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街道上,茫然视四,一片死气,虽尚有人,却如同死了一般,每人眼中的光已消逝,这种眼神他常在死人身上见到,若有光,则只是癫狂的光,恶毒的光罢了……他看看天,喃喃道:“雨愈渐大……死气好重”
其言未落,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他感觉到,一股腐烂之气……
雨
冰冷的雨
这等天气,亦是死人也不愿出门。
虽然镇上的活人已不太多可还是知道这道理。
然而路的尽头却已徐徐走来一个人,他已被雨淋透,黑衣衬得苍白的脸更加惨白,身材又瘦又高,他好像随时会倒下却又永远无法倒下!
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他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不急,那些东西本就是来找他的,他何必要急?
“嗒嗒……贵客贵客!
一个无目无耳却有一张难看的被麻粗之线缝合其口之‘人’机械的说道。
严格之曰,亦不为人。
那人却好像丝毫不为这些怪物恐怖的形象所动,只看了一眼被他们制住的女孩,只是脸色有些白,才稍微松了口气。
女孩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
“你……你又回来了”
“嗒嗒嗒嗒……这小姑娘果然是个好饵啊!嗒嗒……”怪物一边机械地说着一边发出木头相互敲击摩擦般的类似笑的怪声。
那人微一皱眉,说道:“这样的笑声……丙级鬼差?”
“嗒嗒……微末小卒,入不了大人的法眼,‘黑伤’魂大人!”怪物咧大了嘴似乎在笑。
“‘黑伤’?”小女孩在心中默念道。
“把她放了,我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其人面色不变,却一直紧盯着诸物及女,不失一节,并已抽出背后的刀。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刀身使它变得更加鲜红,犹如流动的血液。
苍白的手、血红的刀,昭示着死亡的到来。
怪物却只是咧嘴一笑,“嗒嗒……大人多虑了,作为丙级鬼差,我们今天就没准备活着走,嗒嗒……”
“是他派你们来的?”魂的心中已猜到主谋的身份。
“嗒嗒嗒嗒……大人还是那样记挂着那位大人啊……”鬼差头目含言笑而地说道:“没错啊,嗒嗒,为了那位大人,我们可以随时去死,何况是死在魂大人刀下,嗒嗒……”
风在吼,雨在叫,杀气在咆哮。
一场恶战已在所难免。
魂已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气息。
“那位大人让在下带来一句话——如果在你面前杀了这个小姑娘,你能够得到多少痛苦?”鬼差头目徐徐举起了那条化作刀刃的手臂。“他愿意用一切换取你的痛苦,嗒嗒嗒……”
“不好!”魂脸色一变,即起,矢般窜去。
忽然,两个丙级鬼差以极快的速度拦在他的身前,两柄锋利的刀刃距离魂的身体只有毫厘!
他们的出手快如闪电,但他们明白与魂之间的差距,他们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只要魂有一瞬之涕,其任务已成。
两柄刀同时砍中!
两柄刀又同时落空。
刀锋砍中的,是魂留在他们眼中的残影。
“咔,咔”
两声干净利落的砍杀声划破了空中的雨滴,也斩断了两名鬼差的身体。
无一人见其何时拔刀。
亦无一人见其如何拔刀。
但他们皆已瞧见了这把刀。
魂的刀。
天下无双之刀。
奇异之态,赤者茎干。
比蔷薇尚红,比血更红!
盖天下之利,胜天下刀法!
能拯救眼前这条美丽的生命吗?
“嗒嗒……晚了……”鬼差头目的刀已抵于小女孩羸弱之躯上。
“我还记着你的话,绝不会掉眼泪……”小女孩满目坚毅,带着笑,对着魂说完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
刀已刺入,刀锋冰冷。
汩流血,自腹蔓延,一点点染之黄之衣,宛如正在给一副泼墨的山水画点上朱砂。
魂如遇巨雷轰顶,一下子被震散其魂魄。
其地立止,一双锐利之目已成绝望之死灰,眼角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着,面上的雨水循鼻洼流至嘴角。
“嗒嗒嗒嗒……看得出你很痛苦啊!那就尽情地哭,尽情地杀吧!以我们的血,换你的泪!”
每句话皆是一把刀,欲以此一刀刀割在魂的心上,使之痛苦,使其软弱,使之崩溃。
但这些刀则皆似斩在一石上,魂全无为此乱心。
他静静地看着,虽脸色微变,但整个人依然沉着镇定,没有发怒,更没有疯狂。
此举并非麻木,是冷静。
愈是怒时,越使自己冷静,这是他从无数痛苦经验中得来教训。
但敌人却早已按捺不住,鬼差头目命数十人蜂拥而上,一个接一个地向魂恶鬼般地扑去,攻其面、其胸、其手、其足。
魂的四周,皆已被数十对充满杀意的眼神包围,他的身体立刻就要被数十把冰冷的刀刃大卸八块!
忽然间,魂的神色变了,目中有焰腾起。
如地狱之火,即将眼前的敌人焚烧殆尽!
剑风呼啸,剑光漫天。
红色的剑光,如红日般光辉灿烂,如蔷薇般美丽夺目。
闪烁不停的剑光射向了众鬼差,照亮了其脸、其胸、其手、其脚。
被红光照到的那一刹,其命已终。
小镇的石道上,顿时一片鲜红,血一般的鲜红。
真正的血红。
数十名鬼差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横躺在地上,面持临终之色
“好快的刀,领教了!”鬼差头目迅速摆好架势,以跟他那庞大的身躯极不相称的速度迅猛地冲向前方,同时改变右臂刀刃的方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瞄准了魂的要害。
可是刀锋未至,刀光又一闪。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刚才明明清楚地看到,刀还在距离他六丈开外的地方。
刹那间,这柄刀就已插入了他的前胸,他也看见五尺长的红刀从自己的胸口穿过。
但他依然没有看清这把刀是如何刺入自己的胸膛!
没有血流下,因为血还未来得及流下。
魂的眸子似已变成两块乌石,盯着他冷冷道:“既然没打算活着回去,那现在就替她偿命吧!”
他的喉咙里“咯咯”地响,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跳动,鼻孔渐渐扩张,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
鲜血,已从他舌尖滴了下来。
“嗒嗒嗒……”鬼差头目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说道“为了那位大人,我们几条命……换你更深的痛苦……他一定会……很满意……嗒嗒……“余音未了,魂已抽出了剑,鲜红的血立时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
血,即使在如此凄暗的天色中,看起来仍然是鲜红的。
红色的血沿着红色的刀流淌,带走的是别人的生命,带来的却是他的痛苦。
“这样来让我痛苦……你满意了?从我的痛苦中……你又能获得多少快乐?”
魂的呢喃声很快便被风雨吞没。
手中的黑伤重归剑鞘,溢满全身的杀气也渐渐消退。
魂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小女孩的尸体。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每跨出一步,小女孩死亡的面容就离他更近一分。
本来不足两丈的距离,魂却仿佛走了很久。
当他的手触摸到她的身体时,竟开始不住地颤抖。
这双完美无瑕的手,这双葬送无数强敌的手,无论在多么艰险的情况下,都不曾颤抖过。
可此时此刻,他的手在颤,心也在颤。
“我还记着你的话,绝对不会掉泪……”
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断回响在魂的耳畔。
她每个字都说得那么沉痛,那么真切。
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孩,面对残酷的命运和死亡,没有哭泣,没有乞求,而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并将这份坚强一直保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样的死亡是何等的庄严,又是何等的美丽!
但越是美丽的死亡,就越是悲剧,令人痛苦的悲剧。
“我……救不了任何人……但却能害了任何人!”跪在小姑娘冰冷的尸体旁,魂的眼中似有透明色的液体流出……
他这一生,极少为女人流泪,温热的泪水与冰冷的雨水混杂在一起,从魂的脸庞滑落,一点一点与地上的血水融合。
小镇的石道上一片血红。
魂的世界仿佛也一片血红。
雨仿佛更冷了,冷得有些残酷。
地上血流成河,天上暴雨如注,魂跪在地,久而不动,听雨漱地上之血,漂流之目之泪。
……
……
不知过了几时,魂徐徐睁开了双眼,双手抱起小女孩的尸体,向于小镇之乱葬岗。
……
……
长长的街道,冷灰的青石板,冰冷的雨水仿佛永远也下不完……男人走在这街道上……路,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
……
“对不起,此刻我连一个清净的安睡之地都无法给你……”魂的心中满是愧疚和自责。
若非自己,她也不会才这么年轻就……放下小女孩尸体的一刹那,他的视线再次被小女孩手中的东西所吸引。
“药……你居然还紧紧攥着给你爹的药……”魂轻轻握住小女孩冰冷的双手。
命将终之日,其心之所思、所系,皆悉灌至此裹上。其亦知,或是包药本不救其父,而岂仅一线之希望,其亦不顾地倾矣其有之情。
……
……
“这镇上的道路并不复杂,其父是个酿酒的,宜易辨识。”这是此刻,魂唯一能为她完成的事了。
荒凉的坟,冰冷的雨。
草草掩埋了少女的尸体,魂单膝跪地,于其坟前重誓:“子之药,吾当为汝送,我今不能带你爹往视其大夫……若我在余之间能竣事,生还此,必与你立一善之碑……负子之一,朕惟往复言已矣。”,魂站起身,把药揣进怀里,走向回小镇的路。
“?!”再次回到镇门口,眼前的景象让魂有些讶异。
原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石道上,此刻光洁如故。
刚刚那场厮杀,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看来鬼差已经包围了这座小镇……难道我真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