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袁山冷哼道，“说吧，开个价，这倒好办了，省得以后再缠着我们不放。”
任杏低头片刻，就在袁山以为她将要说出交易价格时，却意外听见她依旧执着的问题：“为什么要把责任全推到郜衡头上？就算是郜衡想为穆楠掩盖，你们也不该这样不负责任地让他来当替罪羊！再说，穆楠是约瑟夫团队的人，她的过失虽然是造成事故的事实，但后果应该由约瑟夫来承担，难道国际大牌爆破师就是这样不负责任地布置一场人命关天的爆破吗？公众有权知道真相，而不是任凭你们一味地捏造事实隐瞒真相，不然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袁山被她的话说得愣了很久，忽然无奈一笑：“看不出你这个小姑娘满身正气啊！”
“报道新闻事实，这是我们每一个新闻人的职责。”任杏一脸认真。
袁山揉着额头连连低叹：“我真是服了你，你说你一个搞娱乐新闻的那么较真干什么啊？”
“你们这样做的背后一定另有目的，是不是觉得约瑟夫不好惹，涉及你们的长远利益？所以就拿没权没势的新人郜衡来当替罪羊，无视他的尊严和前途，只要好歹找个理由把事情蒙混过去就算大功告成？”任杏追问道。
她的质疑甚至指责让袁山忽然激动起来：“你觉得我是欺软怕硬、利欲熏心，所以才故意害郜衡？我这么做明明是在挽救郜衡和穆楠，是在挽救这部戏！如果让媒体知道是穆楠女扮男装并按错了爆炸按钮，如果让粉丝知道穆楠是因为与郜衡恋爱而早按了几秒钟，如果让投资商知道事故的发生是因为这个组里有这么多的意外，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他不等任杏反应，又吼道：“你知道剧组发生这样的事谁才是最恼火最头疼的人吗？是我！我根本不知道那个穆楠是个女的，直到出事后才知道实情。她以前是个道具助理，一直想转行做特效师，上次在《冲锋时刻》剧组里认识约瑟夫后，约瑟夫觉得她很聪明有意培养她，但在国内爆破特效这行里还没有女爆破师，没人信任女人能做这件事，所以她为了发展不得不女扮男装。如果事故真相被披露，本来大有前途的穆楠就会彻底失业，从此以后再也没人会雇佣她，而且她会被杜嘉雯和郜衡两个人的粉丝的口水给淹死！”
袁山缓了口气，继续道：“她和郜衡的恋情你觉得扛得住这样巨大的压力吗？而我和老杨也可能会被换掉或者架空，半路接手的新制片和新导演会把拖累拍摄周期的郜衡换掉，然后拿草草拍完的片子向电视台交差。那么郜衡就白白受伤了，失去这个他等了多年的男一号角色。而这一切是所有人想要的吗？这就是你想要的所谓正义的真相和结果吗？”
任杏咬着嘴唇：“那为什么不追究约瑟夫的责任？他是爆破总负责人，爆炸那么重要的时候他竟然不在现场！这件事他要负主要责任！”
“他？他远在美国的妻子红杏出墙，他急着赶回去处理婚变了，况且他走之前已经把所有的炸点安排都亲自调试过好几遍，只要穆楠严格操作，理论上绝不会出问题！当初拍这部戏的投资商是点名要约瑟夫来担任特效指导，而我们和约瑟夫签的英文合同里有一条规定，因为不可抗力因素导致他不能履行合同的话他不需要负任何责任。所以这次事故和他没关系！”
“不可抗力？婚变怎么能是不可抗力？”任杏惊讶不已。
袁山苦笑：“因为美国离婚率太高了，那个狡猾的美国律师是约瑟夫的朋友，在合同里把婚变和地震战争等自然因素一起列入了不可抗力，因为我们之前和约瑟夫也合作过，签过英文合同，所以根本没怎么研究就签了。谁知道……”
“那你们和投资商解释清楚啊！”任杏有些急。
“解释？”袁山轻哼，“投资商给你钱不是听解释的，他们要的是回报。剧组发生事故，演员受伤，拍摄延期，此刻他们唯一会做的就是逼你控制损失，逼你按时交片，逼你保证他们的利益！否则就会撤人换血，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选择？”
任杏低头消化着他所说的这么多“内幕”，一时无语。袁山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在接通电话前耐着性子打开车门：“你走吧，我真的很忙，真相都告诉你了，但我也提醒你，就凭你现有的证据，我们什么都不会承认，总之我这部戏还得拍下去！如果你执意要爆料，那我们就走着瞧，我就不信你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斗得过我，我告诉你这些纯粹只是想让你别再纠缠我！”
任杏在他的逐客令里跳下车，透过车窗看着他接起电话，她缓缓移开目光，低头看着脚尖，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片刻后，她毅然拿起电话拨通了周道的号码。
“周老师，我和大伟会尽快赶回去，你一定要等我们，今晚保证播出独家头条！”
周道放下电话，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他刚刚放松下来，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抹紫色的身影出现在周道眼前。
盘得整齐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精致优雅的紫色花簪，淡紫色修身的套装大方得体，端庄干练，一双同色系的紫色高跟鞋正轻轻踱步，咚咚地敲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唯一能看出这高雅女人年龄的，便是那一双白皙依旧却娇嫩不再微微发胖的捏着文件的手。
周道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迅速站了起来，低低地喊了一声：“向老师。”
这女人正是如今的频道副总监，他的顶头上司，向春。
她款款转身，看了他一眼，保养得当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个程式化的笑容，算是和他打过招呼，而后便直入主题：“周道，莉亚做的专题你看了吗？”
周道看了一眼站在向春身旁垂首听命的莉亚，恭敬地说道：“哦，向老师，我正准备看。”
“很一般，没什么看点，我刚刚看过。”表情严肃的向春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你今晚就打算靠这个赢回收视率？”
莉亚悄悄撇了撇嘴，周道摇头解释：“这只是个专题链接，是为了配合晚上的主题片。任杏和大伟很快就会带着素材赶回来的。”
“任杏？”向春有些意外地皱起眉，“一个刚入职一天的新人，你让她去？”
还没等周道回答，办公室里忽然响起一声轻哼，林杰夫仰靠在座位上，似是无意地伸了伸腿。
他的声音和动作吸引了向春的注意力，她遂问向周道：“杰夫不是有个好莱坞探班吗？我记得早就过审了，我不认为任杏一个新人今晚能做出什么有爆点的片子，不行就播杰夫的试试看，总比刚刚莉亚那个专题强。”
周道瞪了林杰夫一眼，对向春解释道：“我还是坚持播《暴风骤雨》爆炸这个热点题材，而且任杏很聪明，也很能吃苦，我想这正是个培养她的机会，也是给我们节目组注入新鲜血液的机会。”
向春沉默几秒，忽然一笑：“觉得刘台很看好她，所以你也刻意培养？”那笑容着实让人觉得心底发凉。
“我没那么多想法，向老师，你应该了解我。我只是觉得怎样安排对节目有利，就怎样安排。”周道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向春依旧笑着，看似让步地点头：“好，只要能对节目的收视率有起色，我就放手让你去做。但是你昨晚失败了，而今天是周五，今晚的收视很关键，每周一可是要按周平均收视计算排名的。”
周道自信地说道：“我知道，我算过了，只要今天晚上我们的收视率超过1.5，我们本周平均就破1了。”
“噢？你这么有信心？”
“我努力。”
向春点头：“我期待你的成功。刘台就是看好你的才华和稳重才特意把你调过来，娱乐新闻看似轻松，想要做好可一点也不轻松。你不要单纯为了收视率哗众取宠，一定要做出收视高、品位佳的好节目来，这样才对得起组织对你的信任。”
她说完拍了拍周道的肩膀：“我在楼上等，任杏的片子做好后，通知我来审。”
看着她袅娜的背影，周道一声轻嗤，低低地嘟囔道：“信任就像盐，多了比没有更可怕。”
林杰夫站起身，接上他的话茬儿：“你嫌向老师给你的盐多？你自己给90后的盐可只多不少吧？”
周道扫了一眼他身上扎眼的海洋蓝，低头看了看腕表，面无表情地对莉亚说道：“把你的片子输入硬盘和提词器，把稿子给杰夫先做准备。”
“什么？到底还是不播我的探班？”林杰夫沮丧地瞪着他，“莉亚的专题没任何亮点，而任杏昨晚整理回来的东西乱七八糟你又不是没见到，你想今晚继续惨败吗？连向老师都建议播我的，怎么你就认准任杏了？”
周道一脸严肃：“我就认准她了，我相信今晚莉亚的专题和任杏的素材能很好地匹配，绝对比你的探班有看点！你要是再不服从分配，一会儿连主持的机会都不给你，我让任杏亲自播！”
“你拿这吓我是不是啊？”林杰夫捶了他一拳，“行，那就等着你的90后！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说完便气冲冲地要往外走，突然走廊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来了，来了，头条来了！周老师我们回来了！”
周道闻声立刻微笑起来，下一秒任杏和方大伟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林杰夫皱眉说道：“都几点了才回来？节目十点直播，现在都快九点了，还要写稿子，还要给领导审片！你确定时间来得及？”
任杏举着手里的带子：“来得及来得及，编起来很容易，稿子不用写，我可以看画面现配！这个一定要今晚播出，我让大伟拍的都是整段实况，绝对独家！”
“你看画面现配？”林杰夫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的意思是，今晚你主播？”
“对，今晚的新闻必须由我来播，否则你没有时间熟悉，播不到位！”面对偶像难看的脸色，任杏坚定地点头。这一刻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条新闻的及时完美播报才是她的目标。
林杰夫扭头看向周道，语气强硬：“我坚决不同意她播，连试播都没有过，这么重要的新闻怎么能让她上？”
“我可以的，杰夫！”任杏有些着急，因一路拼赶，额头上的汗滴清晰可见。
“你连《新闻早八点》那么严肃重要的节目都能惹出事故来，你那还是在新闻部实习了那么久呢！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可以直播一个你从来没接触过的节目？”林杰夫声色俱厉，坚决反对。
任杏咬紧唇，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杰夫，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不是没用的草包，我今晚非让你看看我能行！”
她说完便转向周道，满是恳求地看着他：“周老师，我真的可以，请你相信我！”
林杰夫也紧盯着周道，丝毫不肯退让：“周道，你别和她一样拿节目开玩笑！”
林杰夫一句满含轻视的“别和她一样”让任杏的眼眶立刻有点泛红，她低下头，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带子，语气有些倔强：“这是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我从来不拿节目开玩笑。谁不是从新人做起的，谁没有第一次？要是当年没人给你第一次的机会，你也不会有今天，不能因为你成名了就瞧不起新人。”
林杰夫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敢这样公然和他对峙挑衅，尤其是女人……
他顿时火冒三丈：“起码我从没惹出过直播事故，从没给台里惹过麻烦！”
“你、你怎么总揭人伤疤。那只是个意外，是提词器给我造成的阅读障碍！”任杏的小脸涨红，气愤不已。
“那今晚就不用提词器了？你觉得哪个新闻节目可以不用提词器？”
“我写题词卡拿在手里！”
……
眼看两人争个没完没了，周道头疼地拉开林杰夫：“都几点了？你们俩再吵下去，咱们晚上还播不播节目？”
林杰夫不屑地瞥了一眼任杏，对周道说道：“你赶紧指挥这位了不起的新人立刻给我录片子、写稿子，我先去直播间准备。”
他说完便往外走，周道看了看紧紧攥着带子一脸委屈气恼的任杏，低低地开口：“杰夫，你回来，今晚的节目让任杏播。”
“什么？”林杰夫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任杏则喜出望外地看着周道：“周老师，真的？”
周道面无波澜，迅速布置：“时间紧迫，大伟，你动作快，你帮任杏一起编！任杏你在一边记提要，我直接在编辑机上审，今晚直播由任杏现场配音。莉亚你去关照各工位做好准备，假如任杏真的出了问题，马上切你的片子挽救。”
三人领命迅速冲向隔壁备战，周道这才看着杰夫说道：“至于你，要全力协助我制片，不要带着情绪工作，节目利益至上。”
林杰夫的一张俊脸因愤怒变得微微走形：“节目利益？你确定你这是在为了节目利益而安排的？不是私心偏袒？”
“我不会带着私心工作，以前不会，以后也绝不会。”周道面不改色，一脸坦然。
林杰夫冷哼：“你对这小丫头的信任严重超出了情理，她不会真的是靠抱你大腿满足你某方面的需求你才这么关照她的吧？”
“你胡说什么！”周道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杰夫，我知道你不让她播纯粹是为了节目考虑，可你要这样毫无根据地造谣生事，我和你没完！”
见他恼了，林杰夫方觉自己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他于是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赶紧工作！”
周道看着他桀骜的背影，蹙着眉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