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落城一中。
烈日当空,炙烤着操场上一排排高一新生。
林青荷站在方队最中间,柔白的肌肤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张极具东方古韵的容颜写满了坚韧。16岁正值花季,青荷就像百花园中的一株白色山茶,气质纯净、淡雅,眉眼轻柔,长发翩然。
这样的女孩子即使汗流浃背,也给人一种香汗淋漓的美感。
不过,此时此刻是没有人有心思去欣赏女孩子的,因为酷暑下,他们正在接受着高中军训的洗礼。
年少的学子们神情严肃,双唇紧抿,极力忍受着酷热和喉咙的干渴。
周围时有人因为挪动被训斥,也有人喊着报告倒下,但更多人在坚持。
这种坚持,与其说是因为对教官命令的服从,倒更像是谁也不愿在众人面前服输。
顽强的、倔强的模样,那是每个人青春最鲜明的印迹。
集体休息时,欢呼声一片,席地而坐后又很快精神饱满的玩闹起来,拉歌、闲侃,各个方队间挑衅般呼喊着。
那边喊道:“对面的方队是哪班?敢不敢站出来唱一段!”
这边接道:“高一三班怕过谁,有种你唱我跟随!”
那边听了起头唱道“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这边紧跟着就来一段“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象首歌, ;绿色军营绿色军营教会我,唱得山摇地也动,唱得花开水欢乐……”
谁也不在乎谁唱的好不好听,军歌要的是有气势,够嘹亮。
两边逗完,自己班级方队又开始起哄,同学们呼喊着“教官来一段”,教官也呼喝着让有胆儿的唱首歌。
大家互相怂恿、推却,也积极展现,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掌声中,男生堆儿里走出一名少年。
那是个神采奕奕的男生,身材挺拔,阳光帅气,一迈出方队便吸引了大部分女生的目光。
他大大方方的走到人群中间,自信飞扬,微笑着说道:
“我来唱首歌。庾澄庆的《情非得已》。”
那时很多人还不知道庾澄庆是谁,但并不妨碍大家热烈鼓掌、满含期待。
艳阳晴空,天蓝如洗,白云如棉。骄傲的少年站在众人瞩目中,镇定从容的唱道: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握你的双手感觉你的温柔,真的有点透不过气,你的天真,我想珍惜,看到你受委屈,我会伤心。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的太近,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他的声音清朗,唱的深情款款,眼神更专注柔情,那些怀揣少女心的女孩子们不禁心潮翻涌,却只有极少数人会敏锐发现,这个男生的视线只锁定在一个女生身上。
而随着歌声渐收,他也迈步走到了那个女生面前,郑重而坚定的说道:
“林青荷,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那一刻原本准备为他鼓掌的同学都傻了眼,连教官都愣了一下没吱声。而青荷更是措手不及,一脸的惊愕。
那少年却只是笑,笑容飞扬,语气笃定的说:“你看,我们高中还是同学,缘分不浅。”
这一次反应过来的同学们瞬间起哄起来,吹口哨的,鼓掌叫好的,欢叫着“樊志好样的!”“林青荷,答应他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林青荷身上,让她窘迫而紧张无措,整个人就像被丢进油锅中的冰块,周围噼啪乍响,被灼伤却无法逃脱。
她手忙脚乱的站起,语气带些祈求,低声回道:“樊志,你不要这样,我以前说过拒绝的。”
“你那时说要中考,所以不想耽误时间,但现在我们已经升入高中了。”少年坚持着,语气倨傲而执拗。
青荷焦急的辩解道:“那我也不想,我……我并不喜欢你啊。”
那一瞬间少年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他很快恢复过来,依旧自信满满的说道:“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相处,我会让你喜欢上我。”
他说完在众人起哄中返回到自己站队的位置,青荷也紧忙坐下,无奈的跟周围嬉笑询问的女生辩解,看着教官教训着几个闹得过分的学生,然后默默看着大家继续下一个话题下一个节目。只是他们说了什么,他们表演了什么,青荷再没有注意过。
那时的心情烦躁、不安,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习惯了在图书馆独处的人,被丢进了喧闹的酒吧,强烈的不适感,刺激着每一根薄弱的神经。
幸而严苛的军训消磨了众人的精力,大家没有心思去持续关注一个话题。
烈日的锻炼令每个人脱了一层皮,但回忆时,经历过的那些漫长折磨,其实也不过是一晃而过的片段。
七天转眼就过去了,他们在大雨中接受了阅兵检阅。等待进场时忍不住叫骂着老天变态,六天训练暴晒,偏偏最后一天下雨。
但当哨声响起,踏出步伐的那刻,所有人都收起了漫不经心。
他们踏着脚步维持着整齐的方队,踢着正步走过主席台,喊出嘹亮的口号:
“高一三班,一马当先,文武双全,豪气冲天。”
那一刻声震九霄,威风八面。
他们神情凛然,英姿勃发,就好像……他们是那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就好像他们是那展翅欲飞的雄鹰。
不过,当远离了主席台,所有人又都被打回了原形,仿佛支撑着身体的一根支架被撤去,那股子精气神瞬间崩塌。
哈哈,学生们该是怎样还是怎样的性子,谁又会因为几天的军训真正改变什么呢。
嬉笑、扯皮,相识的彼此闲侃,不相识的开始熟识,军训也不过是一个机会与平台,是一次肾上腺素的波动。而过了那段名为“开学”的日子,一切又都恢复了校园里的按部就班。
只是对于林青荷来说,她的高中生活并没有如期望中那么平静展开。
樊志的大胆告白让她一跃成为风云人物,使得许多人还不了解她,便冠上了许多标签。
他们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极力撮合,仿佛那是段天赐良缘。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凑个热闹,热闹过后,只留下林青荷一个人承受着数不清的流言。
窃窃私语中是对她的评头论足,遮遮掩掩的窥探里有善意的好奇也有恶意的挑剔。
她试图漠视,便多了清高的标签。于是她厌倦了解释,只得避开人群繁闹的地方,选择独来独往。
校园西南角的老榆树下便是那段时间发现的,那是个远离教学楼和操场的地方,周围是划分的几块停车处,偏僻而鲜少有人路过,却又视野开阔,能够远观到别人的热闹,独享自己的清净。
发现那里的好处后,青荷便在每天下午第三节课后的大课间带着书本过去,在那里享受半个钟头的宁静时光。
她喜欢在那里看教学规定的《语文读本》,看订阅的《考试报》,看世界名著和中国古典文学。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孤身一人,有时怡然自得,有时也莫名寂寞。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九月下旬。
那是一个迷人的傍晚,暮日昏黄渲染了整座校园,广播中放着的是梁静茹的《宁夏》,女子恬静温暖的嗓音歌唱着:“知了也睡了,安心的睡了,在我心里面,宁静的夏天……”
晚风清爽,岁月安然,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让人内心宁静。
所以当樊志再次找来时,青荷内心是淡定平和的。
她看着少年走到自己的面前,盛气凌人的问:“林青荷,你躲我做什么?”
她平静的回:“我并没有躲你。”
“那你一个人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干什么?我每次想找你都找不到。”
“我……我只想清净点儿。”青荷站起身眼神严肃的看着少年,语气认真的说道:“樊志,请你别再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我说过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没有可能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为你做到的。”少年依旧不甘心的质问。
“我……”青荷一时答不上来,因为她还没有遇见过。可她的犹豫让少年误解了,他微笑着说:“你看,你说不上来,那么为什么不跟我试试,也许接触后会发现我就是你喜欢的类型。”
这话让青荷哑口无言,却被另一个声音接了过去。
那也是个女声,但没有青荷嗓音那种明显女性化的柔美,是偏中性的清灵,加上一丝丝慵懒。
她说:“没可能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会因为习惯了就能变成喜欢呢。那样的变化都是自欺欺人。”
樊志蹙眉,青荷也一脸惊讶,诧异于这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而自己不曾发现。
他们一起循声望去,只见从青荷一直背靠着的老榆树后面走出了一个女生。
那是个容貌不够美,却气质非常特别的女生。
她不像青荷那样,有一张令男生怦然心动的容颜,她的五官只能算得上端正,而唯一出彩的是眼睛。那双眼半眯时,慵懒又迷离,像是眉眼间都带着笑意。睁开后才发现那眼黑多白少,亮的惊人,眼神更是纯粹直接的让人想下意识避开些。
女生的个子有一米六零左右,跟青荷一样瘦,只是青荷的瘦给人一种纤细柔美且凹凸有致的美感,而她的瘦却是灵活矫健的,好像能够预见,当她动起来会有怎样惊人的爆发力。
夕阳笼罩着少女周身,为她黑亮的短发镀上暖色的霞光,这光让她看似柔和,但当她向前走近时,那光又慢慢褪去,只剩下少女独有的气质,肆意、迷离、更锋芒暗藏。
那一幕实在有种离奇的魔魅,引得人移不开眼,以至于多年后回忆,青荷甚至能记得清当时每一缕光影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