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伫立万千山峦之间,居高临下俯视其余附属七座巍峨壮阔的山脉,能离地升空,隐藏在云海之上的悬山自然不再此列。
祁连山最高的地方山体陡峭异常,只有虬藤怪树尚能在绝壁的缝隙间扎根生存,长势颓萎。
绝壁登顶,才是玉风道派圣地,掌门所居、议事之地两处,更有玉风观第一代祖师肉身神像所在——天影殿
绿荫如衣,黄瓦似冠,天影殿仿若一尊青衣黄冠的神像。
天影殿平宁如常,只是殿内守御祖师肉身神像的人手足足多了八倍,粗略一计,得有百八号人,大殿虽然宽敞,仍显得有些拥挤局促。
此殿肉身圣像向来由掌门一脉担任守卫之职,白鹿子身在祁连山之时自然无需太多人手。然则此次妖界举兵入侵,白鹿子身为道庭七大派系之首玉风观的现任掌门人,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地成为对抗妖界的正义之师领袖人物之一。
因此玉风观各大山门都是人手不足,为了防范伐道期间遭受外侵,而人手又过于分散。掌门下令聚水成流,让每个山门的精英高手都各自聚集一处,只留少数探察手四散巡游。
祁连山拥有众多书阁宝塔,收纳道藏典籍、法器珍宝无数,若论重中之重,当属这一栋天影殿。
此刻天影殿中高手云尔,兼之玉旭印祖师金身被供奉多年,已有深厚的仙罡灵气,寻常妖魔一旦踏入殿内,便会被仙气解离,化为飞灰;所以殿内守卫说是固若金汤,绝非吹嘘。
殿内近百道人皆是身着墨色道袍,洁净白衣打底,一个个简雅素洁,称不上衣冠楚楚,但也气宇非凡。玉风观是修真大派,着重习法练术,旨在修长生、返素朴、还天真,门下弟子修身养性之道亦是卓著。
殿内寥无人声,近百人静宁恬然,个个泰然自若,屏气凝神以应付一切机变。
众多道人之中,一人看起来有些鹤立鸡群,他身上一袭黑白相衬的道衣更是与众不同,两袖藏火云,衣襟裹青花,腰束玄武青玉带,袖口边裾则都绣着华丽的金纹,黑白二色更是在背后汇成一副八卦双鱼。
这样的服饰王举也有一套,玉风观各大山门之内,都会有一位品性、才能具佳的大弟子获授如此荣誉,代表长门之下第二人,专职辅佐长门,也能代为打理决策门中事务,将来极有可能继承一山之主——长门之位
眼前这位少年没有丝毫大权在握的孤傲和不可亲近,反而气质温良,嘴角的笑意甚至有些谦恭。倘若不是这身衣物,放在众道人中,也就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庞惹眼一些而已。
此人尽管身份斐然,在门派之中却少有嫉恨妒弃者,一些个好胜争强的同门也不会与他为难。不单是他身为掌门首席大弟子,有掌门撑腰。在众人看来,此人表现平平,能有如今成就,不外乎两样:一是入门早,二是做事待人勤恳真挚。
了解他的同门一致认为,若论本事威望,此人实在没有长人之处!
可惜为人处世任凭你再怎么恭谦有礼恪尽职守,都会有一些想要与你为恶的人,你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将之稍稍减少。
“整日在掌门后面跟风吃屁,唯唯诺诺,这样的人想来也是难成大器!只恨掌门偏偏喜好他这副懦相,还夸赞其纯实善良,狗屁的纯实善良有甚么用处?若不是忌惮他身后有掌门撑腰,凭那几手舞弄女人发簪的技法,我也能把他打成残废!”几丈之外,一个壮实的道士将手中的弯刀抓得奇紧,双目冒火,直勾勾的盯着那身着华服之人,也不知他这么大的怨气从何而来。
背上的八卦鱼轻微晃动,是他缓步走向门口,仰头注视着残阳暮霞,宛如冠玉的脸上依旧带着温良笑意,其气质容貌恍惚间只能叫人用“美丽绝伦”四字来形容。
夕阳的昏光在这一刻仿佛自惭形秽,褪得更为暗淡,天影殿之内顿时暗了下来,夜已至。
那人返身迈步,走得更加优雅,身上的气质仿佛在转瞬之间变得妩媚万千,直教同样是男人的众道士都看不下眼。
他见殿内昏光暗淡,于是轻手一杨,殿堂之内共计九九八十一盏烛台同时点燃,顿时恍如白昼。
同一时刻操控不同方位达八十一处之多,这等一心近乎百用的绝技,想来就算玉风观内御器之技达致神镜的柳青梢也未必能如此轻松做得到。
不过殿内的同门们此刻却并不以为然,似这等操控凡物的技巧,就算达到一心千用,哪能与驾驭一件法宝相提并论?
但不知万法殊途同归!
那腰挎弯刀之人更是瞧不上这等点灯小技,轻哼一声,意有不屑。他心中有满满的忿忿不甘之情。
他与那点灯之人辈分同辈,乃是师兄弟,拜在玉风观掌门白鹿子膝下。名号朱谓,那身份尊高、身穿“魁金服”之人便是金光落。
朱谓向来自持法力高强,在山门之内也鲜有对手,颇有威望,却不得师尊欢心,所以向来不服有些狐假虎威意味的金光落。碍于掌门、门规和可有可无所谓的同门恩义约束,才未曾正面与金光落有过冲突。
朱谓此刻忽然忆起白鹿子时常在门下弟子面前夸赞金光落,什么持事稳重、秉公无私、面面俱到、能掌大局之类的,朱谓不如人处也是无话可说。可是对师傅大赞金光落的习法根骨,说其是什么千年难遇、旷世不出之才,朱谓对此其不服气。
在朱谓看来,倘若金光落真是什么练法修道的天造之才,怎么现如今仍是这等不上不下难堪大任的可笑修为。
见他越走越近,朱谓几乎可以一眼看透他的修为,于是忍不住冷哼一声。
金光落听到声响,极不醒目地凑到朱谓跟前,面含谦笑,习惯性地抱拳作揖,“朱师兄对光落有所吩咐?”
金光落最早拜入白鹿子门下,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兄”。只是为人谦逊随和,也从不将身份地位看作区分人优劣差别之鉴,故而对待谁都是客客气气。
朱谓见他与自己说话,故意不答,晾了他一时半刻,才悠悠道:“呦!是金大师兄啊,师弟怎么敢对您有吩咐?您可是掌门跟前的大红人哩!您跟我们这等下人说话,别辱没了身份,还是请回吧!”
这番话说出口实在是有些地痞的味道,直教边上几个平日里维护金光落的同门怒火内炽,朱谓却不收敛,斜着眼睛透出更多讥诮,脸上仿佛写着: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大师兄,有种动手,咱们凭实力说话!
几人几欲出手,却见金光落一笑释然,即对朱谓也对同伴几人言道:“朱师兄太过见外了。你我师兄弟们乃属同门,有幸同承师恩,手足之情亦不过如是。同门之间往常就算有一些棱棱角角,也不会有人记在心上。哪有贵贱之别!”
金光落几句话落在众人耳中,引得众人甚是钦佩,暗暗点头称赞不愧是大师兄。面对打压挑衅,既不一味忍让,也非意气用事,只是搬一些在情又在理的话语,尽量不伤及同门之谊。
朱谓本就不屑与金光落有所瓜葛,眼下自己又不占理,勉强抱拳,“金师兄言之在理!估摸着外间守备巡视的师弟也乏了,我去替他一阵,暂且告辞了!”
话语才罢,便风驰电掣地飞奔了出去。
金光落犹自作揖告别:“朱师兄慢走......”
朱谓走后,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大殿之外响起洪河瀑布般的纷沓脚步声,仿佛千军万马正朝此间涌来。
殿堂内近百名修真炼士随即手按法宝,悄悄催入法力,然后屏气敛息,随时可以为护观而战。
金光落仍是一副温儒尔雅的神情,一手探入怀中,轻轻握住那支不足一尺的坠玉簪子。
虽然不曾杀人,杀妖。
但是不管任何妖魔邪道,胆敢闯入天影殿,便是踏入森罗殿,撞上了勾魂冥刹,只管叫你有来无回!
然而等来的却不是什么邪魔妖怪!潮水般的人流从大门忽的涌入,虽然三门并开,仍是有些招架不住人流,险些连门都被挤坏,其势颇为浩荡。
领头在前的是众多位年老身尊之人,其中便有本门掌门与各大长老,其余老者也都是修真界巨擘,其中居多的是道门其他六派的掌门长老,以其佛教九寺的诸位方丈圣僧们。
这些人间界身份辈分拔尖的人流中居然拥护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抬着一个人!
什么人有如此崇高得离谱的地位!
天影殿内众道士都瞠目结舌,惶恐得纷纷行最高最重的礼节。
往日与人为善,待小辈更是慈祥厚爱的南望余照面便一脚踢开挡在前头的一个年轻道士,更是对其后仍挡住去路的众人打骂出手,老脸一横,大声骂道:“都他娘给我滚开!”
那肩舆上昏迷的男子,正是他的大弟子王举。南望余平日里虽对王举呼喝斥骂,却是恨铁不成钢,看不惯他的放荡行径,这几十年的师徒恩情,如何能淡然处之。如今爱徒徘徊在生死界,他难免情急失态。
天影殿内众道士在惊愕之中让出一条道路。
殿内陡然增加了几百号人,加上原先近百人,拥挤不堪。掌门白鹿子鬓须皆霜,仍是声如洪钟,丝毫不显老迈,下令道:“玉风观弟子听命!一律退出天影殿千丈之外,不准任何人靠近一步!光落,陈雨玄留下。”(亲疏有别.咩?)
众道士纷纷领命,潮水般退去。
白鹿子之所以遣退门下弟子,只因稍后要施展的术法,容不得半点打扰。王举情势危重,恐怕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各门派主脑自明其理,也下达了同样的旨令,只留下天资极高的卓然之才和修为深厚的重要长老。
金光落同陈雨玄二人分别站在玉旭印祖师神台两边,金光落还未明白个中缘由,却也未曾妄自多嘴询问。
白鹿子正了正衣冠,面朝众位修真界宿老,恭谨道:“本是玉风观门下弟子王举有难,却要诸位前辈宿老一同涉险救治。白鹿谨表玉风观上下在此谢过诸位慈悲普济!”
天影殿内诸人被这番言语鼓动,心中救人的信念更涨,有人较为率性,便道:“白掌门无须多礼!小英雄舍己退敌,气概非凡,我等残烛之人自愧不如。即无能沙场相助,如今就算拼却了性命,也要救得小英雄!!”
殿内群情激昂,经不亚于少年热血!
白鹿子心中满盛感慨,忖念道:“门户之见,荡然无存!假若日后能使王举群领正道,人界必定日益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