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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谢赫萨纳安

谢赫①[①谢赫意为长老、老师、学者、村长等。]萨纳安的故事选自谢赫阿塔尔的《百鸟朝凤》。

在波斯的神秘主义的抒情诗中,谢赫萨纳安的故事曾多次被提起。

谢赫萨纳安是当代的民众领袖和博学的长老。他在麦加已经生活了五十年,不管谁到他的门下求教,对主都会增添敬仰崇慕之情。谢赫本人更是一切依照成规定法,按时守斋祈祷,不敢稍有怠情。他已经朝拜了五十次天房,他彻悟天机,修身养性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管哪里有人身患病痛,经他诊治都能恢复健康,那些启迪世人的领袖人物,比起他来都自愧弗如。

忽然他数夜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从麦加到罗马拜见一位神明,醒来后他心神不定,预感到将遇到一场灾难,或许难于摆脱。他心里盘算,如果及早闯过这条险路,也许会有化险为夷的希望,要是畏缩不前,那就长期提心吊胆,永无摆脱之日。最后下决心走上一遭。他向信徒们陈述事情原委,他说我要及早到罗马去走一遭,以应梦境之事。他的伙伴也赞成他这个想法,于是他们结伴上路,启程奔罗马去了。他们一行经过许多地方。一日忽然在一座楼的阳台上看到一位西方姑娘,生得像太阳一样光艳夺目。

她的双眼惹人动情,她的双眉恰似弯弯的拱顶,青丝下是她娇嫩的面庞,恰似一团火苗,但又端庄水灵;没有人看到她的眼睛能不动情,她每根睫毛像匕首一般刺得人心疼,她的下颌上的酒窝似一口银井,她的语言像耶稣的话语把人心打动。

那姑娘一掀起黑色面纱,犹如一道火光直逼到长老的心上。他顿时之间魂飞魄散,不能自持,甚至连自己的操守信仰也都可以弃之不顾,甘愿人诽谤。那爱情如此炽热,使他忍受万般痛苦,真正是痛不欲生。

他的门徒随从,见他神魂颠倒以致于此,也都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就急谋对策,常言道:仙丹妙药也难医心病。长老这一天直到黑夜,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楼台,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情状。到了夜里,他依旧烦躁不安,不能安寝,爱情折磨得他辗转反侧,低声饮泣。

他说朋友啊,这一夜再也盼不到亮天,宇宙之烛再也不会点燃,我祈祷之中送走多少漫漫长夜,可有谁承想会有这样的夜晚。

好似蜡烛点点滴滴精华耗尽,夜里放射光辉天明时丧魄失魂。

他觉得这真是一个漫漫长夜,好像到了世界末日,又似乎太阳坠落从此永远不再升起。他失去了厮伴痛苦的耐心,丧失了借以自持的理智。他既不能举步去到心上人的街宇,眼前又没有能够出力相助的朋友。

失去理智,失去耐心,失去知音,何等痛苦,什么爱情,这颠倒的乾坤。

他的门生们都聚在他身边,好言安慰他,一个个都为他想方设法,但长老都一一婉言谢绝。

一位伙伴开言说,尊敬的长老,振作起来吧,抛掉你那杂念!

长老说,喂,你还不懂事体。

今夜我用心血把自己百遍冲洗。

另一个说你的念珠何在,没有念珠你岂能正确地把事情安排。

长老说,念珠我久已抛弃,为的是身系天主教徒的腰带。

一个说,难道你不觉到痛苦悔恨,你就不觉悟到自己是一个穆斯林?

他回答,谁的懊悔,能比得上我的悔恨?

我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没遇到意中之人。

一个说是魔鬼迷了你的心窍,是魔鬼用毒箭射中了你的心。

他说迷心的魔鬼现在何方?

请告诉他,射得好,一箭正中我的心上。

又一个说,你就听一听朋友们的话,我们今夜结伴同去“卡巴”①[①卡巴即克尔白,也称天房,即麦加“圣寺”内一座方形石殿。]。

他说不要“卡巴”,还有教堂庙宇,去“卡巴”的心诚意笃,去庙宇的心痴神迷。

总之,千言万语也改变不了他的一心一意。大家也就任他疯疯癫癫,不再理他,都愁眉苦脸地静观事态发展。一向静修礼拜的长老竟然走到意中人的街巷,与她门前的守门狗相处做伴,人被折磨得骨瘦如柴。后又因情致病,但仍不愿离开那里,终日在门前席地而卧,倚壁而眠。终于那姑娘知道了他的心意,对他说:“喂,长老!什么时候看到过圣徒竟然到天主教门前栖身,你死了这条心吧,这样会变疯的。”长老说:“你不要眼界太高,徒自卖弄,我这爱可不比那些假意闲情。要么你就见怜于我,使我遂心如愿,要不,你就是叫我一命归天。”

我甘心情愿死在你的门前,失意轻生死而无憾。

我苦苦哀告你打开家门,哪怕只要片刻对我抚爱温存。

纵然我潦倒不堪似魂如影,承受你的光辉也如旭日东升。

姑娘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你这个糟老头子!你已到了风烛残年,行将入木,再也不是侈谈风月的年纪了。你这样衰老无力还怎么能谈情说爱、体贴温存呢?”但谢赫对姑娘的责怪并不介意,仍然情深意重地苦苦哀求。姑娘说:“如若你心意坚定,第一件事就是不再信伊斯兰教,也好和我同心同德。”谢赫无奈只好应允,于是姑娘就叫他做四件事:一是要拜神佛塑像;二是焚毁《古兰经》;三是要饮酒;四是放弃信仰。但这四者之中,谢赫只依了一件,就是饮酒。其余三桩并不应允。姑娘将他领到神庙,递一杯酒给他,谢赫来到从未见过的去处,又见主人姿容不凡,于是接酒在手,一饮而尽。爱情与烈酒并力交作,使他处于完全陶醉无知的状态,宗教信仰以及经文教义全然忘记。除去心上人的爱情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烂醉失态,想伸手挽住那姑娘的项颈。那姑娘推开他:“不信真主,才懂得爱,你若真心爱我,你就要信仰异教,那时才能抱我,如若不依,悉听尊便。”谢赫被青春的爱和陈年的酒折磨得不能自持,神智尽丧,一意钟情,再也打熬不住,向着神像倒头便拜,答应在神像前把《古兰经》焚毁。

姑娘对他说,这时你才是我的君王,你才配来和我幽会,共叙衷肠。

天主教徒见他们居然使一个穆斯林圣徒皈依自己的宗教信仰,心中十分高兴。他们把他带到庙里去为他系上腰带,谢赫烧了自己的旧袍(指背离原来信仰),忘掉了天房和自己的教义和信仰,一个天主教的姑娘完全改变了他的信仰,使他敬拜了他们的偶像。谢赫完全抛弃了自己的一切以后,转身对姑娘说:

爱情使我饮了酒浆,敬拜神像,爱情给予我的与别人完全两样。

近五十年来,我的眼前都展示大路一条,在我的心中一片神秘的大海波涛汹涌,但是对你的爱使得我抛弃了旧袍,系上了腰带。现在你还要叫我只身苦熬到几时呢?姑娘说:“你说得句句有理,但是想入非非的老人啊,你要知道进我屋门的代价是昂贵的呀。你是一个一贫如洗的人,你要娶我,那要拿出许多金银家私来啊。你现在纵无金银,也要有养家糊口的资财,把生活安排得体面宽裕,才配接受我的爱情。”谢赫说:“我的如花似月的女郎啊,你可是真忠于自己的信仰,你随时都想方设法把我拒绝,随手都在我的脚下投下石块。我因为对你的爱情受了多少折磨啊,我为你抛弃了多少东西啊,我的所有的朋友都和我绝交了,而我的敌人成了我的朋友。”

你这样薄情,他们那样绝断,叫我何去何从?

丧魂失魄,舍命轻生,哪里是我的前程?

姑娘的心被他说软了,她说你既无金银,那就给我养一年猪好了,然后我们再谐百年之好。谢赫连这个条件也答应了,于是就养起猪来。他的朋友们听说他养起猪来了,都惊愕万分,也都无心再帮助他,一个个都打算回麦加去了。一天,他们中有一个人来找谢赫说:“你打算怎么办呢?回头是岸,跟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要么我们也像你一样信奉天主教,身上系上一条腰带,要么我们就躲开你到麦加去住了,因为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你这副样子。”谢赫说:“只要有一条命,我就一心热爱这位信天主教的姑娘,死而不悔。你们又没被她迷住,又不了解我内心的痛苦。陪我做伴也徒劳无益。亲爱的伙伴们,你们回麦加吧,要是有人问到我,你们就说,谢赫哭得眼睛红肿,内心充满忧愁,抛弃了理智、功德和信仰,为一位信天主教的姑娘的发梢所缠,不能自拔了。”说完之后转脸就去喂猪去了。

他的同伴们痛苦万分地回到麦加。谢赫在麦加有位极热心的朋友,他出发旅行时,他的这位朋友恰巧不在,等他回来找谢赫,谢赫已启程多日。这次又不见他,就向他的门生们打听他的情况。门生们据实以告,说他爱上了一位信天主教的姑娘,系上了腰带,饮了酒,拜了神像,还喂了猪。这位朋友一听,不觉痛哭失声,他埋怨这些门徒们说:“你们这样忠于师生之谊,不觉得羞耻吗?你们怎么能轻易抛开他,放他一人在那里呢?这真好像看到他被鲨鱼吞到口中,而你们却四散奔逃。你们要真懂交友之道,就应该也身系腰带,皈依了天主教,然后再作理论。”门徒们说:“我们也曾想这样做,但谢赫认为,有我们相助也徒劳无益,于是他便决定最好和我们分开,把我们都打发回麦加来了。”这位朋友说:“我们要祈求真主降恩相助,日夜为他祈祷求得真主的宽恕。”于是他们一起向罗马方向出发。他们暗自祈求真主,日夜向主哀告。四十天不睡也不吃不喝。终于他们的祷告感动了真主,他们的祈求得到了主的恩准。真主在那位朋友面前突然显迹,并且示意给他说那误入迷途的谢赫马上摆脱羁绊,除清了前进路途上黑色灰尘。这位信徒闻听喜不自胜,他连忙把这一喜讯告诉同伴们,于是他们高兴得热泪横流,狂奔着去见那位养猪的谢赫去了。在那里见他满面春风,已经解下了腰带,心里再也不思念那位信天主教的姑娘了。谢赫羞愧得衣服都被自己撕破了,他曾经全然忘记了的《古兰经》上的道理和教义,此时重又记了起来,他完全摆脱了愚昧无知的状态。这时,注意审视自己的言行,不由得向主深深下拜,失声痛哭。他的伙伴们都用好言安慰他说:“你起来吧,遮住你生命的太阳的乌云已经消逝,感谢真主把你救出孽海,在你脚前指出一条光明大道,你起来向主忏悔,真主会宽恕这个罪过的。”谢赫于是又穿起旧袍和同伴们一起到麦加去了。

再说那位信天主教的姑娘一觉醒来感到好似一道阳光照亮心头,好像有人在暗示她快去追谢赫,似乎对她说:“你要像使他背离自己的信仰一样,去皈依他的信仰,你要嫁给他。”这一示意传到姑娘心头,使她失去内心平静,好像完全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尘世茫茫无际,看不到路途,要缄默不语,语言毫无用处。

她身上原有的自尊和骄傲顿时消失,欢乐的情绪也变成愁苦的心境,她哭泣着撕扯自己的衣服,从家里跑出来,悲痛万分地追赶着谢赫。她心烦意乱,不知所措。她呻吟着,不知怎么走能追上心上人。

她口中不住地低声细语,长老啊,你知途识路,深谙事理。

我已经束手无策,不知出路何在?

我走出家门,四下里流浪徘徊,我曾经把你这虔诚的人引入歧途,我是无意至此,请你不要责怪。

我的所作所为请你不要介意,从此以后我信奉了你的信仰,入你们的教门,与你再无差异。

姑娘放弃天主教的信仰,皈依伊斯兰教这一消息传到了谢赫耳中。谢赫和自己的同伴像旋风一样又回到姑娘那里。他赶到她身旁,见她面色憔悴,内心忧郁,双脚赤裸,衣服也都撕得一条一条的。姑娘一见谢赫顿时失去知觉,谢赫不禁喜泪横流,那姑娘睁眼看到了他时,连忙伏到身上,要求信仰伊斯兰教。

谢赫赞成她皈依伊斯兰教,他的伙伴们立刻一片哗然。

当时,姑娘心中泛起对主的一片真情,她对谢赫说:“我已经不能忍受离开主的痛苦。我要抛弃我这充满痛苦的凡胎,请求你谅解我,请原谅我吧。”她说完就死去了。

她的阳光被浓雾遮盖,可惜!她的美丽的灵魂已经飞到天外,在这人世之海,她是清水一滴,如今她已奔向真主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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