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低头浅笑，宛如空谷幽兰，不问浊世却又看透世事。深墨色的眸子仿佛能穿透血肉直直看到你的那颗鲜活跳动的心里面到底装得是什么。这双眼睛太明亮，太尖锐，太洞悉世事，令明月楼不敢直视，小心翼翼。
“虽然我知道明公子早就知道她的主人是谁，故意引蛇出洞。可那毕竟是你的猜测，我现在帮你证实了这个猜测，而且有了人证。这个小小的人情，明公子打算怎么还啊。”
明月楼的目光自始至终毫无波澜平静如水，他盯着手中的茶杯，不咸不淡地说:“就算你不审问她，我也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让她开口。”
江南的笑始终未达眼底，说道:“可是是你自己给了我这个审问的机会啊，证明你还是愿意帮我的。而且你找我来不就是为了求我的吗？求人可不是这个态度哟。”
明月楼生平第一次受到这种羞辱。气得肺都要炸了，却又无可奈何，咬紧牙关，咬肌线明显的突出。阴沉着脸，带着藏不住的冷冽和怒气，一字一顿道:“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是。”两个黑衣人拖着毁了一目不停惨叫的女子，来无影去无踪地退下。
很明显，他把怒气发泄到了她身上。
“啧啧啧啧啧，不过几句话就把明宫主气成这样，看来，你还得多磨练磨炼啊。”
这一次，江南用得是‘明宫主’。
江南挑起一抹妖艳无比的笑容。在朝堂上我胜你一筹，江湖上，依旧一样。
“瑾王爷费尽心机不过才换得臣的一个人情，不知以往的丰功伟绩是不是投机取巧呢。”明月楼毫不示弱，挑衅道。
“哦？原来你也是知道我为赫兴立下过汗马功劳啊，不知国师曾为赫兴贡献过什么呢？”江南的话语利剑一样毫不留情。
“臣不敢与王爷比肩，只是臣的功劳怕是要说上三天三夜，多费口舌，臣就不予细说了。”明月楼似笑非笑道。
“不敢与我比肩？本王看你是恨不得更上一层楼吧。”
“难道王爷不是吗？”
“你……”
这句话太诛心了，九五之尊之下便是王，“更上一层楼”就是要篡位，夺那金龙宝座。
江南气得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偏偏又无法回答。可是她知道她表现的越愤怒，这小兔崽子就越得意。
天煞孤星，水火两极，白蛇与法海，东邪与西毒说得就是他俩。
能够在对方的饭里吐口水，在累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对自己一顿冷嘲热讽，无时无刻不挤兑痛骂，两人的口才已经被对方训练得炉火纯青，能够随时随地从嘴里喷出硫酸火焰，把对方损得一无是处脑残傻缺。
可是他俩一但合作，就是地火双雄，天作之合，钟子期与俞伯牙，青釭剑与倚天剑。
无论电闪雷劈，岩浆地狱，千军万马，暗剑陷阱，两人都能够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如鱼得水轻松应对。并且在“游戏还未开始我就已经赢了”的情况下，用一指之力把敌人损得损兵折将，生不如死，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这种结果导致与江南明月楼两人对战过的士兵将相，全部卸甲归田，后悔来到这世上，并发誓此生再不参战。
又导致赫兴王朝的敌人兵力大损，连守护敌军京城的士兵一听到赫兴的明王爷与国师就两腿发软拒不再提。
当然，那也是他们唯一的一次合作，在国难当头兵临城下的时候以两千禁卫军智退敌军，并且不费吹灰之力让他们退出赫兴，割地赔偿。让敌军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连直视赫兴京城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赫兴王朝地大物博兵力强盛，边境无人敢再犯，他们连创造这种奇迹的机会都没有。
江南深吸一口气，挑眉道:“既然知道我是王爷，怎么还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不介意让你这种智商比情商还低的人知道你存在的价值就是被我打。”
明月楼也不恼，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他知道两人这么互骂可以持续一整天，索性换个话题说。
“那么王爷介不介意让我这种智商低的人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作为赫兴王朝唯一的男国师，他一直以面纱示人。江湖上，明宫主的身份也是鲜少露面。
“你叫我王爷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你很了解我嘛。”
“可以说，我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江南倾城一笑，如雨后桃花清纯可人，花瓣上的晶莹露珠般圆润清澈，倒影着背后的灼灼桃花，朦胧得不真实。逐渐氤氲在江南晨雾的水汽中。像个多年的恋人，彼此会心一笑。又像熟识的知己，谈及兴处，朗声一笑。
这样的江南令他有种陌生的感觉，内心又抑制不住的向往和留恋。
他这是怎么了？明月楼在内心问自己。
江南沉默片刻，没由来地说。
“月楼，你不累吗？”江南的语气轻如鸿毛。
明月楼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这么多年了，日渐疲惫的心早已不复当年。有的时候，他也会熬红了眼睛问自己，你不累吗，然后另一个声音冷冰冰地回答，这就是你的命。日夜策划着计谋，筹备着事情，担心着赫兴的安危存亡，甚至不惜以身涉险，探出敌人的虚实。脑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计划。然后在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看到同样黑着眼圈精神不振的江南，互相一顿冷嘲热讽。这就是他的命吗？有的时候忙得恨不得再长出一只脑袋一双手的时候，也的确很累，可是至少很充实。因为一旦闲下来，自己就会忍不住想哭，在心里警告自己千万不能哭……刚涌出的泪水就生生地憋了回去。
整个赫兴，千千万万的子民，无数属于赫兴的财产和土地，一股脑儿全砸在了他与江南和皇上身上。身体上的累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疲惫。他是国师，无数人鞍前马后，能有多累？可是除了江南与皇上，没有人懂他，这种没人懂的孤独与疲惫，一点点在时间的积压下竟慢慢变成一种心病，无药可医。
“人活在世上，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明月楼淡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