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先是晃动了一下。感觉不是很强烈。崃川中学的同学们都有这样的感觉，神志好像同时凝固住了。
但是，时间只稍稍停顿了半秒钟，地动山摇八级大地震，瞬间从地壳深处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将所有房屋的骨架拆散！接着，只过了短短几秒钟，一座座楼房轰然倒塌！崩溃的山峰爆发式地如绝堤的洪流倾泻下来，扑向山脚下的崃川县城
顿时，扬起的灰土遮蔽天日，像激烈战场的硝烟那样弥漫着。山体迸裂时发出怪异而恐怖的尖利叫声，刺破山野的宁静，笼罩着整个被移为平地的城区。
地魔肆虐后的世界，变成人间地狱。死亡气息，急速蔓延，如同一场瘟疫浩劫。
万物突然间失去了声音。沉沉的死寂，压迫着还在徐徐飘散的尘埃。灰色废墟中，一只鲜红的书包挂在一根翘起的钢丝上。风雨中，微微有些晃动，维持着倔强的姿态，仿佛正等候着它的主人……
一双大眼睛，在废墟深处静静睁开。萤火虫在黑暗里，忽高忽低地飞着，照亮周围的空气。思雨用手抹去眼睛上厚厚的灰土，朦胧中，伸手去抓萤火虫，没有抓到。
她感觉这是一个梦，把她带到昨日那个仲夏郊游的夜晚——
这天，教语文课的高老师带领着他们一个班的学生，步行穿过疯长的芦苇，来到一处静谧的湖岸。那里的萤火虫，似乎比别的地方更多、更亮。
大家围坐成一圈，点燃一堆篝火。一个个装满萤火虫的玻璃瓶子，载满愿望。思雨是班里最小的学生。她的身体十分娇小，扑闪着大眼睛，总是带着微笑，露出讨人喜欢的模样。
同学们把抓到的萤火虫，多放了一些到她瓶子里。思雨捧着最亮的瓶子，幸福地抱在怀中，不时捧起观摩，心跟着这些闪动着的光芒，激动起来。
晚会最后，思雨唱了一首《送别》。思雨声音甜美，音色纯净。高老师赞扬她说：“思雨拥有天籁般的嗓音，好好努力，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歌唱家。”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幻影消失，眼前的萤火虫不见了。
这是哪里？是梦中吗？这是梦，一定是梦。否则怎么会那么黑？思雨感觉右腿很痛，难道连梦也会痛吗？刚才地震那一刻，已经逃生出去的子皓又突然跑进教室拉我出去，他现在哪里？
“子皓？子皓……”思雨呼喊着子皓的名字。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思雨呼喊。一切都好像也死去了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灰土味道。
思雨感到一阵孤单和恐惧。“我这是在哪里呀？哪里呀？子皓——小洁——我好害怕，你们在哪里？”思雨不停呼唤着，以驱除内心的恐慌。
“思雨……思雨，是你在那里吗？”一个细小的声音从思雨左边狭小的空间传来。
思雨愣了愣，抬起手臂，放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因为疼痛，她轻微呻吟了一声。她嘴里满是灰土，带着唾沫使劲地吐出，心咯哒一下。这是一口带血的唾液。吐出来，思雨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思雨……是你吗？我是小洁……”
“是小洁啊，天啊，我们这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灾难？”思雨自言自语说。她的头开始猛烈地疼痛。短暂记忆的碎片，亮闪闪的，刀刃一般锋利。她猛然想起刚才发生地震的瞬间。脚下的地板像被颠覆了一般，剧烈地抖动、摇晃，像遭遇到一场剧烈的风暴，地面就像摇摆不定的船，被肆虐风暴摧残着，让人根本无法站稳。
这时，正在讲课的高老师扔掉书本，冲到教室门口，发疯似的高喊着：“地震！快跑！”然后拼足全身的力气，用身体扛住将要倾覆的门框，把学生一个个往外推，着魔似地念着：“快！快！快！”
教学楼剧烈晃动起来，地面像汹涌的波涛翻滚着。墙壁、屋顶楼板不断坍塌，堵在教室中间，阻挡了教室后半部分同学通往门口的逃生通道。有些学生不知所措，茫然站在原地不动。
高老师见状，嘶哑着几乎拼尽全身的力气呼喊着：“不能从门口逃出去的同学，快躲到桌子下面！”那声音，撕心裂肺，号角般响亮。思雨用身体使劲抵住桌子，看见身旁的小洁起身，探出脑袋，伸出手臂，在课桌里摸索着什么。
“小洁！快进来！小心啊……”思雨大声呼叫着。小洁却着魔似地、疯狂地寻找。这时，已经逃生出去的子皓飞速跑进来，想把躲藏在桌子底下的思雨拽出去。
“子皓，你犯傻啊！出去了还跑回来干什么？”思雨说。
“我来救你，你是我们班级最小的女生，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子皓说着要探身拉思雨的手。
“不！快走，我在桌子下面，不要紧的，你快走啊——”思雨摆脱开子皓的手说。
思雨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霎时，所有物体不停垮塌、崩溃。思雨屏住呼吸，心里默念：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在靠近死亡。敲击感让思雨的脑膜从疼痛到晕眩。并感觉迅速往下沉，巨大轰鸣声穿破耳膜，轰隆一下，周围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中。
“小洁，小洁，你还好吗？好痛……我怕！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思雨恐惧地呼叫着说。她睁大眼睛，疼痛使她不停地哆嗦，几乎发不出声音。
周围寒冷的空气包裹着黑暗，仿佛世界已经毁灭，只剩她一人。忽然，她想起买火柴的女孩，我会死的和买火柴的女孩一样，但卖火柴的小女孩还可以点燃火柴幻想，这里却只有无尽的黑暗。她想着，无声的眼泪不停地流着，接着开始抽泣。
“别怕，思雨，我们还活着不是吗？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小洁颤抖的声音，却十分镇定。
“小洁，我觉得……我会死，我好像能听见死神的脚步声，好重。你听，离我越来越近了。”思雨说。
“怎么会死呢！小傻瓜……你是我们班最可爱的小天使，老天舍不得把你那么早就带走，它会保佑你的。”小洁安慰说。
“真的吗？小洁，你怎么样……有受伤吗？”思雨说着，迅速抹干眼泪，在黑暗中用手来回地摸索着。回想起刚才地震发生一幕，使思雨哆嗦得更厉害，还好，小洁离我不远。
“当然是真的，我还好……胸口好闷，水泥板整个压在我身上，我完全不能动！但还能挺住。”小洁说。她的声音有些走样。小洁感觉呼吸有点困难，手在摔下来的时候扭伤了，一动便会痛。肚子上一阵潮湿，疼痛仿佛也是从那里传来的，而且越发明显，一点点折磨着她。在短暂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来不及思考。想起刚才，自己去拿课桌里书包危险的行为有些后怕。她把怀里的书包抱得更紧了。
面对思雨，她本能地想保护她，安慰这个比她小一岁多的好朋友。
“高老师呢？其他的同学呢？他们都还在吗？还有哪个傻子皓，都跑出去啦，还回来拉我出去，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思雨问。她的声音很微弱。
“高老师，那么好的人，一定平安的。同学逃出去一些，还有些，说不定……埋在别的地方呢……”小洁说。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接着又是一阵余震。散了架的水泥板又增加了些压力。思雨不由得“哎哟”了一声。灰尘眯住她的眼睛。她努力着、用衣袖揩去眼帘的灰尘，在黑暗中寻找。
“小洁，你在哪里？把你的手给我吧！”思雨的手有些颤抖，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手指越过冰凉的水泥石块和尖锐的玻璃碎片，最后终于握紧了一只比自己还要冰凉的手。
“真温暖，你的手！”小洁说。
“这样我就不害怕了！虽然，比最怕的打针还要痛好多倍，可是再痛，也不恐惧了。知道吗？有你这个朋友真好……”思雨哽咽着，紧紧握着小洁的手说。
小洁的手小而绵软，一双画家的手。可是现在明显比先前大，又厚又肿的。这只曾经熟悉的手，此时变得陌生。思雨轻轻抚摸着，鼻子发酸。
小洁平时不太喜欢说话，总是淡淡地微笑，点头或者是摇头。当思雨和小洁熟悉后，她的话才慢慢多起来。小洁喜欢画画，是班里黑板报的美编。她们班的每期黑板报，总是全年级最漂亮的。小洁会画好各种各样的人和动物的表情，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小洁从来没有学过画画，她悟性高，只是喜欢。
“恩，不要说那么煽情的话好不好，害得我都想哭了。今天流了那么多眼泪，我们还活着，已经够幸运了，不哭！我们要坚强起来！”小洁说。
“恩，不哭！”思雨用力抑制住流下来的眼泪。
她们正说着话，又一次比较强烈的余震袭来。靠近小洁身旁废墟上那段摇摇欲坠的断垣，全部倒塌下来。重量砸在废墟上，冲击的力量压直接传达到废墟底下小洁的身体上，她痛苦地呼喊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小洁，小洁，你怎么啦？别吓我，小洁……”思雨呼唤着小洁的名字。她不能失去自己的好伙伴。有小洁在身边，她觉得很安全，不孤单、可怕。
可是现在小洁没有声息。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思雨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包围着，她的眼前仿佛呈现出很多地魔的面孔。她哭着、喊着，希望小洁能听见她的呼喊，能快点苏醒过来。
小洁一定是昏过去了，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思雨喃喃自语，自我安慰说。她朝四周仔细观察，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知道会有什么重物突然落下来，把这个狭小的空间堵塞住。这是让思雨最为担心的事。
过了好一会，思雨感觉牵着小洁的手动了一下。接着，她听见小洁轻微地呻吟一声，艰难地说：“思雨……我没事，不哭，不要害怕，我还在你的身边的……”
“小洁，你醒过来啦！太好啦！我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我们要活着一块出去。”思雨兴奋地说。
“是啊，我们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思雨，你说得很好啊！”小洁微笑着说。
这时，思雨忽然听见有人身体移动的声音，声音带着喘息，从自己旁边传过来，离她很近的感觉。
“有人吗？是谁在那里啊？”思雨寻着声音试探着问。耳朵用力听着。
“是思雨吗？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雅楠沙哑的声音，从旁边水泥的缝隙里传来，她似乎刚刚清醒过来。
“恩，是我，地震了……教学楼塌了……我们被埋在下面了。”思雨慢慢地说。
雅楠沉默了几秒钟，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片刻不停地转动着。她的心脏仿佛有些超负荷。她费力地吐了一口气，说：“……原来是这样啊！我们命真大，没死诶！不知道外面怎么样……真倒霉啊！居然是我们这幢教学楼垮塌了！”
“雅楠，你不怕吗？”思雨问。
“怕……怕也没有用啊，外面的老师同学肯定都着急死了！呵呵，放心，我们马上就会被找到的，很快就有人来营救我们。”雅楠似乎是笑着说的。但思雨还是听见她微微痛苦的呻吟。
雅楠平时总像一个假小子，男生欺负思雨，她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她。在思雨心中雅楠是一座温暖的城堡。
“恩，外面的人一定会找到我们的。”思雨伸出手去握雅楠的手。可是摸了好半天都没摸到。
“雅楠，你在哪里啊？”思雨问。
“在你旁边呀！”雅楠说。
“可是我怎么都摸不到你的手呢？”思雨问。
“我的右手和半个身体都在你旁边的水泥下面，你当然摸不到啦！”雅楠说。
“哦，痛吗？”思雨仔细沿着旁边的水泥边缘摸去，她摸到五根冰凉的手指，手掌被水泥死死地压住了。
思雨的心一怔，眼泪滚动出来，问：“感觉到我了吗？”她的手有些颤抖，等待雅楠的回答。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
“不痛，感觉到了……你的小手还是那么暖活，是一双可爱的小天使的手。”雅楠说。其实她什么都感觉不到，手指好像已经失去知觉，水泥好重、好冷，感觉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压坏了，变成肉泥，痛得她直掉眼泪。会变成残废吗？会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