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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被风吹着(2)

又跺了一脚

后来毛驴干脆跑了起来

把跟在毛驴后面的那人

丢在腾起的烫土里

像毛驴的背影

他挂在胳膊上的小水桶

仿佛在哐哐地咳嗽着

而他手里的鞭子

更像一条毛驴的尾巴

如果这时那人也跑起来

他和一头毛驴的距离

就会越来越近

有时候我分不清楚

哪个是毛驴哪个是人

对面的山

大地的一只胃啊

它只用一堆黄土

就消化了一个人的表情

和他所有的心事

包括疼痛

还有幸福

山把它消化了的东西

又从大地上长出来

因此山就一会儿低了

一会儿又高了

也有消化不了的

就一直在山里装着

那些硬硬的东西最疼

但大地从来不说什么

就像这些年我什么也不说一样

地埂下的雪

地埂下的雪还没有化尽

天上又有了雪意

想起雪上加霜

想起岔里的一些人和事

就感觉天上的雪比地上的还冷

直到风把天上的雪

吹出了水声

像无数奔跑的命运

直到一个人抬起头来

今夜的星星稠得像米汤一样

去看一头牛

冬天了牛在圈里吃草

那天当我站在牛的门口时

牛就从槽头上转过身来

睁大了牛眼仔细辨认着我

那眼神像我的大哥或者四弟

牛认出我了吗

牛没有走到我的跟前

让我拍拍它的肩膀

说出心里的那些暖和话

而是瞪了我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我抬不起头来

那些抬不起头的事

连大哥和四弟都不知道

牛是怎么知道的呢

牛啊让我向你道歉吧

并说出其中的身不由己

可牛已轻蔑地转过身去

继续低头吃草

或者抬头反刍,

牛要从那些干革秆秆中

嚼出粮食的味道

被风吹着

五月的槐花

模仿着去年冬天的雪

暖暖地飘着

槐花飘上一阵也就不飘了

但风还吹着

风肯定以为这样吹着就很有意思

风把岔里的鸡毛蒜皮吹走了

岔里又有了新的鸡毛蒜皮

风把人从屋里吹到外面

人又从外面回到了屋里

风吹着庙上的那些旗子

吹着吹着旗子就没了

没旗可挂的旗杆

就挂些云

或者风

像谁在天上画着速写

风把一个村子越吹越低

比一个村子更低的

是祖宗的几根白骨头

插在土里

像被人忘在那咀的

几件农具

比如锄头

或者一把老犁

—L

/\

风把一个人吹过山梁

村子就多了一道皱纹

当风折过身想把他吹同故乡时

他感到自己的身上

已四处透风

一个人哭了

一个人在地边上坐着

忽然哭了

我看见一颗眼泪

流到了他的鼻尖上

又大又亮

他如果忽然仰起脸来

那泪是不是就会流回去

一直流回心里呢

但他一直低着头

他不想让天看见他在流泪

他要把眼泪流进土里

于是那颗眼泪朝四下里看了看

就猛地跳了下去

像一个烈士

或许泪该喊上一句什么

但没有

泪怕把人吓着

我看见那人咬了咬嘴唇

没有出声

土地也没有出声

茧的形成

一个小浪之后

是一个大浪

然后是一个更大的浪

浪就这么打着

但海滩不疼

风过去是雨

雨过去是雪

风霜雨雪过去

还是风霜和雨雪

但山不疼

手磨破了很疼

再磨还疼

但疼着疼着就不疼了

不疼的手是一片海滩

还是一片山坡

有时候

我摸摸自己那颗苍老的心

最粗糙的地方

竟然硌得手心生疼

错 过

出了一趟远门

院子里的梧桐花

就已经开过了

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就像一个重要的日子

被我忽然想起时

已经过了好些天了

或者就像某些事情

等我明白过来

早已错过

现在我离自己已越来越远

说不定哪一天

我就会错过自己的一生

寂 静

篝火熄灭

黑夜的伤口愈合

灰烬中

哗哔剥剥的火籽

响成了满天的星星

火籽里烧土豆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焦黄焦黄的香啊

让荒凉的山头微微一笑

最烫手的那颗

一失手就滚到了天边上

被风吹着

就要凉了

最早上山的是草

草在山上为英雄们准备好了藏身的地方

看着那些躬着腰上山比草还低的人们

下山的时候横刀立马

草的脸色有时候绿了有时候白了

遇着大旱的年景

草就想连草都立不住脚的地方

谁还能被逼上梁山

塬上的树

那天我看见塬上的白杨树

向着同一方向奔跑

它们想跑出塬边

把弯着的腰挺直

其中的一棵树上

晃动着一个喜鹊窝

像我挂在脖子上的一只香包

那时我多想看见一只喜鹊

让它告诉我大风过后的喜讯

只是它还在风中的路上

一场大风之后

是又一场大风

有些树的腰被风吹弯了

就再也没有直起来

像一个人一直背着个大包袱

有时风在背后猛推一把

跌跌撞撞的树

就险些摔倒

车过通渭

我看见了山头上的烽火台

现在很像一个穿破棉袄的放羊老汉

默默地蹴在那里

吃光了青草的风雪正围在他的膝下

唤着一把干草

我也看见了山下的土堡

如果把风雪赶下坡去

就可以把它们圈到那里

里面被叫做老爷太太小姐少爷的人们

现在已不知去向

当我看见牛家坡这个地名时

就把头伸向窗外

多看了几眼这个和我同姓的地方

我记得的甘谷

只记得那天从峡谷里出来时

我们踏着积雪

峡谷上空的一颗星亮亮地看着我们

只记得那天我们在大象山的佛脚下

看见从村里出来送丧的人们

远远地朝着佛的方向走来

只记得那天很冷

我们三个外地人在老方丈的小屋里

暖了一阵

去腊子口的路上

一场斜风细雨

一直飘到1935年的秋天去了

走在去腊子口的路上

总有一种去虎口拔牙的感觉

据说腊子口的牙已被拔光了

只留下一个小炮楼

像一直没有长好的牙槽

但我们还是要去那里看看

看看然后在心里装上一些感慨

或许只为了那些风一样拂过的感慨

那天我看见走在路边的几个小学生

忽然站住向着我们的车队敬礼

迭部的风雨中他们举过头顶的小手

把我的心又一次触痛

雨中过六盘山

天高云淡的那云

今天却低到了山坡上

一场温暖的雨水

打湿了满山的小松树

它们多像那年爬山的士兵

我没有上山

只从山脚下的隧道里穿了过去

一闪而过的路灯

亮得像一种仪式

忽然看见路边的警示牌

上面写着“事故多发路段”

欢快的心情就有些沉重

走过这段路

我听见六盘山在我身后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察尔汗盐湖

我在走天在看

当我站在察尔汗盐湖边上

像不像一粒被风吹脏了的盐

此刻阳光正亮盐粒正白

我睁不开眼睛

是因为心里惭愧

我到盐湖来看看

就是来检讨自己的过错

我心里的那一点苦和咸

现在还不能叫盐

当我戴上墨镜

察尔汗就远了

黄昏里一辆拉盐的卡车

从万丈盐桥上开过

我听见它的车轮上

甩出硬梆梆的汗水

去了一趟巴丹吉林

这么多针尖大的沙子挤在一起

连绵起伏

但它不叫疼痛

而叫苍凉

如果说这苍凉是一块伤疤

坐在沙丘上的那人

是不是一粒盐呢

风中的巴丹吉林

扭动了一下身子

沙子细小的叫声

是它和头顶的一只鹞鹰在对话

此刻一个人多余的潮湿都被蒸发了

多干净

我忽然渴望来这里流放

像一把芨芨草

剩下的时间只为活着

回来的路上

衣袋里装着一把沙子

那是贴在我身上的干燥剂

乌鞘岭上

忽然想起天马行空这个词来

但眼前的这匹枣红马

比临泽的枣子还红的枣红马

却只顾低头吃草很饿的样子

它高贵的头颅

比一棵草低

但比乌鞘岭高

如此安静

一匹就要进入老年的马

它知道奔跑是年轻的事

现在只需摇摇头或者闭闭眼睛

偶尔甩甩尾巴

如此安静的马

和乌鞘岭

乌鞘岭上已经很秋天了

一个人在山坡上歌唱

坡上散落着一群山羊

像这个季节的一把冰糖

放羊的那人情不自禁的歌唱

像一把木头勺子

搅动新熬的一锅小米汤

淡淡的香弥漫了山冈

坡下的玉米地里

秋风吹来轻轻的和声

鹰的两只翅膀在高处打着节拍

有时一个高音

就在头顶的白云里缠来绕去

像一个人手中挥动着白羊肚手巾

而一个低音却像这坡上的小草

轻轻地起伏

有时更像一个人激动地颤抖

被羊咽在胃里的音节

和那些就要发黄的小草

往往一起涌上羊的喉咙

羊也就忍不住唱上一声

一个人到底在那里唱什么呢

听不清歌词

只感觉旋律很适合这个秋天

有些幸福有些渴望

春天在梦里把我找见

往年都是我回到乡下把春天带回城里

可是去冬的一场大雪把我挡在了兰州

春天想我啊想我这整整一年

不知在城里是怎么过的

于是肩扛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今年的春天来城里看我

买不上进城的火车票

就搭上比火车还快的梦来了

带着一袋子的土话和乡下的消息

说我不在乡下的日子

乡下怎样把雪和麦子一起种进土里

说红红的日头下

麦子怎样在山坡上一起一伏

说去年岔里谁家拉了电话

说谁家在北京打工的儿子

回来领了个四川姑娘

说谁家的媳妇得了病几年都没治好

下个月要迁祖坟呢

也说岔口要修高速公路

占了谁家的地补了一万多块钱呢

说着说着得了钱的二叔在梦里咳嗽了一声

就把这个春天咳醒了

此时城里已是气温回升阳光和暖

想乡下的雪也该化了

岔里有些老人不在了

父亲问我山背后的那个福贵还记得吧

远远地一见人就笑的那个福贵

去年不在了没灾没病就那么睡着了

福贵积了个好生死

这样说时我看见面上的一片冰草

被风吹得扑扑燎燎

像放羊的福贵把那草点燃了似的

只是此刻的杏儿岔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们只关心今年麦子的成色

福贵的儿媳妇是我的一个远房妹妹

我远房的叔也不在了

是那年在去县城赶集的路上

从拖拉机上甩下来不在的

那时他怀里抱着一只母鸡

那鸡扑腾腾飞出去好远

然后跑进草丛就不见了

当然也就不见了远房婶子的花汗衫

还有我远房妹妹好看的书包和铅笔盒

没有了亲爸的远房妹妹

后来嫁给福贵的儿子把福贵喊爸了

现在她连一个爸都没了

红脸蛋的远房妹妹两颊都白了

那赵多还在吗

不在了得了癌症早都不在了

那个瘦得像只老猴子的赵多

他的儿媳妇也是我的一个堂妹

堂妹两口子关系不好

他们没人管的小儿子跟着我的堂婶过

那天那孩子就倚着我家的门框怯怯地看我

堂婶摸着他的后脑勺说你看这孩子

要是能上几天学就好了

父亲说赵荣也不在了

按辈分我该叫他表叔

小时候我就在表叔家门口的学校里念书

我和他儿子好得像穿一条裤子

天阴下雨天我和他儿子就爬在他家的炕头上

喝着表婶做的拌汤写着生字

偶尔想起多年没见的这位老表叔

想起他不停地捋着山羊胡子

呼噜呼噜抽水烟的样子

好像他一直就那么老

现在表叔不在了比他小十几岁的表婶

坐在空空荡荡的炕上

想表叔用一袋土豆把她换回家的情形

直想到她连颗热土豆都啃不动了

很多的老人不在了

也有很多的老人还在

一个老人不在时天就阴一会儿

再一个老人不在时天又阴一会儿

但更多的时候天是晴的

天晴的时候全杏儿岔的人

都低着头在地里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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