没有告诉姑娘这山林中埋下了机关暗道,设下了阵法?”
“素晴姐到底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吧。”玉夭问道。
“门主从未相信过任何人,玉夭姑娘也不会是特例,从前不是,今日不是,往后也不会是。这场中毒分明就是试探,姑娘又何必自欺欺人?”
“素晴姐不是唐禹的下属吗?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唐禹和夏侯哥哥不一样,我当夏侯哥哥是亲人,自然容不得欺瞒,可唐禹只是朋友,朋友之间本来就没有完全的信任,他心存试探也是人之常情。我只知道我们朝夕相处是真的,我们互送礼物是真的,共赏花灯是真的,甚至他救我的那一刻也是真的,这样就够了,其余的都不重要。”
“你——”素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或许她未曾想到玉夭会这般回答吧,自从得知了玉夭对于夏侯沂的态度,自从得知了门主对玉夭的存心试探,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兴奋,可如今又该如何?
恍惚间撞到了人,抬头看时正是唐禹,唐禹的面色有些阴沉,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素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怯怯地道了声“门主。”
唐禹并未搭理素晴,仿若她不存在一般,问道:“你,真的不介意吗?”
这一声你,指的自然是玉夭。素晴恨透了这样的感觉,明明呆在门主身旁,明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仿若透明,那个人离开以后素晴曾经以为即使视若不见也只是之一罢了,偏偏又跑出来一个玉夭,一个那么相似的人成了特殊。原来,不是你的终究求而不得,折磨的只有自己,素晴落寞地回了素雪园。
“还是那句话,我们是朋友,朋友间本来就没有完全的信任。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你不愿说我自然不会相问,直到哪一天你觉得我值得信任,觉得通过了你的考验,那时再说吧。”玉夭的声音带着疲倦,虽然不喜欢这种不被相信的感觉,却清楚地知道这便是事实。
“我不是不会相信别人,只是从不肯轻易相信罢了。身为唐家家主肩上负担的东西太多,我不敢相信别人,甚至不相信我自己,可是如今,我愿意试着去相信你。”唐禹牵起玉夭的衣袖道:“跟我来。”
一路走至落枫居的书房,唐禹小心翼翼地摊开了一张画,画像中的女子一身粉衣,笑靥如花,就像盛开在春天最烂漫的樱花,娇美柔和。玉夭很是惊讶,因为那张面庞竟和自己有九分相似,仿若自己就是长大了的她。
“是不是很像,初见你时我也这么觉得。”唐禹的语气带着掩藏不住的甜蜜与苦涩,“这就是我的心中不愿诉说的故事,埋在了心底三年,三年的伤痛回忆,其实不过是我的自作自受。她,叫江映月,是我此生见过最美、最善良的女孩儿。”
又道:“江清映月照,落枫随水流。清月居和落枫居的名字就是出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