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张兄弟，咱俩再喝一杯！”
高崇文和对面的青年男子碰了一杯。这男子是奉天人，名叫张晓义，清兵入关前，祖上就做了镶黄旗的包衣奴才。大清朝那会儿，家里一直有人在朝廷作官。这家伙不仅好赌，还嗜酒如命，高烈臣和他喝了几次酒，就把他的底细掏了个七七八八。
男子一口气饮尽了杯中的酒，打了一个酒嗝，眼神迷离了起来。手中的筷子夹了好几次菜都没有夹上。
“高……老兄，这一次来龙江，咱可……是一个人偷着来的，把家里的古玩字画都带来了，足足装了两……两大箱子。老头子不让咱赌，咱就偏……要赌……”话没说完，就一下倒在了酒桌上，鼾声渐渐响了起来。
高烈臣跳着离开了座位，小心翼翼地把雅座的房门掀开一条缝。透过门缝四下看了看，见门外无人偷听，这才放下心来。
这几天，张晓义又在赌馆里抵押了一副唐寅《看梅图》的扇面。光这副扇面，就值五六百大洋。要这家伙刚才的话是真的，他两大箱子的古玩，往少里说，也值百八十万大洋的。
“见鬼了，‘双地’都输了！”张晓义猛地甩掉了手里的牌九，大吼了起来：“不行，这一把换咱坐庄，咱就不信了，今天赢不了你！”
张晓义摸遍了身上的钱袋，里面竟连一块铜板都没有。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向赌馆的楼上跑去。
“怎么，张兄弟，今天手风不顺啊。手风不顺就歇会儿。”高崇文给张晓义递上了一碗茶。
“那怎么行，老子正玩到兴头上，哪能说停就停！”半晌，张晓义咬了咬牙，猛地站了起来。
“要赌就赌一把大的！不瞒老兄，咱这一次来龙江，带了两大箱子的玩意。老兄要看得上眼，就以六十万大洋的价钱作个抵押！”
“张兄弟，听为兄一句话，还是算了。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再说，这些都是你祖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物件，令尊只怕……”
高崇文这样说，心脏却“砰砰”乱跳了起来。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那两大箱子的东西，但从这小子抵押的两件东西来看，里面的东西应该差不了。
“老子是家里的独苗，老家伙一死，这些东西还不全是咱的。高老兄，一句话，肯还是不肯！要是你信不过这些东西，明天找个时间，咱俩去找行家，先验货后交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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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嘱帮里的兄弟，吃喝嫖赌都可以，就是不能抽大烟。好这道道的，一个月之内必须戒掉。不仅不能抽，所有的烟馆咱‘逍遥帮’都不要去碰。”
除了烟馆这个行当，“逍遥帮”已经控制了龙江城八成以上的黑道买卖。殷皓不同意帮里的兄弟对烟馆下手，一是对这一行有种天生的厌恶，二是高烈臣为了筹集军费，大种烟土。全省上千家烟馆所用的烟土，几乎全由他来供应。在自己的羽翼尚未丰满以前，和高烈臣正面冲突，并不明智。
“殷爷，外面有人找！”
“余老板，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不管是谁，要戒不掉大烟，就赶出‘逍遥帮’！”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身披一件香草编织的蓑衣，头上一顶尖顶斗笠，脚下踩着一双木屐。这人取下斗笠，竟是从前在高崇文的“招财赌馆”，与殷皓赌过一局的杜景如。
“杜老爷子来此，不知有什么指教？”殷皓扬扬手，身旁正全力戒备的两个汉子退了下去。
“殷爷，张晓义是你派来对付高崇文的吧？”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殷皓藏在衣袖的右手轻轻一动，一把飞刀取在了手中。
“是与不是，杜某今天都没打算再活着走出殷爷的大门。只求殷爷能帮在下了了一桩心事，杀了高崇文！”
“神耳阿宝”是杜老爷子的唯一弟子？要果真如此，杜景如的确有理由背叛高崇文。但据殷皓所知，“神耳阿宝”成名已有数载，一直无人知道他师从何处。
“高崇文一家子人，咱迟早要连锅端，不过不是现在。”
“殷爷真的相信在下的话？”杜景如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了起来。
“就凭杜老爷子在道上的字号，咱信得过！”
“哈哈哈”，杜景如忽然一阵大笑，眼里却湿润了起来。他名头虽响，但在许多人看来，不过是小偷、妓女一般的下九流人物，就连许多道上的兄弟都不愿意和他结交。
杜景如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刀将自己的大腿刺了个对穿。握住刀柄一拔，任由殷红的鲜血喷了出来，双手倒持匕首递到了殷皓的眼前。
“杜某这条命，以后就交给殷爷了！”
这是道上愿意效命的礼节。刀刺大腿，是表示从此以后，“三刀六洞”任你处置。若加以拒绝，对效命之人无异于奇耻大辱。
“杜老爷子要投靠‘逍遥帮’，咱欢迎得很。不过，眼下还是先在‘招财赌馆’委屈一阵。等下咱就叫几个兄弟把阿宝接来，看看他的耳朵还能不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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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崇文看着张晓义手里的两口木箱，恨不得一把夺了过来。他提出请“松竹斋”的杨老板来赌馆验货，这小子死活都不同意。说赌馆是高崇文的地盘，要这些玩意是真家伙，怕自己起了歹心。
“这六十万大洋，你小子真以为能拿到手么？”
高崇文右手按了按腰间的手枪，眼里冒出了一丝狠色。身上六十万大洋的银票，他根本不打算给张晓义。若非担心不小心弄坏了里面的宝贝，他早就让手下抢了这两口木箱，哪里还会和这小子一同去找“松竹寨”的杨老板验货？
先前输给殷皓的五十万大洋，是高崇文赌馆好几年的利润。要不是最近得了华丽街这块地盘，这六十万大洋的银票，他还真不一定拿得出来。这些钱，也是他眼下能够筹集的所有资金。
两辆黄包车在“聚宝斋”的门前停了下来。京城“松竹斋”的杨老板之所以到龙江来，是应“聚宝斋”老板之请，来这里鉴定几件古董。
一个脸色焦黄的中年汉子，举起了手中的一对笔洗，双眼眯了起来，嘴里啧啧有声。
“这玩意真地道。宋汝窑的东西，瞧这釉，还有这色儿。”
“杨老板，要把玩您待会儿，这两箱子的东西，都瞧清楚了么？”张晓义一把抢过了这对笔洗，扔进了箱子，把两口箱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呵呵，都瞧清楚了，是好东西。”杨老板转过头看了看高崇文一眼：“高少爷，两百万大洋的价格，咱俩就说好了啊！”
张晓义一听，一下跳了起来：“两百万大洋？姓高的，你******也忒不地道了！”
“老子卖给你就六十万大洋。东西还没到手，你就想卖两百万大洋啊？告诉你，老子不卖了，要卖给杨老板老子自己不会卖啊！”
“这只怕由不得你。今天你是想卖也得卖，不想卖也得卖！”高崇文一把抽出腰里的手枪，顶在了张晓义的脑门上。
几日之前，高崇文便向张晓义索取了这些东西的清单。两百万大洋的价格，他早就和杨老板商议好了。
张晓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抱住木箱的双手也轻轻颤抖了起来。
“姓高的，算你狠，老子认栽了！不过，要交易也得到外面去。在这里交易，谁知道你拿了箱子会不会一枪崩了我。要不答应，老子宁肯把这两箱子的东西甩在地上，也不给你！”
高崇文跟在张晓义的身后，心里大恨，手里的枪早就收到了怀里。众目睽睽的大街之上，他要是真一枪打死了这小子，肯定会受到父亲的责骂。他暗暗发誓，待会儿要得了这两口木箱，就算把龙江城翻个个，也要把这小子找出来活剐了他。
“好了，好了，你还要走多远，这下子你该放心了吧！”
张晓义向四周看了看，转过身来。一脚踏空踩进了一旁的积水沟，“扑通”一声，连人带箱子摔到在地。
幸好这小子机灵，落地时一手夹住了一口木箱。高崇文不由松了口气，这箱子里最值钱的是几件瓷器，要是摔碎了可就全完了。
“你先把银票递过来。谁知道你这些银票是真是假！”张晓义满眼警惕地盯着高崇文。
“跑？他娘的，姓高的，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骗咱。再说了，我还跑得过你枪里的子弹么？”
“姓高的，迟早有一天，这笔账老子会向你讨回来！”
张晓义把手里的木箱往高崇文怀里一丢，撒腿就跑。远远地，还传来他的声音。
高崇文狠狠地瞪了张晓义的背影一眼，正准备打开木箱。四下望了望川流不息的人群，把箱子夹在腋下，跑回了“聚宝斋”。
“杨老板，这笔生意你可赚得不少啊！”高崇文打开木箱，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僵住了。木箱里的古玩字画，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几块砖头。
张晓义同他交易的地方，是一个十字路口。高崇文突然想起，这家伙刚才摔倒的时候，恰好有两辆黄包车经过，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高崇文势若疯虎地跑了出去，十字路口处，哪里还能看到张晓义和那两辆黄包车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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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大洋，咱倒要看看高崇文这小子还怎么抢地盘。吃了多少，乖乖地给老子吐出来！”
殷皓大笑了起来，甩了甩手里的一叠银票，抽出几张递给了对面的一个汉子。这汉子面色白净，竟是那个用几块砖头换了高崇文六十万大洋的家伙。
“余老板，让张兄弟在这里躲上一阵子，等高崇文的疯劲儿过了，再送到滨江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