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家来了一只蟋蟀。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我也没有看见它，始终没有看见。到了黄昏，远方的阴影进入屋子，墙壁突然黯淡，又尚未开灯的时候，它就唱了。它的声音很轻，是秋天的声音，我觉得有一些凄凉，有一些伤感，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是手触摸了一块冰冷的滴露染霜的石头似的。我开始听到蟋蟀的声音是惊异的，我自问它怎么来的，我居四楼，它怎么能来。我跑出书房，侧着耳，弯着腰，寻它的声音。女儿才四岁，她恐慌地贴着我，把小手塞进我的大手，尾随我寻着。我告诉她，这是蟋蟀，是好虫，她才稍稍放心。但我却未能找到它在哪里。听起来，它好像在厨房的水管一带，又好像是在卧室的窗子附近，又好像是在阳台，但究竟在哪里，我却不知道。未能找到蟋蟀，就是蟋蟀不愿意让我看见它吧，这样考虑，我也便放弃了一定要找到它的努力。到了黄昏，它就唱了，它很是准时。我觉得这蟋蟀是有什么意思的，所以，它一唱，我就将自己正做的事情放下，过去倾听，我很平静很虔诚地在倾听，希望弄懂它的意思。遗憾我与它无法沟通，难以明白它在报告怎样的消息。它唱了二十一天就不唱了，整整二十一天。它的声音结束得非常干净而决绝。我已经习惯了蟋蟀的声音，一旦没有了，我竟感到寂寞和孤独。问题是它怎么来的。我猜测，它是随蔬菜来我家的，或是随一把芹菜，或是随一包白菜，或是随别的什么蔬菜吧。它到我家，当然是一种缘分，想想，它从乡村到都市，从大街到小院，而且要登上四楼，容易么？不容易，确实不容易。那年，是1992年，在那年的秋天，我丢了两个爱我的人。
选自1997年3月陕西人民出版社《药叫黄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