屐痕处处
走近流坑,是由于流坑很近。早晨从南昌出发,溯抚河而上,车行三个小时,中午就可抵达这乐安县西南距离县城38公里的流坑村。在此期间,可透过车窗尽览乡村沃士的自然风光,遍数沿途各地的风土人情、物产名胜、历史人物。青云道观评朱耷,才子之乡夸晏殊;玉茗堂前数《四梦》,东方莎翁汤显祖。车行仅两百公里,谈笑则一路风生。还能闭目凝神,潜心回味那只有闲暇才会回首的往事。其实喜怒哀乐寻常事,何须较真腹中留。或许不经意打个盹,突然被行车颠醒,独享那铆足劲后的快慰,不也胜似闲庭信步了吗。
走近流坑,是由于流坑很美。距村子还远,就看见一簇簇的绿犹如一把把撑开的大伞,点缀着,不!是荫庇着整个村庄,这个占地区3.61平方公里,八百多户,四千余人的偌大村庄。近看原来是古樟树。樟叶碧绿衬托于蓝天白云,溶进灰白相间的建筑群中,早早把我们带进苍茫与神秘之中,越发激起我们博古揽胜的欲望。
流坑村,背傍青山,三面环水。山清,树木参天,枝繁叶茂,芬芳中颇呈凝重祥和之气;水秀,清澈见底,晶莹可人,澄净里透溢出灵顽之态。一群农家女身着各色衣裳,顺水排列在江边浣衣洗被,自然娴熟,健康优雅,为流坑平添了一分艳丽,几多妩媚。这条哺育流坑人的母亲河叫乌江,与楚霸王项羽别姬自刎的乌江同名而不同地。
从江岸拾级而上,来到流坑的村头。街道很规范,横七竖一,即有八条主干道交错,成了交通枢纽。街巷由青石板和卵石铺就,过往行人晴天免尘土飞扬之苦,雨天无泥泞路滑之忧。街头巷口建有碉堡式门楼,村里人称之为巷楼。平时上面一层供村民休闲娱乐,下面敞开门户让人行走,战时则关门闲户,驻兵把守。巷楼成了万户莫开的壁垒了。
和江南许多明清建筑一样,房屋讲究几进,一进一个天井。周围是房间。天井的檐子南高北低,说是借助南风吹拂屋子的尘土。受儒家理学的等级所限,流坑的房屋大小相差不多,风格却迥然不同,殿宇廊庑各有千秋。展现在我面前的是绘檐画栋,飞红落紫;诗刻字镌,匠心独运;厅堂照壁,缕金溢彩。金匾悬门首,上下两联呼应;题额凸厅前,左右木雕衔接。门盘石狮,昂首对对坐,窗刻槅扇,典故块块神。置身于此,如痴如醉,心旷神怡。
走近流坑,是由于流坑很古。早在五代南唐升元年间(公元937-942年)建村,至今一千年。一千年多少变故,但流坑的姓氏 不改,董氏一脉相随,至今已繁衍到第41代。董氏家族历来拜西汉贤良董仲舒为老祖宗,即那位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儒家代表人物。村里供奉的“汉醇儒董仲舒先生牌位”可以为证。胡适之先生曾经将历史比喻成小姑娘的辫子,说是可以随意编织的。流坑的历史可不是编造杜撰的,大量的文物古迹、史志族谱完全可以提供脉络清晰的村编年史。走进流坑,随便一拽,可以拽出一连串青史彪名的人物来,沿街一碰,都能碰出可考可证的历史遗迹来。如果说,几百年甚至于八百年的老樟树是流坑古老的象征的话,那么树荫下的房屋、街道、匾额、石雕、楹联、照壁简直是历史的旋涡,跨得进去,却使你流连的不能自拔了。流坑的古代建筑现存的多达260处,仅明代之前的多达20多处,这距今至少是三百年历史。1997年省政府确认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流坑就占了21 处,这仅仅是中国最最基层的一个村啊!
流坑的古,包含在其丰富的文化底蕴上,且不论木雕石刻之精。绘画书法这绝,傩神傩舞之奇,光悬在门首庭楣上的木匾题额就有176方和361处,足让你目不暇接。什么状元楼、进士弟、理学名家、龙章世锡、三叶重光、望重端僚、儒林发藻、振卿公神祠——房主人曾有过的显赫,家族曾有过的辉煌尽显。流坑历史上科举入仕的记载很多,除董仕元独夺状元外,有32人先后成了进士。叔侄兄弟五人同科进士的“一门五进士”,在全国闻所未闻。流坑的匾额楹联用字十分考究,联联连花妙笔,字字遒劲有力。愈品愈有韵味。其中不乏朱熹、董士标等大手笔的真迹。仅此一项就足以让文化、文物鉴赏者瞠目结舌。
流坑有过整饬辉煌时代,大量的状元进士产生在两宋明朝和清初。这也许是中国经济南移的影响,“两湖熟,天下足”,南方经济迅速崛起,使南方人在政治上欲望更强,科举入仕的机遇更多予以了有准备的南方人,当然也造就了一批批流坑人通过科举进入仕途,同时也带来各种荣耀。流坑后来变穷了,它的穷隐发于清末。当时流坑人靠竹木生意发了一笔笔横财,迎合朝庭卖官鬻爵的风盛,流坑人化钱捐官买爵替代了学而优则仕的传统,逐渐地失去了政治和经济的根基走向衰落。或许是中国近代有太多的变故,政局动荡不安,人们颠沛流离。以儒家理学规范的流坑人适应不了这种沧海桑田的变化,只好守着祖业,维系子嗣而已,随着中国的衰落逐渐衰落。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没有流坑的衰落,现代楼宇早就取而代之,我们也就无缘来品尝流坑的历史文物、文化艺术。但是,穷有穷的难处,偌大的千年古村,众多的文物古迹如何保护?光依赖流坑的自身力量简直是画饼充饥。风雨飘摇中,断垣残壁仍在受侵蚀,赫赫有名的状元楼也在行人的践踏下摇摇欲坠。
走近流坑,不敢走进,是由于流坑太美,美的不敢深入,怕不识流坑真面目,只缘此身在村中。
走近流坑,不敢走进,是由于流坑太古,古得那么深遂,自弗不如而不敢枉加评论。
走近流坑,不敢走进,是由于流坑太脆弱,走进去怕惊忧了它,无形中担负起破坏文物的罪名。
走近流坑就是为了呼吁:救救流坑!救救流坑!让这位不曾梳洗的姑娘还其女儿妆,展示她无穷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