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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薛福成《庸庵笔记》一则叙述颇冗沓,事亦略异,附录以资互证。(1)

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皆于咸丰初年袭爵,俱官宗人府宗正,领侍卫内大臣;而端华同母弟肃顺方为户部郎中,好为狭邪游,惟酒食鹰犬是务,无所知名。五年夏,官军既克冯官屯,剿灭粤贼之北犯者,载垣、端华渐以声色惑圣聪,荐肃顺入内廷供奉,尤善迎合上旨,上稍与论天下事,三奸盘结,同干大政,而军机处之权渐移。军机大臣皆拱手听命,伴食而已。惟军机大臣、大学士柏资望既深,性颇鲠直,不甚迁就,三奸畏而恶之。戊午科场之狱,竟置柏相大辟,盖三奸以全力罗织之,欲以树威。于是朝臣震悚,权势益张矣。肃顺又借铸钱局一事,兴大狱,户部司员皆褫职逮问。京师自缙绅以至商店,被其株累破家者甚多,皆怨肃顺刺骨。肃顺恃宠而骄,陵轹同列,是时周文勤公祖培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而肃顺亦为户部尚书,同坐堂判牍。一日,周相已画诺矣,肃顺佯问曰:“是谁之诺也?”司员答曰:“周中堂之诺也。”肃顺骂曰:“唉,若辈愦愦者流,但能多食长安米耳!焉知公事。”因将司员拟稿尽加红勒帛焉,并加红勒帛于周相画诺之上。累次如此,周相默然忍受,弗敢校也。诸大臣亦往往受其侵侮,无不饮恨于心而唯诺维谨。惟大学士翁文端公心存引疾乞退以避之。十年七月,英吉利、法兰西兵船犯大沽,陷东西炮台,入天津,逼通州,焚圆明园,肃顺方以协办大学士兼步军统领,与载垣、端华同劝上举木兰秋之典,巡幸热河。热河行宫本湫隘,内外禁防不甚严,三奸易得出入自便,导上娱情声色,实为希宠揽权之计。迨和议成,英法兵退至天津,留京王大臣疏请回跸。上将从之,为三奸所尼,屡下诏改行期。十一年秋七月,上不豫。十六日,上疾大渐,召载垣等及军机大臣至御榻前,受遗诏,立皇太子。是日辰刻,文宗显皇帝崩。三奸辄矫遗诏与御前,大臣额驸景寿,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穆荫,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等共八人自署赞襄政务王大臣,又擅遏禁留京王大臣恭亲王等不得奔丧。自是诏旨皆出三奸之意,口授军机处行之,多未进呈御览,中外惶惶。八月十日,御史董元醇疏言皇上冲龄,未能亲政,天步方艰,军国事重,暂请皇太后垂帘听决,并派近支亲王一二人辅政,以系人心,三奸不悦。明日,钦上奉皇太后召见赞襄王大臣,命即照董元醇所奏行。三奸勃然抗论,以为不可。退复以本朝无太后垂帘故事,令军机处调旨驳还。然恭亲王遂得于此时奔赴热河,叩谒梓宫。端华等颇不以近支视之,以为赞襄政务之权在我,彼虽近支,何足重轻?盖三奸中,肃顺尤专横狂躁,端华之所为皆肃顺使之,而载垣又为端华所使。二王实皆庸愦无能,其揽权窃柄,一以肃顺为主谋云。恭亲王先见三奸,卑逊特甚,肃顺颇蔑视之,以为彼何能为,不足畏也。两宫皇太后欲召见恭亲王,三奸力阻之。侍郎杜翰昌言于众,谓叔嫂当避嫌疑,且称帝宾天,皇太后居丧,尤不宜召见亲王。肃顺拊掌称善,曰:“是真不愧杜文正公之子矣。”然究迫于公论,而太后召见恭亲王之意亦甚决,太监数辈传旨出宫,恭亲王乃请端华同进见。端华目视肃顺,肃顺笑曰:“老六,汝与两宫叔嫂耳,何必我辈陪哉。”王乃得一人独进见,两宫皆涕泣而道三奸之侵侮,因密商诛三奸之策,并召鸿胪寺少卿曹毓瑛密拟拿问各旨,以备到京即发,而三奸不知也。次日,王即请训回京,以释三奸之忌。兼程而行,州县备尖宿处皆不敢轻居,惧三奸之行刺也。及抵京,密甚,无一人知者。先是载垣等自陈职事殷烦,实难兼顾,意在彰其劳勋,诏即罢其所管火器健锐营,外示优礼,实夺其兵柄也。两宫俟恭亲王行后,即下回銮京师之旨。三奸力阻之,谓皇上一孺子耳,京师何等空虚,如必欲回銮,臣等不敢赞一辞。两宫曰:“回京后设有意外,不与汝等相干。”命备车驾。三奸又力阻,两宫不允,乃议以九月二十三日派肃顺护送梓宫回京。上恭送登舆后,先奉两宫间道旋跸,载垣、端华皆扈从。于是大学士贾桢、周祖培、户部尚书沈兆霖、刑部尚书赵光合疏称:“我朝圣圣相承,从无太后垂帘听政之典,前因御史董元醇条奏,特降谕旨甚晰,臣等复有何议?惟是权不可下移,移则日替;礼不可稍逾,逾则弊生。我皇上冲龄践祚,奉先帝遗命,派怡亲王载垣等八人赞襄政务,两月以来,用人行政皆经该王大臣等议定谕旨,每有明发,均用御赏同道堂图章,共见共闻,内外皆相钦奉,臣等寻绎‘赞襄’二字之义,乃佐助而非主持也,若事无巨细皆凭该王大臣之意先行议定,然后进呈皇上,一览而行,是名为佐助而实则主持,日久相因,能无后患?今日之赞襄大臣,即昔日之军机大臣,向来军机大臣事事先面奉谕旨,辩驳可否,悉经钦定始行拟旨进呈,其有不合圣意者,朱笔改正,此‘太阿之柄不可假人’之义也。为今之计,正宜皇太后敷宫中之德化,操出治之威权,使臣工有所禀承,不居垂帘之虚名,而收听政之实效。昔汉之和熹邓皇后、晋之康献褚皇后、辽之睿智萧皇后,以太后临朝,史册称美;宋朝之宣仁高太后有女中尧舜之誉;明代穆宗皇后,神宗嫡母,上尊号曰‘仁圣皇太后’,穆宗贵妃,神宗生母,上尊号曰‘慈圣皇太后’,维时神宗十岁,政事皆由两宫裁决施行,未尝居垂帘之名也。我皇上聪明天擅,正宜涵泳诗书,不数年即可亲政,而此数年间,外而贼匪未平,内而奸人逼处,何以拯时艰,何以饬法度,固结人心最为紧要。倘大权无所专属,以致人心惊疑,是则目前大可忧者。至皇太后召见臣工礼节及一切办事章程,仍循向来军机大臣承旨旧制,或应量为变通,拟求饬下群臣会议,具奏请旨酌定,以示遵守,庶行政可免流弊,而中外人心益深悦服矣。”会钦差大臣、侍郎胜保亦奏请简近支亲王辅政,以防权奸之专擅。十月朔,车驾至京师。将至之日,诸大臣皆循例郊迎,两宫对大臣涕泣,缕述三奸欺藐之状,周祖培奏曰:“何不重治其罪?”皇太后曰:“彼为赞襄王大臣,可径予治罪乎?”祖培对曰:“皇太后可降旨,先令解任,再予拿问。”太后曰:“善。”乃诏解赞襄王大臣八人之任,以恭亲王奕为议政王,从民望也。垂帘典礼令在廷大小臣工集议以闻。先召见议政王大臣,上南面稍东席地坐,两宫亦南面坐,稍北。皇太后面谕三奸跋扈诸不法状,且泣下,上顾曰:“阿{弥女},奴辈如此负恩,即斫头可也,请勿悲。”遂与王大臣密定计,即另派大学士桂良、户部尚书沈兆霖、户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宝、鸿胪寺少卿曹毓瑛为军机大臣。初二日,恭亲王率周祖培、文祥等入朝待命。载垣等已先至,尚未知解任之信,盖三奸解任之旨及召见王大臣等已在初一日之申酉间,特命办事处勿知会怡、郑二王,故二王皆不知。然已微有所闻,见恭亲王等,则大言曰:“外廷臣子,何得擅入?”王答以有诏。复以不应召见呵止王。王逊谢,隙立宫门外。俄诏下,命恭亲王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交宗人府,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林詹科道严行议罪。王捧诏宣示,载垣、端华二人厉声曰:“我辈未入,诏从何来?”王命擒出。复呵曰:“谁敢者?”已有侍卫数人来前,褫二人冠带,拥出隆宗门。尚顾索肩舆及从人,或告已驱散矣,遂踉跄拥至宗人府,幽之。肃顺方护送梓宫,次于密云。逮者至,门已闭,乃毁外户而入,闻肃顺在卧室咆哮骂詈,又毁其寝门,见肃顺方拥二妾卧于床,遂械至,亦系宗人府。肃顺目叱端华、载垣曰:“若早从吾言,何至有今日?”二人曰:“事已至此,复何言?”载垣亦咎端华曰:“吾之罪名,皆听汝言成之。”故论者谓三凶之罪,肃顺尤甚,端华次之,载垣又次之。盖肃顺之鸷悍过于二人,自忖护送梓宫,仅迟数日,至京不至有变,然使俟肃顺至而图之,彼耳目既广,布置渐密,则措手较难矣,惟车驾至京,而即日下诏,办理神速,为中外人情所不料,尤有疾雷不及掩耳之势云。延议既上,请均照大逆例凌迟处死。初六日诏曰:“载垣、端华、肃顺朋比为奸,专权跋扈,种种情形均经明降谕旨,宣示中外。至载垣、端华、肃顺于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赞襄王大臣自居,实则我皇考弥留之际,但面谕载垣等立朕为皇太子,并无令其赞襄政务之谕,载垣等乃造作赞襄名目,诸事并不请旨,擅自主持;两宫皇太后面谕之事,亦敢违阻不行;御史董元醇条奏皇太后垂帘事宜,载垣等非独擅改谕旨,并于召对时,有‘伊等系赞襄,朕躬不能听命于皇太后;伊等请皇太后看摺亦属多余’之语。当面咆哮,目无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屡言亲王等不可召见,意在离间,此载垣、端华、肃顺之罪状也。肃顺擅坐御位,于进内廷当差时,出入自由,目无法纪,擅用行宫内御用器物;于传取应用物件,抗违不遵,并自请分见两宫皇太后;于召对时,辞气之间,互相抑扬,意在构衅,此又肃顺之罪状也。一切罪状均经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面谕,议政王军机大臣逐条开列,传知会议王大臣等知悉。兹据该王大臣等按律拟罪,将载垣等凌迟处死。当即召见议政王奕、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宝、鸿胪寺少卿曹毓瑛、惠亲王奕讠宗、醇郡王奕讠惠、钟郡王奕讠合、孚郡王奕、睿亲王仁寿、大学士贾桢、周祖培、刑部尚书绵森面询以载垣等罪名有无一线可原,兹据该大臣等佥称载垣、端华、肃顺跋扈不臣,均属罪大恶极,国法无可宽宥,并无异辞。朕念载垣等均属宗支,以身罹重罪,应悉弃市,能无泪下。惟载垣等前后一切专权跋扈情形,谋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独欺陵朕躬为有罪也。在载垣等未尝不自恃为顾命大臣,纵使作恶多端,定邀宽典,岂知赞襄政务,皇考实无此谕,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饬法纪而示万世?即照该王大臣等所拟,均即凌迟处死,实属情罪相当。惟国家本有‘议亲、议贵’之条,尚可量从,姑于万无可宽贷之中,免其肆市,载垣、端华均著加恩赐,令自尽,即派肃亲王华封、刑部尚书绵森迅即前往宗人府空室,传旨令其自尽。此为国体起见,非朕之有私于载垣、端华也。至肃顺之悖逆狂谬,较载垣等尤甚,亟应凌迟处死以伸国法而快人心,惟朕心究有所未忍,著加恩改为斩立决,即派睿亲王仁寿、刑部右侍郎载龄前往监视行刑,以为大逆不道者戒。至景寿身为国戚,缄默不言,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于载垣等窃夺政柄,不能力争,均属辜恩溺职,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革职发往新疆效力,均属罪有应得。惟以载垣等凶焰方张,受其箝制,实有难与争衡之势,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御前大臣景寿,即革职,仍留公爵,并额驸品级,免其发遣。兵部尚书穆荫,即革职,改为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均著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钦此。”是日,载垣、端华自缢。肃顺以科场、钞票两案无辜受害者尤多,都人士闻其将杀肃顺,交口称快,其怨家皆驾车载酒驰赴西市观之。肃顺身肥面白,以大丧故白袍、布靴,反接置牛车上。过骡马市大街,儿童欢呼曰:“肃顺亦有今日乎?”或拾瓦砾泥土掷之,顷之,面目遂模糊不可辨云。将行刑,肃顺肆口大骂,其悖逆之声皆为人臣子者所不忍闻。又不肯跪,刽子手以大铁柄敲之,乃跪下,盖两胫已折矣,遂斩之。少詹事许彭寿疏请治奸党,诏曰:“前因许彭寿于拿问载垣、端华、肃顺时,请查办党援,当令指出党援诸人实迹。嗣据明白回奏形迹最著者,莫如吏部尚书陈孚恩,最密者莫如侍郎刘琨、黄宗汉等,平日保举之人,如侍郎成琦、德克津太、候补京堂富绩,外间啧有烦言。陈孚恩于上年七月大行皇帝发下朱谕:”巡幸热河是否可行?‘陈孚恩即有’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之语,意在迎合载垣等。当时会议诸臣无不共见共闻,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满汉大臣中,惟令陈孚恩一人免赴行在,是该尚书为载垣等之心腹,即此可见。黄宗汉于本年春间前赴热河,皇考召见时,即以危辞力阻回銮,迨闻皇考梓宫有回京之信,该侍郎又以京城情形可虑遍告于人,希冀阻止,其为迎合载垣等众所共知。以上二人均属一二品大员,声名如此狼藉,品行如此卑污,若任其滥厕卿贰,何以表率僚属?陈孚恩、黄宗汉均著革职,永不叙用,以为大僚谄媚者戒。至侍郎刘琨、成琦、太仆寺少卿德克津太、候补京堂富绩,与载垣等虽无交通实据,而或与往来较密,或由伊等保举,或拜认师生,众人耳目,共见共闻,何能置之不议?刘琨、成琦、德克津太、富绩均著即行革职。许彭寿纠参各节,朕早有所闻,用特惩一儆百,期于力振颓靡。载垣、端华、肃顺三人事权所属,诸臣等何能与之绝无干涉,此后惟有以宽大为念,不咎既往,尔诸臣亦毋须再以查办奸党等事纷纷陈请,致启奸告诬陷之风。惟当各勤厥职,争自濯磨,守正不阿,毋蹈陈孚恩等恶习,朕实有厚望焉。“未几,查抄肃顺家,得陈孚恩手书,有不臣语,乃复逮戍伊犁。先是载垣等拟进年号曰”祺祥“,已颁宪矣,有言其意义重复者,遂置不用。初九日甲子昧爽,穆宗毅皇帝御正殿,即位,礼成,大赦,以明年为同治元年,上母后皇太后尊号曰”慈安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尊号曰”慈禧皇太后“,垂帘听政。先是钦天监奏,八月朔旦,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登极之日,久阴忽霁,八表镜清,于是权奸既去,新政如旭日初升,群贤并进,内外协力,宏济艰难,遂启中兴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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