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按照秦二世的意图,拟好诏令,盖好玉玺,发给丞相李斯。李斯一看二世没把这事当回事,心中不免有些惶恐,万一山东义军成了气候,他李斯隐匿军情不报,照样还是死罪,经过一番权衡之后,他只好当面向二世奏报:“启禀陛下,山东盗贼日益猖獗,杀官夺衙,气焰嚣张,请陛下尽早出兵剿灭。”
秦二世闻之,将信将疑道:“丞相,朕与汝巡游山东归来,不出半载,彼时山东尚一片清静,国泰民安,如何就在这半载之间生出如此变故?”
李斯也没有想到天下会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听二世之言,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说:“老臣也持此疑惑,陛下莫不如派使者前往山东,以观究竟。”
二世道:“甚好!”就从后宫找个诚实可靠的太监,名叫屠延,前去山东各地打探有关盗贼的消息。
此时秦国东方已经乱成一锅粥,陈胜、吴广的部队打到哪里,哪里的郡守县尉便献城投降。受尽秦朝压榨与欺凌的百姓凑热闹赶大集一样,扛起一件农具就来参军,起义队伍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壮大到十多万人。那些被秦所灭的六国后人,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爬了出来,拿块破布,往竹竿上一绑,便有遗老遗少来投,齐韩赵魏等国再度复活,而赵歇竟占据了钜鹿,建立了都城。
在这英雄四起,各自割据的世道里,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被大浪从海底淘了上来。此人名叫刘邦,字季,长得高鼻梁、大嘴巴,鼻孔朝天,还有一部马鬃一般茂密的大胡子,更为神奇的是,他的左侧大腿上长有七十二颗黑痔,分布的图案与秦国的三十六郡大致吻合。
起初刘邦在泗水上做亭长,为人放浪不羁,好喝酒赌钱,乡人送其绰号“刘半疯”。与陈胜、吴广命运相同,刘邦也是奉县里的命令押送刑徒去咸阳,还未走出行程一半,由于刘邦的粗心大意,所押的刑徒跑了一半。按照秦朝的律例,官员看押刑徒不利,纵使刑徒逃跑,亦是杀头大罪。刘邦心胸豁达,走到丰地以西的一个沼泽地中,让刑徒停下来,对刑徒们说:“你们走吧!从今以后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朝廷的罪犯,也得逃亡了!”刑徒中有感刘邦之德者十几人,发誓要跟随刘邦做一番大事。
刘邦从此隐居在硭砀山中,偷偷结交天下豪杰之士,与陈县人张耳、沛县人萧何、曹参都结交成了朋友。陈胜在大泽乡起义后,刘邦也在沛县起义,杀死沛县县令,招募沛县子弟二千余人,响应天下诸侯,举起反秦的义旗。
秦二世的使者屠延刚出函谷关,便遇上陈胜的手下大将周章西征。屠延未敢继续东进,急回咸阳向二世禀报:“陛下,大事不好,反贼已近函谷关,正逼向咸阳。”
二世骂道:“汝这狗头,天下宁静,何来反贼?分明是汝畏路遥难行,回来诓朕,以为朕是三岁幼童乎?”
屠延道:“陛下,小人句句属实!”
二世骂:“汝之话属实,朕之话便是狗屁,来人,将这厮拉出午门,杖毙!”
屠延被人拉下,在惨叫声中被武士砸碎脑壳,鲜血与脑浆喷得遍地开花,其景惨不忍睹。
杖毙了屠延,二世又将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扫向群臣,似乎在寻找下一个发泄对象。他的目光令许多臣属浑身颤粟,目不敢仰视。这时赵高迎着二世的目光挺身而出,赵高说:“启奏陛下,既然屠延之话不实,臣斗胆请陛下再派使者前往山东,以探虚实。”
二世看到赵高,目光顿时变得温柔起来,说:“依赵卿言,再从后宫派遣使者,赶赴山东。”
二世这次派出的使者名叫田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临行前,赵高把田顺请到一家酒馆,对田顺说:“田顺,汝畏死乎?”
田顺一听,连忙给赵高跪下,说:“郎中令大人救吾。”
赵高见田顺甚是机巧,便说:“屠延之死,悉是自找,自古至今,哪家帝王爱听反字?”
田顺:“谢大人点拨!”
赵高微笑着摸摸田顺的脑袋,一语双关的说:“多么年轻的头哇!”
田顺复以头跪地,哀求:“大人,有何良策,还望大人明示。”
赵高趴在田顺耳边,耳语几句,田顺连忙点头,信誓旦旦的说:“大人放心,小可此去,一定为大人打探清楚。”
赵高挥挥衣袖,道:“去吧!记住本官之语,保汝性命无虞!”
目送田顺离去,赵高把爵中之酒一饮而尽。他起身来到窗前,看到窗外已是一片昏暗,一弯新月从东方冉冉升起,赵高在心中默念:“义军,来吧!快来吧!推翻这罪恶的秦朝,吾之一生,便谓足矣!”
在朦胧的月光下,赵高拖着自己瘦长的身影走在咸阳城中的黄土路上。他步履蹒跚,心却是天空那弯新月的一般明朗。潜入秦国四十多年,他的神经每日都如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他忍受的苦和他犯下的每一条罪,都被他牢牢的记在心间,在别人眼里,他每日陪伴着胡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谓风光无限,可每至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的心就有如虫啮,令他寝食不安。他日渐一日的消瘦,两个鬓角已生出雪一般的白发,背更加驼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非常的苍老和沙哑。
一只夜鸟舒展着翅膀,“扑愣愣”的从赵高头上飞过,携裹的风中带有一股浓裂的腐臭。赵高感觉自己就像这只夜行的鸟,谁也不知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有它自己才知道方向和目标。
不知在路上走了多久,赵高才来到自家门前,叩响门扉。门子刘二在拉开门的一瞬间,嗅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老爷,您咋喝这么多的酒?”刘二一边搀扶赵高,一边掩门。
“高兴!痛快!”赵高醉眼朦胧,脚步跄踉。
刘二把赵高扶进卧室,楚娥连忙披衣起床,点燃蜡烛。“夫君,你一把年纪了,还喝这么多酒?不要命了?”楚娥一着急,也使用上了白话。
“义军,义军,义军至函谷关矣!”赵高兴奋的告诉楚娥。
楚娥一听,连忙支走刘二,低声斥责赵高:“禁声,当心墙外有耳。”
赵高依旧兴致不减,小声对楚娥说:“勿怕,吾已让田顺东去,归时定获准确消息,再以伪言哄骗那昏君,昏君不晓,待义军杀至咸阳城下,大势一去,大秦朝便寿终正寝矣!”
楚娥闻之骇然,道:“夫君如此一来,全家性命堪忧,待昏君发觉,定斩吾家满门!”
赵高道:“斩便斩矣,吾赵高修驰道、埋殒石、献毒计,害死天下多少人?早该死矣!何在乎满门?”
楚娥叹息:“吾与汝已入垂暮之年,死便死矣,可怜外孙小乐,童稚未除。”
听到“外孙”二字,赵高眼前浮现出那个小可人,他长着胖乎乎的胳膊、大腿,满脸稚气,张嘴叫外公时,总是先眯起晶亮的眼睛,扬着笑脸,露出一口尚未长齐的小牙,那模样真叫人要多心疼有多心疼。
“不怕,夫人,吾可将女儿、外孙一家送走!”赵高说。
“那女儿、小乐岂不成了逃犯?”楚娥问。
赵高道:“夫人真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山东已乱,刑徒造反,把女儿一家送往山东,何人敢去追缉?”
楚娥喜道:“如此甚妙,望夫君从速准备!”
赵高道:“勿急,田顺未归,吾等尚不知山东底细,昏君也未发觉吾在误他误国,待田顺归来,吾与义军首领取得联系,再送女儿一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