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没有去找年如花。
尽管旗爷的话已说的很明显。但他这三十三天来他所有的只有倦意。到了三十四天,忽然,在旗爷一挥手之下,音乐停了,舞停了,戏班停了,嬉闹停了,人也散去了,然后旗爷又颁发下第三个任务——杀朱春秋的“明珠”朱珠。
“这次的任务可以说简单,也可以说困难。因为你要杀的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而她却是朱春秋的女儿,所以她的守卫一定比皇宫还森严,朱春秋爱他的女儿可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别的我就不说了,要是能完成任务,这副手的位置就是你的。”
叶红杀了朱珠,用了将近五十天。他一回来,就昏死了过去。
这次杨硕的转述是充满了恐惧之情的。“我……看见他进去了……太快了……听见他们在里面杀人……太可怕了……太……我把他给跟丢了。”旗爷说:“你没看到他杀了朱珠?”“我们根本就不敢进去,如何能看到,我只知道,足足有三百人在追杀他。”
“你杀了朱珠是不是?”旗爷的眼睛看起来就像天上的星星,在这双“星星”面前谁也不能说谎,谁也骗不了他。“你说,你说怎样杀了她的?”
“谁也杀不了她,没有谁能杀的了她。”叶红有气无力的说,想一个醉酒的汉子多余一个精疲力竭的人,“我只是在她的心口刺伤上一剑,不过不能致命。”
“那就够了!”旗爷高兴得胡子和鬓发都搅在一起,他大力去拍叶红的肩膀,使他和他都几乎隐约可听到肩胛要碎裂的声音:“我告诉你,你的剑我是淬了毒的,和你中的毒一样。”
“很好,你以后一定是我的好帮手!”
但他绝口不提之前答应叶红晋升他为“副帮主”的事,叶红也不问——他们两人好像都忘了这件事,就像吃下去的饭,早已烂在了肚子里。
他初遇年如花的时候,她在杀人;初见月亮的时候,她在流血。他是杀手,流血见得多了就像看见一汪红色的池水。杀人的时候,他会想到年如花,可是现在看见流血,就会想起那叫月亮的姑娘。有些人看见闻见一种香,就会想起一个女人;看见一次花开,就会想起一种约会。叶红这次才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人。
那天叶红杀了朱珠的时候,打算来看年如花的。他忘不了旗爷说的那句“她怪寂寞的呢。”叶红是寂寞惯了的人,年如花也是。当两个寂寞的人交集在一起的时候,谁也离不开谁。“她一定很寂寞吧……”叶红带着像粥一样稠,黏住便不放的思绪来到晚香楼。
可是那天的晚香楼楼下,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年如花走下来的时候,人群里只有少数人抬起头来看她。
这是很少有的事。就算年如花走过街上,恰好遇上有人跳楼自杀,人们还是想多看这漂亮的女人几眼,而情愿错过那生死一霎。叶红却不是多事的人,他也不想多管闲事。
他迎上年如花,年如花在站得比他高两级的阶上说:“你去看看那小姑娘吧,她在流血。”叶红从上面往下去,就这样看到那小小女孩的嗔、喜、笑、怨、怒、忿、悲,看见那小女孩手指上淌血,脸上流泪,但不管流血还是流泪,她都美得让叶红心里感悟到陌生,惊觉到熟悉,而且乱得七零八落,无可收拾。看见这女子,他隐约觉得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狂喊。他在看她唇上那一颗慧黠小痣的时间,还多于一切,所以他看了许久,听了许久,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年如花问他:“你怎么了?”
叶红如梦初醒,道:“她怎么了?”年如花说:“有人在欺负她呢。”叶红已看到了,在他眼里,那些人死一万次都不够,真该死一万万次。叶红又问:“你认识她?”年如花欲言又止,只道:“她是个好姑娘,不要让他们为难她。”
叶红一跃而下,拦在那女孩的面前,一脚踢开调戏她的恶仆,道:“不想死的,就离开!”但他们都不离开,那恶仆的主人,一个富家公子恶狠狠的道:“你是什么东西?”
叶红不说话。
他只是拔出了自己的剑。
刺向那人的胯下。
谁也没看清这一剑是怎么拔出来的,剑就已入鞘。
那公子一觉自己身下一凉,低头一看,他的那个“东西”不见了,惨叫一声晕死过去。那些仆人连滚带爬拖着自己的主人离去。
叶红本来想杀了他的,也许是觉得在这位小小姑娘面前不好做出这等血腥之事,便饶了他的性命——可是对于一个富家公子而言,没了那“东西”真比死了还难受。
那笑的小小的姑娘好奇的问他:“你是谁?”叶红道:“叶红。”
“你能不能给我找一架马车来?”
“当然。”
叶红觉得这姑娘的一切要求,他都应该满足,拒绝她真是对她的不敬。找来了马车,姑娘又问道:“你……你能不能送送我?”“好。”叶红向晚香楼看了看,年如花已不在了,他觉的自己应该送送这姑娘。
晚间的夕阳附着马蹄,车轱辘转的声音又加上那姑娘珍珠一样的声音。
——步履:踩碎不了她。
——马蹄,踏散不了她。
叶红看着帘里那美丽的姑娘。模糊若隐若现,仿佛看见了,又仿佛没有看见。只有那映在帘上的姑娘的影子,尖尖的、瘦瘦的,真像一幅影子做的画。
仿佛那儿只有一个影子,没有人。
又像是只有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叶红的影子却映在帘窗上。
叶红忽然生起一种感觉。
影子的影子是魍魉。
我真想做她的魍魉。
——孤身的路走了这么久,是时候该有个家了吧?
——帘里的姑娘是不是也这样思忖着?
——要是帘外骑着马的是自己的夫君该有多好?
叶红问:“你的手指怎么样?”小姑娘扒开窗帘,给他看自己流血的小指。手指小小的,秀秀的,那小小的伤口正在往外冒血。她突然放进自己的嘴里吮,好似在吮甜蜜的蜜一样。
叶红连忙为她包扎伤口,就像从没见过血。小姑娘歪着脑袋问:“你……是不是一个大坏蛋?”“为什么?”“因为……你……你砍掉那人的……的那里,他会不会很痛?”叶红红着脸不知说什么。
看着小姑娘那弯弯的眉。
弯弯的眼睛。
眼睛怎么是弯弯的?
弯弯的眼睛,就像天上弯弯的月亮。
——也许哪一天他还可以问她,你有两个弯弯的月亮诶。
她或一时不懂,他就可以得意的告诉她: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不管笑或不笑,都会有两个弯弯的月亮。
恍惚间,他已从许多年月里转了一趟,如惊梦乍醒般问:“你叫什么名字?”小小姑娘笑笑说:“不告诉你。”
“那我就叫你月亮罗。”小姑娘放下帘子,道:“由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