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人是举着镰刀准备行刑的死神,有人则是待宰的羔羊,而有人是看好戏的,而有人只是单纯想要吃饭的。
许梦绝对属于最后一种,她与哥哥精心地做了这一桌子几个菜,而且有好几个菜的原料都是她在超市细心挑的,她当然满满地期待着大家能够吃得开心了。
但是,餐桌上的其他三个男人可不这么想。
餐桌底下,乐添将腿紧挨着克新,随时准备踢他以示意。面对这一被迫做法,克新只求对方不要让自己边吃边吐出来,因为这粘腻姿态实在太恶心了。
蓄猛一脸云淡风轻,紧挨着许梦坐着,却是坐在乐添正对面,以一刻不漏的姿态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哈哈,总算可以开吃啦!那我不客气了?”克新豪气地开口道。
“嗯嗯,赶紧吃哦。”许梦热情着站起来,“我先帮你们装点米饭吧,要不要先舀点汤?”
“没事,他们自己会动手的,你也坐着吃就好。”蓄猛对许梦道,话语里带着点难得的温柔。
许梦听声,也就只好坐下了。
“乐添。”蓄猛对着面前那人。
“啊啊?”乐添如弹簧一般弹起头来,“什么吩咐?”
蓄猛含笑,“你不吃吗?你面前这道菜可是我亲自做的。”他指着对方面前那盘炒青椒。
乐添看向那盘青椒,赶紧举起筷子,伸手过去夹,“吃!你做的当然吃咯!”一下手一抖,筷子没夹稳,青椒掉到了桌子上。
一座死火山开始喷发之势。
克新赶紧将一块肉塞进嘴里,转头擦亮了眼睛,看好戏。
乐添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的手只是机械地再度抓着筷子,去夹那块掉在桌上的青椒。
“那块就算了吧,盘子里还有呢。”许梦说道,却有些谨慎地转向蓄猛,“这应该不是……很浪费吧?
蓄猛转头,淡淡点头看她:“当然不算‘很浪费’。”
刚刚觉得自己被救了,这一刻又被蓄猛一句话给塞得,乐添这筷子停在了半中央,不知该何去何从了。然而,被他寄予厚望的克新,这时也并不打算帮他,何况是在蓄猛的眼皮底下,克新做不出来什么啊……好吧!夹起来就夹起来,男子汉大丈夫的,那么纠结干什么?乐添的筷子下一瞬迅速地夹起那块青椒,塞进了嘴里,然后边嚼边大口赞道:“好吃,真他妈好吃!”
蓄猛面带平静的笑,看着他。
许梦这时却有些心疼起乐添来,她迅速夹起一块自己做的排骨,越过蓄猛面前,递到了乐添的碗里。
蓄猛被这一幕震惊住了。
许梦收回筷子,有些羞涩地对着乐添道:“要不,尝尝我做的排骨吧?”
这是什么情况?克新张大嘴巴。
乐添整个人基本傻了,他看着面前碗里那块排骨,油光发亮的,带着香气扑鼻。他迅速抬头看向蓄猛,只见蓄猛居然也傻了!他居然会呈现这样的表情,这是乐添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蓄猛难以置信地看向许梦,根本不理解她这一举动是怎么发生的。
好吧,你兄妹俩都要我吃是吧,那我吃就是了!这般想着,乐添将那块排骨顷刻塞进嘴里,大口嚼着,而这回他是真心地发出声音来:“太他妈好吃了!!”此时内心涌起一股无名的小小感动来,他不禁盯着许梦。
许梦的内心泛起一道涟漪,她用手指按着下嘴唇,掩饰着心情。而很快地,她露出无比真心且高兴的笑容来:“真的吗?你喜欢你就多吃点吧!”
克新觉得自己成了这场饭局的旁观者,自己疑似连蹭吃的份都没有了。
然而不止克新如此觉得,此刻甚至连蓄猛都一时觉得自己多余了?怎么可能!正当乐添响应着许梦的号召,欲动起筷子,继续大夹几块排骨之际,蓄猛像拔剑一样伸出自己的筷子,按住他的,同时侧头对他一笑:“肉吃多了不好,继续夹几块青椒吃,好吧?”
乐添一秒回到解放前了。
可是许梦隐隐地不高兴了,此时她将这种情绪写到了脸上,就对着蓄猛道:“哥哥,为什么你也不尝尝我做的菜呢?”她此时这话就是针对蓄猛的,她一直也希望蓄猛能尝尝自己做的,自从中学以来。
蓄猛转向她,一时诧异,他没想到当下的许梦会对自己有这般请求,是的,这是一种请求,身为她的哥哥,身为对她太过了解的那个哥哥,他明白她此时眼神里的意思。
克新在想:请问我可不可以吃啊?但他只是难过地夹起面前一盘青菜里的一棵,来解救起嗷嗷叫的肚子。
“好吧。”蓄猛收起所有的情绪,将筷子伸向许梦做的一盘炒土豆,夹起一点放进嘴里,慢慢品着,随后说:“你做的不错。”
许梦此时脸上绽开了花,“你觉得好吃?太好了。”
乐添注视着他们兄妹俩这一幕,感觉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滋味蔓延在那,但他也感受不清楚。眼下,他还是管自己生死要紧。
“克新,你也尝点啊,别光顾着只吃青菜啊。对了,手怎么样了?”
克新眼神里洋溢着感激,望着对自己说话的蓄猛,心想你这是终于想到我了呀。“手还行吧,只是打起乐添来还比较费心,暂时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实在抱歉了。”
“你的手,是受伤了吗?”许梦再度关切地问。
“哎,没事没事,小伤小伤。”
蓄猛与乐添听他这般说,一时沉默,同时不经意地对望向彼此。
“那我来尝尝这排骨!”克新伸手夹起排骨,显得丝毫不费劲地,放入自己口中,“好吃啊!”
许梦笑了,“嗯嗯,那你也多吃点!需要我为你盛饭吗?”
“我把饭打过来吧。”蓄猛这时站起来,直接走向厨房,然后用一个大碗打好了满满米饭,端到桌上来,“想吃自己盛这里的。”
“那我不客气了!”克新直接上了。
蓄猛看着克新用手吃得愉快,他有些欣慰,却也还是忍不住难过的。他视线转向乐添,见他更是沉默,筷子只在动着那盘青椒。“别只吃青椒了,吃点别的吧?”蓄猛夹起一点土豆丝放到乐添碗里。
乐添畏惧地睁大眼睛,看看蓄猛,再看看碗里的土豆丝,他意识到此时要么是蓄猛中邪了,要么是自己中邪了。
“谢谢你,修好了我妹妹的相机。”
“啊?”他没想到,怎么都想不到蓄猛突然对着他这一说,且语气轻柔。
“嗯,谢谢你。”许梦这时候也道。
“啊,不,这……”乐添挠挠头,“不不,这本身就是我的错!说什么谢谢呢?该道歉的是我啊!!”
蓄猛此时从容地一笑,“是的,错的是你。”他目睹着乐添做了个双手自保的姿势,可紧接着,他道,“但是结果好,一切都好了。也算是缘分吧,这种机缘巧合,可不是随时都能上演的。”
许梦也暗暗点头,“我真的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乐添居然与哥哥认识,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奇迹呢。”
“奇迹?”乐添重复道,咋会是这种的形容呢?
蓄猛继续说:“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我跟你是不认识的,那么我妹妹这台相机她就几乎不可能能回到手上了。”
乐添大力吞口气,是的,蓄猛说的没错。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有罪。”蓄猛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你还是必须赎罪的。”
“哥哥……”许梦皱起眉,伸手放在蓄猛的手臂上,希望他别这样。
然而蓄猛没有理会,等待着乐添的自我裁断。
“是的,我真的很对不起,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再做这种脑残的事情了。”乐添低下头,十分痛苦道。
“这可是很难保证的啊,毕竟脑残的人想要保证自己不做脑残的事……啊啊!”克新感受到下方一阵猛击。
许梦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盯着他。
乐添试图掩盖自己刚刚脚下的罪行,继续坦言:“我这次一定吸取教训,再也不会……伤害你的妹妹了!”他目光如炬地看着蓄猛。
蓄猛平淡地对上他,轻轻一笑,“你要真敢伤害她,你早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乐添脚底一股冰凉。
“好了,咱继续吃吧,事儿到这也就结了。许梦,你之后再看看相机里的照片是不是都是好的,要是有遗漏的,我就把他扔江里去。没有遗漏的话,那我们本次事件,彻底宣告结束了。”蓄猛说完,就端起碗来,给自己盛了大碗饭。他就像是刚刚结了个案子的劳累法官一样,现在就想放松下来,不管不顾,只开吃了。
可是乐添听到那句“扔江里去”,可又瞬间汗毛竖起啊,他赶紧视线转向许梦,希望得到对方一句“照片没有遗漏”的回应。
许梦呆呆地看着乐添,其实自己都还没有确认相机里的照片情况呢,但她很快还是说:“一定都在的!”然后露出一个清风拂面的笑容来。
乐添暂时缓了口气,他真的打从内心感激许梦啊,虽然也确实对她过意不去,但经历了这短短的一段,他真的对这个女孩感激的情绪胜过所有了。
张玖开门回到家里,就发现某个人早她一步回来了,并且此刻占据了洗澡间。哗哗的水声传来,同时伴随着她的歌声。张玖换下鞋子,走了进去。
黎彩嘉边洗澡边唱歌是很正常的,然而此时她的歌声里明显包含了一种喜悦,隔着水声与门都能传递出来。
她遇上什么好事了?
想着今天下午从几个朋友那听来的关于黎彩嘉跟一小哥走了的事,张玖当下可有满肚子的话要问。她嘴上说着对黎彩嘉不管不问,而实际是做不到的,算是种一直以来的习惯保护欲吧。比黎彩嘉大个半岁的她,就几乎成了是她闺蜜又是姐姐一般的存在。
张玖走到沙发上,先是把手上一堆资料一甩,再是一屁股坐下,深感疲惫。而这时,她眼睛盯到了茶几上摆着的一透明饭盒上。她好奇地凑过去,掀开外面的塑料袋,看到盒盖子底下呈现的饭菜,当即口水就下来了。张玖一旦与朋友聚餐,她基本就是别想吃饱的那一类人,因为她属于社交话唠型,在人多的餐桌上,她绝对习惯于去说话,而不是吃饭,虽然一开始在那西餐厅是吃了挺多,可后来话越讲越多,也就越来越饿了。总之就是,她现在对着这碗盒饭,纵使知道这可能是彩嘉的,也是抑制不住罪恶的冲动了。
“你应该感激自己还活着。”回去的路上,克新拍着乐添的肩膀,像个老一辈一样说道。
乐添点点头,此时内心奇怪地并没有产生对克新每次火上浇油的怒意,反倒是确实只有感激。“好的,那我们回去吧。”他掏掏口袋,准备拿出钱包坐车,“哎,去哪了?”
“咋了?”
“糟了,我的钱包好像落在蓄猛家了!”
“什么?”
“给许梦打下手的时候,我不先去洗手吗,然后觉得口袋挺沉的,怕行动起来不方便,我就把钱包钥匙全都拿出……对了,宿舍钥匙也都在那呢!”
克新一拍额头,“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你等我啊!我这就回去拿!”乐添一下就往回跑了。
“哎哎!……刚刚脱离虎口,呵,这下倒是得意地敢随便回去了啊。”克新来不及喊住他,只好这么自言自语。
乐添一溜烟回到了蓄猛家门前,见门刚好没关,他就正打算冲进去高喊:“啊呀,抱歉我的钥匙钱包落在这里了!”然而话还没到嘴边,屋里头那股异样的气氛就将他无声定住了。
里边,靠近厨房的地方,蓄猛与许梦挨着站着,他们此时刚好都背着乐添这个方向。
乐添极清楚地听到蓄猛的声音,在那极度寒冷地表述着:“你以后别再来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然后,他听到许梦几乎是用着悲凉的声音道:“可我是你妹妹啊……”
“我说过了,这次之后,我不再是你哥哥了。”
乐添整颗心急剧一沉,他难以想象自己是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