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雷琴院门外,雷晏携九雷众弟子夹道相送,他凝视着秦舞渐渐远去的背影,老眼中略带感伤之色,高声呼道:“秦君,一路珍重啊!”秦舞回身抱拳而立,说道:“秦舞这就去了,雷老请回吧。”五个少年跃出人丛,学院众弟子和他们一起对着秦舞拜了下去,“ 恭送先生!。”秦舞深深地看了他们两眼,压下心中不舍,轻轻颔首道:“诸君也请多保重。”转身前行。
小豆子抓着秦舞的衣角,边走边扭过小脑袋回望众人,问道:“瞎大叔,我们还能回来吗?”秦舞摇头道:“大叔也说不准,希望还能有再见之期吧。”他说完低头看了小豆子一眼,心中轻叹了一声,他自知此去多有苦难凶险,本想将这个孩子托付给雷晏,可是昨夜里不管怎么劝说,小豆子只是不允,哭喊哀求:
“瞎大叔,别把小豆子扔下,小豆子想和你走。”
“瞎大叔, 小豆子以后不要吃白面馒头了。”
秦舞起始还在柔声相劝,听完小豆子不吃馒头这句话,心里酸楚难当,小豆子虽和他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的生活,可那热热的白面馒头宛如一个烙印,深深地印在了他小小的心中,而此时这个孩子为了能和他在一起,竟然连他最大的幸福也甘愿舍弃,面对如此灼人的炽念,秦舞再也不能推却,他轻叹了一口气,半晌无语,今日便带着小豆子一起踏上了离去之路。
两人在城中转不多时,购得一匹骏马,秦舞将小豆子抱在胸前,一声呼喝,急驰而去。
此时春临大地,万物复苏,漫山遍野春花灿烂,赶在路上不觉其苦,清风时而拂过脸颊,很是惬意。
小豆子第一次骑马不免害怕,他起先坐在马背上,只是紧紧抓住马鞍,只是紧紧闭住眼睛,不敢睁开,行了一阵,胆怯退去,玩心渐起,不停的指着路边的景色让秦舞观看。秦舞听着他的童趣声,心中那因不能施展土遁而带来的焦急之感也渐渐消退了。
巴蜀之地,江河极多,驰马半日,一条绿色的江水便横亘在眼前,秦舞跳下马背,举目四处打量,浩淼的水面之上,却没有一艘木船的影子。
“小豆子,先下来休息休息吧。”秦舞伸手将小豆子从马上抱下,两人坐在江边,等了多时也不见有船来,秦舞心中微急,站起身极目远眺,依稀见到对岸的上游有一艘小船的影子,他心中一动,说道:“ 小豆子,乖乖的坐在这里不要乱跑,大叔到对岸去找条船来,一会就回来。”
小豆子点点小脑袋,说道:“ 嗯,小豆子乖乖的等瞎大叔。”秦舞站起身将马拴好,走到江边,琴声一响,人已消失在缓缓江流之中。
小豆子“咦”了一声,站起身,瞪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看着秦舞消失的地方。他张着嘴巴怔了片刻,正要向江边走去,突听身后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 小弟弟,这里有渡船吗?”
小豆子扭过头向后看去,一个身穿灰布长袍,身材魁伟的大汉和一个妩媚艳丽的少妇站在那里,正对着他微微而笑。小豆子瞪视二人片刻,愣愣的说道:“是在问我吗?”
少妇看着小豆子虎头虎脑的模样,眼中露出一丝怜爱,微笑着说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长的这般心疼。”她走到小豆子身前,问道:“小弟弟,就你一个人吗?”
小豆子也不回身,仍然扭着脖子说道:“小豆子不是一个人,还有瞎大叔。”
“瞎大叔?看来是个瞎子了。”二人听了小豆子的话,向拴在林边的马匹看去,对盲人骑马颇感奇怪,少妇摸了摸小豆子的脑袋,笑着问道:“ 原来你叫小豆子啊,你瞎大叔人呢?”
小豆子伸手一指江水,说道:“那里。” 少妇一愣,问道:“你的瞎大叔是去游泳了吗。”小豆子摇头道:“ 不是的,瞎大叔说去那边找条船来。”
盲人骑马本已不合常理,此刻竟然又横渡江水。身后的大汉闻言哈哈一笑,说道:“有趣,有趣。”少妇点头表示赞同,嫣然笑道:“难得碰上这么个有趣的人,我们也在这里歇歇吧。”大汉点了点头,伸手从背后取下一柄巨剑置于地上,两人牵手在小豆子身边坐了下去。
秦舞自学会五行遁术之后,这水遁尚是第一次使用,片刻功夫,就穿过了宽阔的江面,到了对岸,水浪一分,他人已站到了地上,秦舞看了看身上,衣衫片缕不湿,心中略喜,他打量了四周一眼,走到木船前,与船家商议了两句,坐船顺流而下,折返了回来。
小豆子远远的看见木船上的秦舞,欢呼一声,跑了过去,叫道:“瞎大叔,你回来啦。”那大汉和少妇看清了秦舞的相貌,心中略感惊异,随即又自嘲一笑,此人双目颇有神采,又哪里是什么盲人了。
两人站起身,大汉对着秦舞说道:“这位兄弟,我夫妇也想过江,搭我们一程如何?”
秦舞跳下船,细看二人,男子方脸浓眉,深目阔口,虽然只是身着一袭粗布长衫,但举手投足间颇见豪迈之态,顾盼之际,极具威势。女子一身紫色,妩媚娇柔,肤色极白,均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秦舞颔首致意,说道:“相逢既是有缘,请!”
大汉道了声“谢”,将巨剑提起,这剑长近五尺,刃身极宽极厚,瞧上去份量不轻,大汉拎在手中却如无物一般,秦舞看在眼里,心中微感惊奇,几人同上了船。木船不大,四人坐下便没有了多少空位,秦舞将马匹留在岸边,付了双倍船资,请船家少时再回来载马过江。大汉和女子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也没再出言道谢,静坐不语。
船家待四人做稳,刚要划桨,岸边走来一人,高呼道:“船家,等一等。”大汉笑道:“看来今天过江的人不少啊。”
一个身穿黑衫,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走到江边,凝视秦舞片刻,又扫了众人一眼,看到大汉身边的巨剑,青年男子眼睛微凛了一下,然后将目光定在了小豆子身上,轻轻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总算赶上了。”他也不打招呼,径自纵身上了船,秦舞微微一笑,也没多做计较。
船行片刻,青年男子目视江水,悠然说道:“阁下脚程好快,若不是有这江水拦路,在下只怕是很难赶上了。”
秦舞一怔,问道:“这位兄台是在与我说话吗?”
“明人不说暗话。”青年男子轻笑一声,缓缓转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流河剑门。”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秦舞登时明白了,轻叹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有劳阁下奔波了。”
青年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秦舞,说道:“你这个人倒也奇怪,我为寻仇而来,你不翻脸也就罢了,如何还这般客气。”大汉夫妇听见这个男子口称寻仇,相互对视一笑,似乎对此事很感兴趣。
秦舞注视着青年,淡淡说道:“在下对打打杀杀的事情颇为厌烦,你我本无仇怨,又何必恶语相加。”
青年男子说道:“我知阁下也是道门中人,本也不愿动手,但是我既然受滕门主之约前来,若是不见识一下阁下的手段,未免说不过去。” 他想了片刻,续道:“与阁下大动干戈太煞风景,这样如何?在下施一法,阁下若是能破,我转身便走,与此事再无干系。”
秦舞心知此战难免,说道:“阁下所提也不失为一个妙法,就如此吧。”
青年男子听他应允,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张符咒,说道:“献丑了。”他嘴里念念有词,突然扬手一挥,符咒夹着一道白光射入江水,喝道:“避邪显形!”
白光到处,江水涌动翻腾,缓缓聚成两只浑身透明的瑞兽,踏在水面之上,昂首扭动身躯。船夫起先只凝神划船,没有注意听二人说话,此时见此奇景,“啊”的大叫了一声,手一松,船桨掉入了水中。
秦舞注视着水中瑞兽片刻,手指轻弹,琴音甫响,江面便沿着一道白迹向两边破开。
那大汉夫妇坐在船中,始终泰然自若,即使见那青年化出瑞兽时也不为所动,但此时见了秦舞这般迅捷的施法,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随着琴声连响,那两道被琴音剖开的水浪向着水兽逐去,前浪不消,后浪又至,越聚越高,顷刻间形成了丈许的大浪,以压顶之势向两只瑞兽砸了过去。
青年男子初见秦舞手段,面上神色惊骇之极,但此刻见两只瑞兽被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中,却是不惊反喜,紧绷的脸顿时松弛了下来。
水汽氤氲,几人的目光顿时被遮挡住了,待浪稍平,向远处看去,那两只水兽依然踏在江面之上,顾盼生威,它们不但未灭,身形间似乎又涨大了不少。
秦舞见此情形,不由一怔,随即醒悟过来,暗道:‘我也真是笨的紧了,用水去攻这水中灵兽,岂不是反助涨其威了?”他呆立片刻,又想:“万物相生相克,看来若要除去这两只水兽,只能靠土掩或是火攻了。”
他虽想通了相生相克的道理,可是在这江面之上水波滔滔,土和火都不能得,秦舞略思忖了一会,琴音再响,一道劲风旋转着卷了过去,缠住了两只水兽,霎时间在它们的周围形成了个巨大的漩涡,两只水兽再也不能站稳,身体被带的急速旋转,渐渐被吸离了水面。
青年面现凝重之色,骈指捏决,嘴里轻念咒语,水兽奋力挣扎,忽然张开巨口对着江面一吸,几道白链似的江水腾空而起,与两只水兽八足相接,它们的身形顿时站稳,缓缓向着江面落了下去,秦舞微皱眉头,手指急弹,风势大烈,几人乘坐的木船本就被远处的漩涡带的轻转,船夫失了船桨,虽是手足并用,也无法稳住,此时大风一起,船身摇晃极剧,便似要翻了一般,船夫吓得面色苍白,大叫道:“神仙饶命啊。”
风声顿时歇了,秦舞看着那两只依然在江面上张牙舞爪的水兽,暗道:“风力不能摧之,天雷击水更不可为,难道这两只水兽我就没有办法破去吗?” 他轻闭上双眼,一时不由陷入了苦思。
青年男子见他面有难色,笑道:“阁下若是不能破了此法也无妨,只需……”
他话还没有说完,秦舞忽然摆手将他打断,片刻,他睁开眼睛,双手连弹,一阵激昂的琴声响起,青年男子慌忙向江面看去,却未见丝毫异状,不禁暗觉奇怪。
秦舞凝神看着水兽的变化,双手不停,琴声时而激越,时而低沉,渐渐的,每一声琴响之后,水兽身上便泛起一阵涟漪,起先只是微微漾开,随着曲调的不停变化,那涟漪形成了漩涡,越扩越大,越转越深,两只水兽身上竟被旋出了一个个的空洞。
一阵琴声急促,秦舞蓦地眼睛大睁,嘴里喝道:“破!”
“铮!”的一声琴响,两只水兽“哗”的一下散成了无数的水粒,竟是被琴音生生震散了,那道黄色的灵符现了出来,缓缓的向着江面飘落,秦舞目光微缩,扬指一挥,一道电光急射而下,灵符顿时化为一团火焰,转眼便烧得干干净净了。
“啪啪”声响起,那大汉轻拍双掌,笑道:“精彩,精彩!我夫妇走了这么远的地方,今天总算开了眼界,小哥你竟能以琴音震散水中避邪,当真是骇人听闻啊。”
青年男子本是被惊的说不出话来,此时听见大汉的话语,顿时醒转,他苦笑一声,喃喃说道:“几个老头子还说什么这灵符在江中使出,天下无人可破,真是好大的一张牛皮。”
“阁下过誉了。”秦舞对大汉道了谢,对着青年说道:“在下侥幸胜了这一场,兄台可否就此罢手?”
青年轻吐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他摇了摇头,笑道:“连我师尊所赠的灵符都被阁下破了,我还拿什么来斗?在下本就不愿意做这些粗活,现在总算能休息休息了。”他说完,坐下身,双手置于脑后轻靠在船舷上,很是悠闲安逸。
秦舞见他不再纠缠,微微笑道:“既如此,我们便过江吧。”他轻弹琴音,一道水流托着木船向对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