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廖春晖就出发去学校了，自行车后座夹了一个足球，少了那个瘪瘪的书包。脚上穿一双十几块钱的足球鞋，他们都叫它“疙瘩鞋”，身披一身鲁能泰山的战袍，后面印着一个大大的10号。那是一九九七年，泰山队的10号是宿茂臻。
初中这四年，廖春晖几乎没跟哪个姑娘发生过故事，倒与足球产生了纠葛。廖春晖为它罚过站，流过汗，更改过作息习惯。总之，足球俨然成了廖春晖怀里撒娇的黄花闺女。九七年时，球市特别好，假球黑哨也像还没发育成熟的处女，被蓬勃的球市藏在翅膀底下。所以，那时中国足球比现在略光鲜，至少不像现在，想说爱他都觉得现眼。再加上廖春晖最多算个伪球迷，他不看英超不看西甲，只看鲁能泰山。所以，10号也俗不可耐的成了他身后背的包袱，因为10号都是场上的灵魂。而他，一上场便没了灵魂。为了拓这个号，他骑了整整一个钟头的自行车，为了背这个包袱，花了他整整十个大洋。
到了学校操场，王讷已经在等他了。王讷跟廖春晖要好，同班。成绩也相仿，并默契的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报考张店一职专。
王讷与廖春晖互补的很。
廖春晖短小精干，王讷长度翩翩；廖春晖灵巧简洁，王讷木讷若憨；廖春晖话如短剑，王讷缠缠绵绵；廖春晖满场乱窜，王讷司职守门员。
所以，球场上廖春晖的位置是“满场”，王讷是门将。
王讷能在门将的位置有所建树，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他个子瘦高，二是因为马尚二中的球门不标准。
王讷身高一米八三，体重只有九十几斤，活脱一根筷子。也许是个太高身太飘的原因，他的动作总有些讷。如果换做标准球场的球门他一定当不了门将，一位合格的门将要有很好的提前判断能力。当对方的前锋将要起脚时，脚还没触到球，你就要判断出他是想用内脚背搓球，还是外脚背抽球，还是脚弓推球，或是想脚尖捅。人家的脚刚触到球，你也刚凌空飞，球到你到刚好接住。换做王讷可能只能目送皮球入网。恰恰马尚二中的球门比标准球门要小一号，球场也小一号。门将讷一点，这就让前锋找不到感觉了。往往别的门将会吃假动作，但王讷本就讷，所以，你经常会听到对方前锋抱怨：“妈的，门将太牛*了，根本晃不动！”前锋以为王讷看出了他假动作的意图，其实是王讷还没做出反应；想推个死角吧，球门又小，还在心理活动着，球就到了门前，被王讷碰出了。其实，严格来说大多数时候是球碰到王讷，球弹出了。王讷和对方前锋这种猜忌着的心里活动能充斥整个全场。
直到很多年以后，廖春晖还逢美眉就吹，“减肥其实很容易啊，我踢一场球就能瘦三四斤。”其实，这倒所言非虚，球场旁边的器械室有个称，每次廖春晖他们都会在踢球前先称一下，踢完再称一下，果然能瘦三四斤，因为脱水嘛。胖子也许能瘦更多，这些吹牛的资本都来源于一九九七年那个快乐的夏天。
半场球下来，他们都累成了狗，廖春晖和王讷相互打了个眼神，用意念约着往教室走。
两种体型晃在校园里，用“悬殊”诠释了一种美。
路上廖春晖问：“讷，咱学校还有谁考一职专？”
王讷回答：“只知道还有五班的王朋，别的暂时不知道。”
廖春晖假装叹气：“妈的，都是倒数前十名的，没个学习好点的？”
王讷轻蔑：“废话，你要学习好，你报那儿？”
廖春晖问：“有姑娘报那儿吗？”
王讷不假思索：“没听说，那学校有的是姑娘，都比咱们这的土妞强！”
廖春晖突来了圣贤心：“不行，也得抽空看看书，别光玩了，都给忘光了。”
王讷玩笑地嘲讽：“就跟你之前都记住了似的。”“没事，你就这样想，咱们学校是名校，升学率那是杠杠的，虽然我们是倒数前几名，但我们的成绩扔到别的中学那就是前十名左右。开玩笑，十几名考个职业中专，那还不小菜？说不定一职专招了我们去，它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漏呢！”边说边流露宁做凤尾不做鸡头的骄傲。
廖春晖不置可否：“你他妈比我还阿Q！”
王讷：“嘻嘻……”
说着，到了教室门口。
这次，教室里的空座多了，连后排也空了出来，因为有些同学响应了班主任的号召，在家里“磨刀”或者“擦枪”了。廖春晖在心里打赌，他们非但没在磨刀或者擦枪，他们甚至都不在家里，谁知道在哪，廖春晖想。
王讷进门后不假思索，直往后排座位插。
可见，坐在前排的同学时间长了，便知道了前排的缺点，一有机会便想往后塞；而坐在后排的同学时间长了，便知道了后排的优点，一有风吹草动，便竭力保护这“珍贵”。
廖春晖进门的刹那，便瞟见了李蓓。他鬼使神差坐在了李蓓的旁边，旁边还是昨天那个她，屁股底下还是昨天那个它。
李蓓的眼神仿佛心满意足；李蓓的脸神仿佛一塌糊涂。
落定了，落腚了。李蓓开腔到：“我从窗外看你踢球了，挺帅的！”
廖春晖掩饰着不好意思：“帅个屁，帅的话早进鲁能二队了！”
出口的话和脸上的表情在狰狞地打架。
廖春晖憋了憋，道：“想我了？”
其实，这三个字在廖春晖的心里已经酝酿许久。进可攻，退可守。如果她面露羞涩，你便可以直击她心窝；如果她面露难色，你就说开个玩笑嘛，玩笑开不起吗？并把罪过推到她身上。
李蓓面露了羞涩，但又不想输了这场对话，后面又补充了一句：“球挺帅的，你跑步挺难看的。”
廖春晖乘着这个玩笑的东风，又往前进了一步。
他“狠狠”地在李蓓的胳膊“扭”了一下，其实，只是在心里狠狠的扭了一下，在胳膊上狠狠的摸了一下。
如果这能算是肌肤之亲的话，那廖春晖还是第一次。那种感觉如此美妙，犹如一股电流暖暖的经过身体，全身的汗毛都立正敬礼，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欢呼雀跃。
他把刚才一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在自己的心里做了三遍慢镜回放。
抬眼看李蓓，大概李蓓此刻正在回放着。
她好像汇集了全身体所有的红色细胞，统统堆积到脸上颧骨处了，脸上就快要承载不了这“红”，“红”已经无处落脚，只能爬上已经站好的别的“红”身上，很多“红”叠加起来，“红”都要发紫了。满眼神都是羞涩，那羞涩很重很沉。她想要找个地方卸下，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可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廖春晖朝右侧着头，用脑袋上的左耳朵枕着自己的左胳膊；李蓓朝左侧着头，用脑袋上的右耳朵枕着自己的右胳膊，互相对望着。像两只翻云覆雨的鸟，累了后，在满足的休息。
枕了半节课的胳膊，他们不约而同的发现自己胳膊麻了，不约而同的伸了个懒腰。
李蓓眼里的羞涩和脸上的红晕也稀里哗啦的褪去，就像大幕拉下时观众的退席，你能清晰的听到乱七八糟的椅子响。
李蓓担忧的问：“唉，你说，我能考上吗？”
廖春晖想了想，说：“没事，你就这样想，‘咱们学校是名校，升学率那是杠杠的，虽然我们是倒数前几名，但我们的成绩扔到别的中学那就是前十名左右，开玩笑，十几名考个张店一中，那还不小菜？’”说到这里，廖春晖忽然刹住，他在回味这些话怎么这么耳熟，使劲咂摸是不是刚才王讷说的，又仿佛不是。
李蓓也在用力对应廖春晖话里的这些逻辑，忽然得到正解似的，满脸豁然地说：“你真会安慰人！”
李蓓说：“三楼一间空教室，李强他们去那里复习过，那里安静，要不，下节课我们去那里看书吧？”
廖春晖问：“你有钥匙？”
李蓓回答：“没有，翻窗！”
廖春晖想：“孤男寡女，翻窗进入一间空屋子，说是去学习，鬼信吗？”开口问道：“就我们俩？”
李蓓也好像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叫上李强吧，他去过，地形熟。”
李强就坐在他们身后，早就斜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了，插嘴道：“没问题！”“我正好也想去呢，这里人太多，学不下去。”
李强继续：“要不然现在就去吧，我们先去占好位子，下课后别的同学想去，一看屋子里有人了，就不会翻进去打扰了！”
廖春晖想：“妈的，我现在能确定那里不是个学习的地方了。”
嘴上说：“行，走！”
廖春晖拿一本《历史》，李蓓拿一本《地理》，李强空着手，一人三行，摸到了三楼空教室的窗下。
窗户离地面大概一米八多，李强是班里最矮的一个，大概一米六的样子。只见他往后退了几步，猛地一跃，左脚有两步登在墙上，右脚又一步登在墙上，便飞上了窗边；开始时双手撑着窗，后来竟然还能腾出一只手开窗……
看得廖春晖目瞪口呆。
廖春晖捏着声线说：“*，真不愧是‘小强’，你咋没去参加运动会，你要一米五跳个一米八，不把他们震翻了！”
李强开窗后，还原了两只手撑窗，回头对廖春晖说：“你他妈才一米五呢！”说着一缩屁股，滑了进去。紧接着，李强緖出了板凳，廖春晖和李蓓也踩着板凳蹭了进去。
廖春晖问李强：“妈的，只管杀不管埋的主，凳子咋收回来？”
李强答：“不用收，别人一看到窗外有凳子，就知道里面有人，才不会打扰。”
廖春晖更坚信了，这间教室里一定弥漫着各式各样的故事……
嘴上却说：“你丫傻呀，老师路过也知道里面有人！”
李强信誓旦旦：“没事，老师不会从这里走的，这里隔壁都是实验教室，一般没人来。”
廖春晖无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