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死后”,赵高星夜兼程,赶回咸阳,向嬴政秘奏,吕不韦已死。嬴政闻知,细长的眼睛里迸射出兴奋的火花,那是长期受压迫者的如释重负,也是积劳成疾者的一朝痊愈。整整十年啊!嬴政就是在吕不韦股掌中顽强长大的,他渴望权利,渴望自由,更渴望一个王者的尊严,可是吕不韦带给他的是什么?是权利上的羁绊,身心上的污辱,如今这个人终于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了,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赵卿,汝为寡人解忧,寡人当重重赏汝……”嬴政高兴的说。
“嗯——恨”站在嬴政旁边的李斯重重咳嗽一声,嬴政会意,对赵高说:“赵卿车马劳顿,先回府歇息,明日朝堂上,汝佯装回朝复命,待吕不韦家人报丧之后,寡人再给汝封赏不迟!”
“喏!”赵高告退。
秦王问李斯:“卿家不准寡人当面加封赵卿,乃是何意?”
李斯答曰:“陛下有所不知,赵高乃是赵人,吾闻宫正令言,赵高初入秦时,身上唯有一画,疑是马服君子赵括,故此宫正令使其带枷扫厕八年,而八年其却不逃不走,所为甚也?恐其中必有所谋,不可委以要职也!”
嬴政疑问:“有这等事?可着宫正令来一问。”
李斯说:“此不足为虑,只不授予其实缺,料他也无可奈何。”
嬴政颔首称是,由此于心防备赵高,后二十七年不予提拔。
次日,赵高上朝,向嬴政禀明已将吕不韦送归家乡。话音刚落,便有吕不韦家人向嬴政报丧,称吕不韦归家之日,即服鸩酒殡天。嬴政佯装悲痛,向臣下历说吕不韦之功,下令厚葬吕不韦,然后诏告天下,封李斯为丞相,蒙毅为廷尉,王翦等人为大将军。唯独没有封赏赵高。
赵高此时对官位需求还是很迫切的,他知道,自己要是想达到诛灭秦国的目的,就必须进入秦国的政治中心,做个像李斯、蒙毅、王翦那样的人,参预政策制订,掌握有关国家机密,否则似自己这样游走于政治中心之外,恐怕一辈子也难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秦王昨夜尚答应封赏自己,给自己加官晋爵,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变了?难道是吕不韦的事露出马脚?不对呀,吕不韦的家属刚才已来报丧,那是为什么?”赵高在朝堂上苦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他看见站在最前边李斯和蒙毅交头结耳,他猛然想起了李斯昨夜的那一声咳嗽。
“自己何曾得罪过李斯?以致他如此挟制自己?”赵高又想起他上次去李斯府上,拜访李斯时李斯说的话,他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原来这都是自己的短见惹的祸,自己自以为字写的不错,与李斯有同一爱好,想以字会友,可人家李斯会这么想么?他自诩为大秦国第一才子、书法大家,岂能容人在他之上?想到这里,赵高在心里道:“李斯啊李斯,你既然如此看重你的虚名,吾赵高偏要和汝一比高下,看看到底谁的字好?谁才是秦国第一书写大师!”
散朝后赵高一改往日谦恭,先于李斯、蒙毅等人走出朝堂,然后去中车府署衙,操笔练字。
玉漱入宫以来,一直郁郁寡欢,既思念着蒙毅,同时也思念她的养父赵高。嬴政到她的宫中宠幸过她两次,但那事儿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儿来说,所有的只是钻心一般的疼痛,毫无快乐可言。嬴政起始对这个小妃子还很感兴趣,逗她说说话,把她抱在怀里亲抚一会儿,而玉漱似乎根本不解风月,笑也不笑一下,更别说让她逗大王开心,这让嬴政感到很败兴,干脆再也不来玉漱宫中。
平常的日子里,玉漱就端坐在宫内的窗前,呆呆地看着窗外(玉漱住的宫殿很高,几乎能把整个咸阳城尽收眼底),在这里,玉漱能看到街上流动的车马,能看到如蚁的人群,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人们操着古老的秦腔叫卖。看到这些,玉漱仿佛见到了她的蒙毅哥哥,蒙毅哥哥正向她招着手,她真想从高高的宫殿飞身一跃而下,投到她蒙毅哥哥的怀里,然而她又眷恋着她的父亲,一次次的杜绝了这个可怕想法。
“娘娘,吃午饭了!”侍女春香端过水盏,让玉漱漱口。接着便有两名太监端着四冷四热的托盘进来,一一摆在玉漱面前。玉漱漱过口,端起饭碗。碗中盛的是扁食(饺子),个个都被捏成拇指肚大小,晶莹剔透,飘在碗中,尤似泊在坞口的小船儿,随波荡漾。
“今儿是个什么日子?”玉漱问香春。因为普通人那里不是重大的节日是不会吃扁食的。做扁食费工费时,要菜要肉,不是寻常百姓家所日常消受得起的美食。
“什么日子也不是,不过么,今天也非比寻常。”说着春香在玉漱耳边耳语几句。
“什么?吕丞相死了?”玉漱颇感惊讶。春香点点头。
“你还听到了什么?”玉漱问春香。
春香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说:“还听说呀,李斯当了丞相,蒙毅当了廷尉,王翦当了将军……”
“蒙毅?蒙毅哥哥,真的是你么?你当上了廷尉?我终于听到你的消息了,当初你说你要去我家提亲的,可去的人为什么是你弟弟蒙恬?难道你不爱我了么?或者是你有什么苦衷?如今我被大王迎娶到了宫里,可我一点也不爱大王,我爱的人依旧是你,是你呀!蒙毅,我的蒙毅哥哥!”玉漱想着,两颗又大又圆的泪珠不知不觉的从眼里涌了出来,掉到碗里,荡漾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娘娘,奴婢该死!”春香看玉漱流泪,连忙跪倒在地。
玉漱放下手中的碗,搀扶起春香,轻轻的说:“春香,你不要这样,这跟你没有关系,只是我一时感伤而矣。”
春香直起身,说:“谢谢娘娘,如果娘娘您不开心,我给您唱首歌吧!”
玉漱摇了摇头,说:“春香,我不想听歌,深宫内院,能有什么好歌?想必也是伤心的曲子,听了更让人难过,不如你陪我到外面走走,我练剑给你看!”
春香鼓掌道:“好呀!好呀!奴婢真得不知道,娘娘您这么小,还会使剑。”
玉漱起身和春香缓步下楼,来到院内,春香又愁了,春香说:“娘娘,可惜咱们没有剑呀!”
玉漱看院中有棵老槐树,便上前折了根树枝,说:“权以它当刀剑吧!”玉漱说着拉了个架式,在地上一招一式舞了起来,起始这根树枝在玉漱的手中还仅是一根平常的树枝,舞着舞着,它便化为一团黑色的光影,与玉漱的绿裳混合,仿佛是一块灵动的翡翠在快速的旋转,春香的耳边,弥漫着“呜呜”的风声,分辨不出哪里是人?哪里是树枝?
“好!”一个男人的叫好声在春香身后响起,这个声音狼嗥一般的尖利,是那么的独一无二,香春一听,当即跪倒在地:“大王!”
来者正在嬴政,他头戴王冠,身穿冕袍,腰间悬着长剑,正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玉漱。玉漱此时舞得如醉如痴,如倾如诉,她的脑海中满是蒙毅的影子,丝毫没有感觉到第三者的到来。
“娘娘,大王到了!”春香提醒玉漱。
玉漱这才停下手,手中的树枝节节寸断,满脸全是晶莹的泪光。
“玉儿!你怎么了!”嬴政上前拉住玉漱的手,温婉的问。
玉漱给嬴政施礼,道:“大王,妾入宫一月有余,时常思念老父!”
嬴政拍拍玉漱背脊,自责的说:“寡人不好,寡人忘了,你还是个孩子,别哭,我这就让人诏你父亲入宫,与玉儿相见。”
玉漱闻听能见到父亲,悲伤的情绪略减,向嬴政再施一礼,说:“谢大王!”
嬴政从腰上解下佩剑,递给玉漱,说:“不要再舞那烂树枝了,要舞就舞这个吧!”
玉漱当即跪倒,正色曰:“妾不敢,请大王收回成命。”
嬴政故作不解,问:“这是为何?”
玉漱回答:“《秦律?宫律》第十一款言,后妃及宫女不准私藏武械,私藏者斩!”
嬴政惊喜道:“你还精通律法?”
玉漱点头说:“妾三岁就随父学习律法,大秦律妾倒背如流。”
嬴政扶起玉漱,郑重的说:“这把剑是寡人赐给你的,宫律对你无碍!”
玉漱坚持道:“妾感激大王,但是大王不可以身试法,于国无益。”
嬴政听后,感慨道:“汝小小年纪,竟如此深明大义,若大秦国人人如此,何愁天下不定乎!”然后拍拍玉漱后背,勉励说:“玉儿,寡人盼你快快长大,有朝一日,帮寡人分忧!”
嬴政挂上佩剑,挺着鸷鸟一样的胸膛阔步而去,玉漱望着嬴政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