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9年春,秦二世胡亥在左丞相李斯、郎中令赵高等人的陪同下,乘坐辒辕车,沿着当年秦始皇巡游的路线东行,在秦始皇当年所立碑之上,全部刻下歌颂秦始皇功德的文字,一直玩到辽东,这才乘兴而返。
胡亥此行,各地郡县用于他身上的花销巨千万,民间被其临幸的女子数以百计,百姓窃恨之,称之为“胡狼”,又作歌曰:“胡狼去,大秦亡。”
赵高闻得此谣,回家对楚娥云:“民间怨火已经燃起,不日便可能有民变发生,吾诛秦之业指日可待。”
楚娥问:“夫君以为喜乎?”
赵高道:“吾潜入秦宫数十载,卧薪尝胆,犯死数次,能为亡国报仇固然可喜,然而每以计献上,必使无辜百姓罹难,心下甚悲。”
楚娥叹息道:“此便是人难处矣,夫君若不如此,百姓何能仇秦耶?”
赵高道:“想吾日后,必不能得善终!”
胡亥外出巡游归来,因旅途劳顿,再加上纵欲过度,致使其晚上乱梦纷纭,常常把自己从梦中吓醒。这晚,他居于宫闱之中,又得一梦,梦中他的兄弟姊妹皆对其张眉怒目,斥责他逼死扶苏,谋逆篡位。胡亥醒后,通体大汗淋漓,有如水洗一般。天亮上朝以后,他斥退群臣,独留下赵高,对赵高说:“卿家,朕昨夜得一梦,梦见沙丘事发,兄妹尽皆向朕嗔眉怒目,逼朕退位,卿以为如何?”
赵高见大秦国此时已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动摇秦朝根基的时机,他跪伏在大殿上,以一个师者的口气点拨胡亥说:“先帝所遗公子大臣,皆出身权贵之门,累世功勋,代代相传,斯等人皆居功自傲,连陛下亦不在其眼中,陛下之昨夜所梦恐为明日之实。”
胡亥闻之,脸色骤变,赵高这句话犹如一根锋利的针,刺中他的穴道,让他感到前胸发凉,后背潮热。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君主,最怕的就是压制不住别人,会有人挑战他的统治权威。这一刻,胡亥残忍的本性被赵高逼迫出来,罪恶的念头像一棵树,快速的在他脑中疯长,杀人的欲望犹如一颗汽球,在他体内迅速的膨胀。
“杀,把这些蔑视朕的王孙公子、显贵权要统统给朕杀光。”胡亥从座位上站起来,挥摆着袍袖,气急败坏的吼叫。
赵高道:“陛下,此事事关宗族,尚请陛下下诏明示。”
胡亥道:“既是朕梦的兄弟姐妹,便先从他们下手。”
赵高心中大喜,暗道:“胡亥小儿,汝果真是丧心病狂,今日杀了汝的兄弟姐妹,等他日汝便成了孤家寡人,待朝中生变,还有何人为汝撑腰?秦国嬴氏根基一断,秦朝的江山等于拱手奉人矣。”
在胡亥的授意下,赵高把胡亥的九个哥哥、七个姐姐尽皆抓捕入狱,胡亥性虽残忍,但做起杀害亲人的勾当来,心中未免还是有些忐忑。他命赵高先把九个哥哥中的六个秘密押往杜县,予以处决,然后再把七个姐姐押到偏僻农村的打谷场上,用碡碌碾死,最后仅留下性格较为懦弱的将闾三兄弟,幽禁宫中,准备观察一下,再做决断。
将闾是秦始皇的次子,年龄仅小于扶苏,有子名曰子婴。其人为人一向谦和,与世无争。胡亥派赵高来责问将闾,称他平日缺乏大臣风度,有失大臣体统。没想到一向软弱的将闾此时真成了一头犟驴,反斥赵高曰:“宫庭礼仪,吾未曾犯,朝廷位次,吾未敢违,有何失大臣体统之处?分明是那胡亥欲杀吾兄弟耳。”
赵高回去把将闾的话告之胡亥,胡亥怒道:“朕以他等怯懦,不欲杀他,他却逼朕,不杀岂不是朕怯他?”乃叫一宫人,装了一壶鸩酒,入狱中赐死将闾三人。
使者端毒酒入狱,向将闾兄弟三人宣读了胡亥的命令。将闾问使者:“吾欲知吾犯何罪?陛下赐吾死。”
使者讷言:“吾只是奉诏办事,请二公子勿问。”
将闾仰面大呼:“苍天,无罪而死,这是什么世道啊?父皇,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儿子都落到什么下场吧!”
将闾喊毕,从腰间拔出佩剑向脖子上抹去,将闾的两个弟弟也自刎而死。嬴氏宗族中人见胡亥对自己的手足兄弟尤是如此的惨无人道,深感惊恐,一些胆小的人纷纷弃爵位俸禄而不顾,逃往民间,改名换姓,以求自保。
赵高家中所供奉的灵堂之上,又多了一些人的牌位,它们有的无名无姓,谁也不知它们的主人是谁,唯有赵高清楚,他们所属哪些人。每日朝堂之上,赵高总是摆出一副喜笑颜开,从容不迫的样子,中规中矩的做好自己所管辖的每一件事。及至退朝回家,赵高便会进入灵堂,为这些在政治斗争中牺牲的灵魂燃上一柱清香默默的为他们祷告。
祷告结束后,赵高有时会把自己泡在冰冷的水中,让那丝冰冷沿着自己的皮肤一点一点的向肉里面沁,直至把他的大脑和心统统的沁凉,牙齿互相碰撞,这样他的心才能安静下来,诛秦的欲望才能像枚钉子一样钉在他的灵魂深处,不再摇摇欲坠。
“杀人,杀人”,赵高最恨杀人,也最恐惧杀人,但是他此刻已如一支离开弦的箭,除了沿着轨道向着目标飞行,他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了。该死的人死了那么多,不该死的人也死了那么多,他即使是罢下手来,那些枉死的灵魂也不会复活,他只能眼看着这把火燃烧起来,越烧越大。
阿房宫经过数年的修建,如今完成的工程量也不过是总体工程的二分之一。它实在是太宏伟太庞大了,大到了凡人无法想象的程度。每日不消说施工人员,就是向咸阳运送木材、沙石的车辆首尾相连,不计其数,不绕咸阳一周,都无法转过身来。那些民夫们个个瘦骨嶙峋,饿死、病死于路边者随处可见。
秦二世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倡导以法家治国的君主,他统治天下的信条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眼看一年中的雨季即将到来,秦二世又颁发了一条诏令,再征发民夫五万,入咸阳修筑阿房宫,争取在今年的雨季来临之前把阿房宫所有的建筑全部完工。
诏令下发到全国,各郡县长官不敢怠慢,立即组织民夫再入咸阳。
在征发的民夫中,有阳城人陈胜,年三十二岁,生得身材高大魁梧,面如黄铜,四肢强健,有举鼎伏牛之力。年少时,陈胜与一班农人躬耕于畎亩中间,陈胜曰:“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农人笑其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陈胜叹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陈胜这批民夫共有九百人。陈胜是他们的小队长,另有阳夏人吴广,小陈胜两岁,是为队副。二人带领队伍行至蕲县大泽乡时,天连降十日暴雨,致使山洪泛滥,道路摧毁。山中磨盘大小的石头都被洪水冲到平地上,树木连根拔起泛于波涛之内。陈胜等人被阻不能前行。及至雨停后,早已过了朝廷规定到达日期。依照《大秦律》,凡是征召逾期不到者,一律斩首。陈胜对吴广说:“我们延误了朝廷征召日期,到也是死,不到也是死,不如反了,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吴广说:“兄长说的有理,朝廷滥用刑罚,视百姓性命同如草芥,天下要造反的绝不是你我二人,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反他狗娘养的秦朝。”遂把九百人召集到一处,陈胜、吴广跳上一块长满苔藓、湿漉漉的巨石,陈胜振起右臂,高呼:“众位民夫兄弟,现在我们误了朝廷规定的日期,按照律法,我们罪当斩首,一个也不能活着回去见我们的爹娘了,我们前进也是死,后退也是死,反正都是死,我们就不如反了他狗揍的秦朝,杀进咸阳,由我们来做皇帝、丞相!”
陈胜话音一落,九百人立即发出潮水一般的吼声:“反了,反了!”
负责押送陈胜、吴广等人的是两个年纪三十多岁的将尉,穿着黑色的尉服,腰上悬着环首刀。听到有人喊:“反了”,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从屋中探出头来,就被愤怒的民夫一拥而上,用锄头砸成肉泥。陈胜抽出他们身上的环首刀,举刀在手,高呼:“兄弟们,跟我走,咱们先拿下大泽乡,再破蕲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