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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刘仁赡全节完名 南唐主臣服纳贡

诗曰:

南伐族师太华东,天书夜到册元功。

将军旧压三司贵,相国新兼五等崇。

鹓鹭欲归仙仗里,熊罴还入禁营中。

长惭典午非村职,得就闲官即至公。

右录韩愈《和晋公破贼回重拜台司诗》

话说郑恩自班师以来,因其久旷,未免与陶妃重叙欢洽,倍笃恩情。不料酒色过度,渐生疾病,忙请太医官看视。太医官道:“此是七情过伤,虚水旺火之症,当用滋肾平肝清金益水之剂,可保无伤。大要只以保养为主,但能清心寡欲,静养葆元,再加以祛灾汤药,则可愈矣。”郑恩大喜,分付左右送出太医官。自此,静住府中,安心保养,凡服药调治,进食添衣,皆是陶妃亲身服侍,寸步不离。

不说郑恩在府养病。且说李重进督兵攻打泰州,城中自被周师围困,已及二年,此时粮草缺乏,军民饥苦,刘仁赡差人告急于齐王。齐王差大将许文缜、朱元领兵运馈至紫金山下寨。朱元进策道:“周兵势锐,兼之李重进智勇兼备,用兵如神,今知我救兵来到,彼乃预先退离以待之,此必胸有成策,不可不防。为今之计,可筑而道数里,以遏其冲,则吾运便捷,而可免敌人之算,此乃兵家之要法也。”文缜依其计,即发兵筑起市道,连绵数十里,军士往来运粮,直抵泰州城,果然便利。早有哨马报入重进军中。重进对曹英道:“唐军长驱而来,又筑甬道以运军粮,公等何策以御之?”曹英道:“寡不敌众,弱不敌强。吾兵虽少,当出奇兵以破之。”重进道:“公言正合吾意。”遂唤牙将刘俊分付道:“汝引步兵五千,出泰州之南,待后兵一出,两下夹攻,冲破其营,敌人必乱矣。”刘俊领计去了。又令曹英领兵埋伏于紫金山北首。重进分拨已定。

次日,领兵向紫金山而来。两军相撞,门旗开处,闪出许文缜,横刀勒马,立于阵前道:“汝等周将攻击泰州,两年不下,费力久矣,何不退兵,免遭擒戮?”重进大怒,抡刀直取文缜。文缜挥刀相迎。两下金鼓喧天,摇旗呐喊。二将战有一百余合,未分胜负。南阵冲出一将,名叫边高,拍马挺枪,前来助战。重进力敌二将,全无惧怕。忽周阵中一声炮响,震动山岳,正东一彪军齐起,刘俊横刀跃马,从唐阵后杀来,唐兵大败。朱元忙上前来迎敌。刺斜里曹英一骑又到,从南冲入阵来。文缜见势不好,回马便走。曹英阻住去路,边高奋力来迎,不一合,曹英手起刀落,劈边高于马下。文缜见失了边高,冲围杀奔北门,刘仁赡城上看见,领兵杀出,救入城中去了。重进夺了营寨,分兵据守。

文缜大败进城,计点军士,折了大半,羞惭无地。刘仁赡道:“君且与朱将军守城,明日吾当亲出,与李重进决一死战。”许文缜道:“且慢。公若强战,必难保守,待等主帅到来,再作商议。”刘仁赡从其言,悉力据守,然因国事艰难,忿恨忧郁,遂染成疾。其子刘宗来见父亲,道:“两军相遇,战胜者为奇。父亲力守孤城,未尝有挫;今日添兵助将,反有倒戈之辱。儿愿今夜出城,去劫周营,以雪此恨。”刘仁赡大惊道:“汝劫营未惯,安知兵法?我为主将,尚不敢侥幸成功;汝系年幼无知,怎敢妄行险事?徒丧其命。此计不可用。”遂喝退刘宗。不想是夜刘宗竟领部兵二千,开东门,泛舟渡淮,去劫周营。谁知兵未至营,却被李重进游兵所击,杀得大败而回。次日,刘仁赡闻知其事,命左右推出斩首。监军周廷构上前力救道:“小将军虽失一阵,然为国家出力,欲建功耳,并非自为,望明公赦之。”仁赡不听,部下诸将俱皆跪劝,只是不依。廷构无法奈何,只得使人求救于刘夫人。夫人谢道:“妾非不爱吾子,奈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移;若今日宽宥其罪,便是刘氏不忠,妾与刘公何以见众将军乎?”急令斩之,众将尽皆感泣。有诗为证:

阃外元戎号令明,忠勤宁肯遂私情。

竟将爱子殉军法,愤志于斯一念贞。

却说齐王李景达知许文缜大败,欲起倾国之师来救泰州。李重进闻此消息,与众将议道:“唐之援兵甚多,泰州未便即下;况且我军粮草不继,难与战争。不如奏知主上,以图计取。我等且驻兵于此,以示久远。”于是具表差人奏上世宗。世宗得奏,犹豫未决。是时李谷有疾在家,世宗遣范质、王朴就其第宅问之。李谷道:“泰州围困,破在旦夕,若圣驾亲临,将士用命,则泰州指日下矣。”范、王二人将李谷之言奏知世宗,于是世宗意决,下诏兴师,攻取泰州,仍命赵匡胤为元帅,以统诸军。是时赵匡胤守制在家,迫于王命,只得应旨。又为郑恩告病,言郑恩前次出兵,随征辛苦,班师以来得病在家,至今尚未痊愈,不能从征。世宗准其告病,恩免出征。当时匡胤分调出师,命造大船数百只,使唐之降卒教习军士水战。数月之后,出没波涛,纵横湍浪,胜似唐军。三月,世宗车驾出大梁,命王环领水军五万,自汴河沿颖入淮,军声大振,远近皆惊。

消息传入南唐,齐王闻之大惧,差人至金陵求救。唐主集群臣商议退敌之策,太史令吕锦文奏道:“南唐与周,势不两立,大王当起倾国之师,与之迎敌,彼已深入各地,岂能久驻乎?”唐主依奏,命杨守忠领兵五万,前去迎敌。守忠得旨,即日领兵离金陵,来到紫金山下寨。齐王李景达闻知救兵已到,自己大军至淮河口结营,与守忠声势相依。城中许文缜、朱元亦列营于城西,彼此为犄角之势,约日出兵。

时世宗大兵离泰州城十里安营,听报南唐起倾国之兵而来,便下令各营将士,齐心努力,严整兵戈。次日,列阵于泰州城下。世宗亲自戎装,同匡胤等一干众将,来到阵前。南唐杨守忠亦列成阵势,跃马舞刀而出,大呼道:“吾南唐与汝两不相涉,何故连年相争,以苦苍生?”世宗道:“今天下一家,汝主庸愚,敢自霸一方,苦害万民。朕今天兵到来,汝等知事,当举兵来降,不失封爵;若再不悟,祸不免矣。”守忠大怒道:“谁敢先见头阵,以挫其锋?”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乃牙将张兆仁,手执大刀,飞马搦战。周阵曹英拍马舞刀抵住,两下交锋。战有三十余合,曹英卖个破绽,勒马诱张兆仁来赶,看看将近,挥起大刀,把张兆仁斩为两段。杨守忠见折了张兆仁,心中大怒,自挺枪来战。赵匡胤看见,纵赤兔马,提八环刀,飞出接战。二将双器齐举,两马相交,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忽城西许文缜领兵冲入阵来,将世宗军冲作两段。李重进恐上有失,拍马上前挡住,与文缜交战,将至一百余合,重进轻舒猿臂,将文缜捉过马来。匡胤见重进捉了许文缜,勒马绕南阵而走。杨守忠随后追来。匡胤架起连珠箭,射中守忠坐马,把守忠跌下马来。周兵向前捉住。唐兵大败,杀死极多。朱元见势已危,弃了西营,领众沿流而走。王环水军顺流而下,鼓噪直前。齐王听得唐兵大败,守忠被擒,不敢迎敌,与陈觉弃船,奔归金陵去了。世宗自将马军,与诸将夹岸追击。唐兵溺水死者二万余人,周兵大胜,所得船、粮、盔甲、器具不计其数。世宗收军还营。

次日,分拨诸将,提兵到泰州攻城。刘仁赡闻救兵大败,病体更重。监军使周廷构见周兵攻城甚急,与左骑都指挥章全议道:“今主帅病重,不能理事;城中被困已久,粮草已无。若不迎降,致生民变起,反为不美。公意若何?”章全叹道:“我等尽心守城,为生民之计也。今势已如此,自当开城投降,以免生灵涂炭耳。”二人议论相合,乃诈作刘仁赡降表。次日,众将挟了仁赡,开城以降。世宗亲至帐中,慰劳良久。仁赡垂头不语。世宗嘉其忠义,赐赉甚厚,复命左右扶入城中养病。仁赡义不苟取,扶归府中。世宗下旨:大赦州县囚徒;百姓有受唐主之书,保聚山林者,悉今复业;其民隐之尚有未便者,着有司官一一条陈奏闻。又下诏封授仁赡为天下节度使兼中书令。仁赡不受,是夕卒于城中。进爵为彭城郡王。时后主闻仁赡死,甚加痛惜,遥赠太师。世宗复以清淮为忠正军,以族仁赡之节。有诗赞云:

固守孤城忠不回,兵穷粮尽病相催。

惟公一死真无愧,千古声名显似雷。

时泰州因被困二年,民人绝食,世宗下诏,开寿州仓库赈济饥民。百姓得食,欢声载道。

四月,世宗合诸将进攻濠州。濠州守将黄天祥听得周师来到,急领兵三千出城迎敌。两军对圆,北阵上刘俊横刀大叫:“唐将早早献关,免受屠戮。”说罢,纵马而来。南阵黄天祥大怒道:“贪心无厌之徒,敢又来犯我城池耶?”举起手中枪,拍马直取刘俊。刘俊抡刀来迎。两下交锋,这场好杀,有诗为证:

暮雨旌旗漫未干,残烟衰草日光寒。

沙场达旦连宵战,只见番兵主马鞍。

二人战不数合,正东上一声炮响,匡胤一骑杀来,把天祥预备的水寨登时打破,焚其战船,一时烟气蒸天,红光遍野。黄天祥见失了水寨,无心恋战,急勒马退走回城。李重进、刘俊等追赶,会合匡胤,水陆夹攻。黄天祥御敌不住,引败残兵退守羊马城去了。

匡胤得了濠州,迎驾入城,因又进言道:“唐军败北,势如破竹,数节之后,迎刃而解。陛下不必亲行,以冒矢石,且扎御营于此城,待臣与诸将直捣金陵,擒取唐主,以靖南方。”世宗大悦道:“全赖二御弟等尽心辅朕。”于是匡胤与李重进合兵先攻羊马城。城中闻此消息,尽皆惊惶。时水军元帅江显明列战船数百,陈营于涣水之东,知濠州有失,正欲救应,却遇黄天样杀败来见,说周师势锐,不可抵挡。江显明道:“吾与公列水阵于涣水南岸,以御周兵,一面申奏主上,提兵来救,庶不至彼之猖獗也。”天祥大喜,即与显明列二营于南岸,摆齐战船,横浮涣水,坚不可入,牢不可破。匡胤兵马已到涣水,隔岸列成阵势,乃与步军使高琼商议道:“南军阻水列营,意我不能便渡此河。汝可引兵一千,绕岸登进,候至明日黄昏,放起一把火来,岸军一失,水军自慌,吾弓挥对岸杀来,必获大胜。”高琼领令而行。

次日午后,匡胤领兵斩寨而出,分付诸将传弓弩手,乱箭射住水军。那些水军遮箭不及,怎敢出战?因此周师渡过涣水,竟趋南岸。黄天祥见周师登岸,大惊不迭,领所部兵来迎,正遇匡胤,两马相交,兵器并举,战不数合,天祥败走。此时正近黄昏,忽听南阵一声炮响,摇旗擂鼓,火把通红,正遇狂风大作,显明营寨尽被延烧。唐兵大乱,自相践踏。显明见势不好,即弃营逃走俏遇高琼杀来,阻住去路。显明心慌,放马欲逃,不期马失前蹄,一交翻下,被高琼趁手一刀,斩为两截。部下尽数投降。高琼遂与匡胤合兵攻杀天祥。天祥料不能胜,抽出宝剑,自刎而死。正是:

可怜英雄节义士,只见空鞍匹马回。

水军见主将已亡,降的降,走的走,一时干净。

匡胤得胜,威声大震,远近皆惊,于是会合李重进军马,直犯泗州,分门攻击。守城宫范载,知势难支,开门纳款。匡胤入城,禁约部兵,不许抢掳,扰害民间,如违斩首。兵士闻令,整肃而入,百姓尽皆欢悦。正是:

王师遍处施仁义,黎庶归芸如故常。

十一月,匡胤兵取通州。守将郭廷与部将孙信等议道:“周兵势盛,难与争锋,不如归降,方为上策。”诸将皆称其善。郭廷道:“谁可作降表?”孙信道:“参军李廷邹可作降表。”郭廷命延邹为之,廷邹道:“二公乃唐之宿将,屡受国恩;且通州城郭坚固,粮草充足,正可以挡住周师,或战或守,以尽臣职。岂可不为备敌,而先为不义之行耶?”郭廷道:“吾岂不知?但时势如此,徒劳无益。公今且顺天心,以救生灵之涂炭也。”廷邹坚执不肯。孙信以刀胁之道:“公不识时务,执意不从,吾先斩汝首,然后迎接周师。”廷邹大叹道:“大丈夫以忠义自誓,岂惧一死?吾安肯以堂堂之身,从汝狗彘,偷生于世间,而作降表乎?”孙信大怒,一刀将廷邹杀死于地。次日,举城降周。有诗证之:

男子要为天下奇,忠心不屈贯清微。

未经草表先丧命,徒向阶前血染衣。

匡胤既得通州,长驱直进,兵至楚州。有防御使张彦卿坚城固守,周兵攻围四十余日,再不能下。世宗闻之,自领大兵前来监督。匡胤见驾奏道:“楚州守将张彦卿深得民心,为之死守,是以臣等不能即克。近闻城中粮草不继,臣与诸将合兵击之,早晚可破也。”世宗道:“御弟可分付诸将,各皆用心,朕当照功升赏,决不负也。”匡胤受命。次日,即与李重进等分门攻打,将士齐心,军兵奋力,自早至午,只见城西北角早坍了一阙。曹英身先士卒,手执蛮牌,提剑鼓勇登城,把守城军乱砍,下面军士蜂拥上城。唐兵遮拦不住,各自下城逃命。曹英开了西门,众兵齐进,城中鼎沸起来。张彦卿见周兵已至,即与都监郑招业领兵拒敌。郑招业杀奔南门,正遇李重进奋勇而来,不待交战,一刀劈个正着,招业翻于马下。李重进大杀唐兵,往东门而来。张彦卿见势已急,无可挽回,仰天叹道:“今日得报我主矣!”遂掣出宝剑,自刎而死。手下部兵一千余人,尽皆自杀。有诗为证:

固守坚城势不回,推恩部下气相随。

天心已去身全节,义过田横不泯坠。

匡胤既得楚州,随与李重进收兵屯扎,迎驾入城,出榜安民,开仓赈济。于时周兵势盛,所到莫敌。消息传入金陵,唐主大惧,饮食俱废,如坐针毡,又耻降号称臣,乃传位于太子弘冀,遣使奉表,臣事中朝。计南唐所管地界,只有庐州、舒州、蕲州、黄州四郡未下。差使表奏世宗,献其地土,乞求罢兵。世宗取表视之,见其言词哀切,情意凄恻,遂言道:“朕本意只取江北而已,今唐主既能举国纳降,复何言哉?”乃赐答唐主书云:

大周皇帝书达唐主:朕兴师,非为贪求土地,残害人民;实以天下一家,各守封域,以抚治人民,永享安静和平之福,将子子孙孙,实加赖之。通好方新,书旨更不多及。

差使领书,回金陵见唐主。唐主看书,心始感激,遂仍差使奉表来谢。其表云:

唐国主臣李璟谨顿首拜表上皇帝陛下:臣遣臣陈觉,奉表天朝。钦奉诏书,休兵息战,允许和好,容小国仰天涵地育之德,臣不胜衔感。谨献江北四州,每岁纳贡银一百万缗,以供上国岁时之用。昧死谨言,伏候赦书。

世宗得表,群臣称贺。江北悉平,共得十四州六十县。复赐唐主书,谕以:“自今以后,朕已罢战,不须传位。”赐钱弘俶、高保融等犒军钱帛数十万。唐主仍差平章冯延已献银、钱、茶、谷共二百万,赴御营前犒军。世宗待之甚厚。冯延巳复命,称世宗之德。于是唐主倾心臣服于周。有诗为证:

大将南征拥战旗,归降纳土建功奇。

欲知边境生民恨,烽火年来望眼迷。

世宗喜南方平定,下令班师还京。各营得令,无不欢欣。明日,拔寨起行。正是:

天子预开麟阁待,只今谁数贰师功?

驾返汴京,世宗论功封爵,给赏三军,大开龙宴,庆赏功臣。自是君臣勤政,百姓安乐,置兵戈而不用,渐见太平之象矣。

一日,世宗于文书中得一木简,长三尺,上写着“检点作天子”五字。世宗骇异,察其所置之人,竟不可得。时张永德为殿前都检点,世宗心疑,遂命赵匡胤代之。

显德六年,调回征蜀将帅王景、向训等。

时有近臣奏道:“昨夜枢密使、昌邑侯王朴卒。”世宗闻奏,亲临其丧,恸哭数日,悲不能止,仰天叹道:“天不欲朕致治耶?何守朕之速也?”命具衣冠,以王侯之礼葬之。文武百官俱皆送葬。汴京百姓感念王朴平日待民如子,皆悲哀祭献,罢市三日,如丧考妣。有诗为证:

深明术数佐皇家,辅治新君谋远夸。

正值升平身已故,黎民千古尽吁嗟。

却说南唐主顺中朝之后,与群臣议贡献之礼,宋齐邱奏道:“昔日后汉主登极之时,主公曾献女乐数十名,以免数年之扰;今议贡礼,亦可献美貌聪明者与中朝,胜似金玉玩好之物,且吾江南得有泰山之安矣。”唐主道:“吾观世宗乃英明之主,非比寻常,倘若不纳,是无功而反获罪矣。”齐邱道:“美色人人所爱,汉帝未尝不英明,不闻弃逐而临我不测也。望主公速即行之,必无他虑。”唐主依议,即令中官取美女。中官领命,选得美女二人,一名秦若兰,一名杜文姬,送于唐主。唐主见二女果然丰姿出众,美貌动人,即差礼部尚书王崇质为使,送二美女前往中朝贡献。

崇质领命,安备车马,即日离金陵,前往汴京。近臣奏知世宗,世宗召入殿前。崇质当阶朝拜,奏道:“小臣奉主命,进献美女二名、与陛下供忧闲之用。现在宫门外,以候圣旨。”世宗下旨,宣二美人入朝,伏于阶下。世宗举目观看,果有国色,遂问其名。崇质奏道:“一名秦若兰,一名杜文姬。”世宗大悦道:“名色两美,足副朕怀。”旨令收入御乐院。赵匡胤出班奏道:“陛下英明圣德,端理天下,不可受外邦之色。苦受玉帛可以供给,粳米可以赏军;今受女色,是使外邦闻之,皆以陛下为爱色之君,必致美女日进,而政事怠荒,圣德损坏矣。此万万不可,望陛下三思。”世宗道:“朕自有方略处之,无烦御弟所虑。”遂不听谏。乃设宴款待崇质,因而问道:“汝主近日仍备武事,治甲兵乎?”崇质奏道:“自归天朝以来,举国悉得其主矣,尚何事于治甲修武乎?”世宗道:“卿之所见甚明。但朕兴师证伐,则为仇敌;今为一家,汝主与朕大义已定,更无他说。然而人心难料,至于后世,则事不可知。归告汝主,兵甲城郭,当宜修葺,为子孙之计。”

崇质顿首受命而辞,取路回金陵,见唐主,奏知世宗所谕之事。唐主感激,遂令守城官吏,凡城池之不完者修葺之,戍兵之单弱者增益之,更且整理军伍。按下不提。

且说世宗自纳美人之后,每召入宫侍宴,日则吹弹歌舞,夜则淫乐欢娱,迷恋情浓,累日不出视朝,凡一切朝政,皆决于范质、王溥二人。二人心不自安,约齐君臣,到赵匡胤府中商议军国大事。不争有此一番议论,有分教:忧国勤民,剔尽怠荒归淳化;应天顺庶,扫开蒙翳见重华。正是:

披坚执锐于焉释,端冕垂裳自是新。

毕竟众臣议论何事,当看末回自知。

绝声色忠谏灭宠 应天人承归正统

词曰:

诗章进谏冀君听,意殷勤爱敬。

闭邪陈善,焦燎园囿,莫非忠荩。

鸿运将开,人归天应,见彩楼佳信。

圣人御极,日月争辉,华夷欢庆。

右调《贺圣朝》

话说世宗自受女乐之后,迷于酒色,日渐怠荒,一切政事,皆决于范质、王溥。二人心怀忧惧,约齐群臣到赵匡胤府中,商议道:“今主上春秋鼎盛,未建东宫;又受南唐之贡,沉湎酒色,累日不朝:此非经国经民之为也。公乃国家大臣,未知有何良策,以正君心?”匡胤道:“吾正为此事,欲与诸公商议,不意诸公先降,足见忠勤。明日,我与诸公入宫合奏,看主上圣意若何。”众皆欣喜而出。

次日,匡胤同群臣入朝,至内殿见世宗,奏道:“陛下春秋鼎盛,皇储未立,终日佚乐,关系非小。臣等冒死进言,乞早立皇嗣,以副中外之望;远色励治,以昭圣德之休。则天下幸甚,臣等幸甚。”世宗道:“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独先朕子,岂能安乎?”匡胤奏道:“臣等受陛下厚恩,已是过宠,安敢以子孙受爵为望?乞陛下从群臣之谏,以定国计。”世宗见群臣意切,乃降旨,封皇子为梁王,册立东宫。时梁王年方七岁,生得聪颖过人。当时群臣谢恩已毕,正欲陈词谏正,适世宗心生厌倦,命各暂退。众臣只得辞驾,怏怏而出。

无奈世宗日事荒淫,怠废朝政。又于内苑起造一楼,名曰赏花楼,命教练使冯益监造。不消一月,把赏花楼盖造得十分齐整,华美非凡。怎见得好处?有《西江月》一词为证:

画栋飞云渲染,雕梁映目新鲜。檐分高啄接青天,锦绣羡他名款。异品奇珍列满,吹弹丝竹俱全。君王从此乐绵绵,美色香醪赏玩。

工事已完,冯益复旨奏成。世宗大喜,重赏冯益。驾至赏花楼,设宴与二姬赏玩。又下旨,命文武官员各献奇花异卉,栽种内苑。这旨一下,那些忠臣良宰,心皆不悦,愤愤不平;只有那等希图进用之臣,不吝千金,购求异卉,纷纷进献。有诗叹云:

异草奇花不足求,贪淫失政乃为忧。

嗣君小弱何堪立?兵变陈桥自有由。

且说郑恩病愈起来,闻知此事,即来见匡胤道:“二哥,今主上不理朝政,日夕与美人淫乐,倘外邦闻知,干戈蜂起,民不聊生,如何是好?我与二哥竭力苦谏,不可坐视。”匡胤道:“非吾不欲苦谏,奈主上不听,其如之何?”郑恩道:“近闻圣上命百官献花,吾与二哥何不以献花为名,内藏讽谏之意,或者少有补益,亦未可知。”匡胤道:“此法最妙。”

次日,百官各自进花。匡胤与郑恩亦至内苑,直趋花楼,来见世宗。世宗正与二美人酣饮,见匡胤到来,便问道:“二御弟亦来进花么?”匡胤奏道:“比闻旨下,臣等安敢有违。”世宗道:“卿进何花?”匡胤执梅花近前奏道:“此乃江南第一枝。”世宗命中官取来,供在瓶中,因问道:“此花因甚便称第一?”匡胤奏道:“此花乃临寒独放,幽香洁白,不与凡流并比芳妍,故为第一。臣有一诗,以咏其美,愿为陛下诵之:

一夜东风着意吹,初无心事占春魁。

年年为报南枝信,不许群芳作伴规。”

世宗听罢大喜,亦命杜文姬吟诗一首以赞之。文姬承旨,便吟道:

“梅花枝上雪初溶,一夜高风激占东。

芳卉池塘冰未泮,柳条如线着春工。”

世宗听文姬之诗,称赞不已。忽郑恩大踏步上楼,奏道:“臣亦有花来献。”世宗命左右取来视之,乃是一枝枯桑。世宗笑道:“这是枯桑,三御弟献他何用?”郑恩道:“臣献此花,与众不同。汴京城中若无此树,则士民冻饿。臣有俗诗一首,敢吟与陛下助兴。”遂而吟道:

“竹篱疏处见梅花,尽是寻常卖酒家。

争是汴梁十万顷,春风无不遍桑丫。”

世宗勉强喜悦,赐赵、郑二人酒食。二人饮了几杯,立于栏杆之外,见献花者纷纷而进。追至日暮,世宗谓二人道:“卿等此时未归,有何事议?”匡胤奏道:“臣等见陛下累日不朝,有荒政事,为此冒死上言,愿陛下勿事流连,亲临国政,则社稷有磐石之安矣。”世宗道:“朕向因干戈扰攘,并无少安。今日稍得闲暇,与二姬赏玩,聊叙一时之兴耳,岂得遽云荒政?且人生在世,如弱草栖尘,峥嵘有几?况今幸值中平之世,卿等亦得与亲知故旧,暂图欢乐,以尽余年,不亦可乎?而乃日事言词,徒多琐屑耶?”郑恩奏道:“陛下不听臣等之谏,恐有不测,悔之晚矣。”世宗不答,拂衣而入。

郑、赵二人出了宫门,私相议道:“主上荒淫如此,若不设计,势不可为。”匡胤道:“与你同见范枢密商议可也。”二人来见范质,说知其故。范质道:“昨日司天监奏,有火星下降。旨命该部禳解。为今之计,可乘禳灾之举,焚其赏花楼,庶可以挽回圣上之心。”郑恩道:“此计大妙,不可泄漏。”

次日,密令守宫军校,准备救火之具。将近二更,郑恩躲于赏花楼下,听得鼓声聒耳,郑恩于近宫边放起火来。其夜值东风大起,一时之间,风助火势,火乘风威,照耀得满天通红,遍苑雪亮。宫官报知世宗道:“行宫火起。”世宗大惊,亲自看火,只见火已延及楼阁。郑恩近前大喊道:“陛下速避,火势近矣。”世宗惊慌无措,郑恩负了便跑。二姬且哭且行,高声喊救。忽见匡胤转出,叫道:“速来,速来。”二姬只道真心救他,急奔前来。被匡胤左挟若兰,右提文姬,向火焰里只一抛。正是:

粉面顿然成粉骨,红颜顷刻变红灰。

此时军士望见匡胤将二姬烧死,各把水器齐来救灭了火,早见新造宫楼变为白地。次日,匡胤同文武朝见称贺。世宗问道:“二美人何在?”匡胤奏道:“火势甚大,莫能相救,想已烧死矣。”世宗闻之,痛悼不已,拂袖还宫。群臣各退。有诗为证:

忠臣至此亦堪怜,何事谋姬向火燃?

若使陈桥袍不着,千年忠义属谁看?

世宗自被火惊,日日思想二姬,渐成疾病,不能视朝。适镇军节度使韩通团奏边务事情,闻知世宗有疾,入宫待问。世宗说知得病之由。韩通奏道:“臣闻此举皆赵、郑二人所为。幸陛下善保龙体,不必以二姬为念。”世宗道:“朕已知之,然赵、郑实朕之亲臣,不忍加罪。”韩通谢恩而退。回至府中,心下暗想道:“主上倘有不测,朝中惟此二人专权,彼若以旧怨致衅于我,我何能堪?”乃召心腹李智商议其事。李智道:“君候公子尚未婚配。近闻符太师有次女,乃主上亲姨,亦未择配。君侯何不乘此入宫奏知主上,与之联姻,日后符娘娘当国,君侯可保无虑矣。”韩通大喜道:“此计甚妙。”次日进宫,朝见世宗,奏知此事。世宗道:“朕当与子成之。”即日召符太师入宫,将韩通姻事说知。符太师奏道:“既蒙陛下圣谕,臣安敢有违?奈幼女嬉习未除,尚容再议。”世宗允奏。韩、符二人辞驾出宫回府。韩通以为世宗主婚,必然能成,遂乃打点行聘。不提。

却说匡胤之弟匡义,因见冬雪初晴,在家无事,带领数人,出猎于东郭门外。只见有一喜鹊立在靠墙梅枝之上,对了匡义,连叫数声。匡义弯起弹弓,指定打去,正中那鹊左翼。那鹊又叫了一声,展起双翅,竟望符太师的花园里飞去了。匡义认得符太师花园,便令从人停骑园外,自己越墙而进,来寻喜鹊。才行几步,只见那边有七八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小姐,正从假山石背后而来。匡义进退不及,慌慌张张门在一处躲避,偷眼看那小姐,年未及笄,生得窈窕娉婷,美貌无比。这小姐不是别人,正是符太师的次女二小姐,那小姐也为观玩而来。当时符小姐带领丫鬟来至国中,一眼睃去,早见了匡义。便令丫鬟唤至跟前,开言问道:“君是何处人氏?白昼逾墙,有犯非礼,三尺难容。”匡义答道:“小可乃赵司空之次子,当朝赵检点之弟,名匡义。因见冬雪初晴,放骑游猎,偶放一弹,正中喜鹊,飞入小姐家园,小可一时误进,望乞海涵。”符小姐见匡义人物魁梧,殊非凡品,心中已自欢喜;及听言词逊顺,声气清和,不觉目凝神逝,暗自想道:“若得此人为婚,一生之愿足矣。”又问:“君年几何?”匡义道:“小可年交十九。”小姐道:“曾娶亲否?”匡义赧然摇手,以示未婚。小姐道:“君可速去,恐太师知觉,不当稳便。”匡义躬身应诺。小姐令侍女开了后门,放他出去。小姐恋恋不舍,以目送之。有诗为证:

喜鹊连枝堕符园,佳期预报赖他传。

一言竟识非凡品,伫见成姻了宿缘。

匡义出得园来,同从骑径回府中,见了匡胤,备述其事。匡胤道:“此天意也,使汝入园而得睹其容。”遂即差人请范枢密到府,分宾而坐。茶罢,匡胤将匡义误入符太师园中,遇见皇姨之事,说了一遍,故欲相烦作伐。范质道:“此事容易,符太师夫人,与下官寒荆是通家之姻,明日当为令弟求婚,事必谐也。”匡胤大喜道:“若得事成,必当重报。”范质告别回家。

次日,命夫人郝氏到符府说亲,与太师夫妇细述赵公子求亲一事。太师道:“此段姻缘,极是相宜,怎奈主上先曾有旨,命许韩通之子为婚,今日我若许了赵公子,恐违了圣上之旨,事在两难,如之奈何?”郝夫人道:“赵公子闻他有大贵之相,况兼德行皆全,英才日盛,较诸韩公子不啻天渊之隔。古人云:‘择婿以德。’若许此人,谅圣上决不为怪。”太师道:“此言也是,但韩家先来议亲,故难开口。老夫当效古法,于城中高结彩楼,待小女自抛彩球,看是谁人姻缘,以为定准,便可使两家各无怨心。”郝夫人道:“太师所言甚当。”遂别了回府,诉知范质,令人报知赵府。

过了数日,符太师差人在于大街结起一座彩楼,相约韩、赵二家姻事。匡胤知道,乃令匡义准备。匡义应诺,带了四五个从人,来到天街。见韩通之子天禄,领了数十名家将,先在等候。又有那些官家子弟,聚齐在楼下观看。当时等了一回,只听得楼上鼓乐齐奏,先有一管家人,向着楼外吟诗一首道:

“彩楼高结一时新,天上人间富贵春。

凭语蓝桥消息好,尽教仙子意殷勤。”

那管家吟诗已毕,立在一旁。须臾,只见许多彩女整整齐齐拥着皇姨,于彩楼正中间坐下,举眼望楼下看时,见楼下看的众人都翘首而望。只见彩楼左首立着一人,人物轩昂,仪表非俗,又是打扮得齐楚。但见:

戴一顶官样黑纱巾,穿一领纻丝青色祆,外罩蜀锦披风,腰系金线绿带,足登乌靴,摇曳多姿。

原来此人就是心上之人,今日看见,分外英俊。又见那彩楼右首立着天禄,生得卑陋,面如乌漆,背似弯弓。看他打扮,倒也齐整。但见:

戴一顶官样青丝笠,穿一领黄褐纻丝袍,系一条绿绒金线绦,着一双黑皂麂皮靴。

当下符小姐细观两人,已判优劣。立起身来,在侍女手中接过彩球,对天祝拜已毕,执定彩球,看定了匡义抛将下来。正被匡义接着,跨上了马,喜气洋洋,与从人向南街去了。

天禄立在楼下,不瞅不睬,看者无不耻笑。跟随人俱各没趣,拥了天禄,上马而去。回至府中,报与韩通。韩通大怒道:“圣上之命,反不及范枢密耶?”即令心腹将士,带领数百勇壮家丁,埋伏于南街要路,等候枪亲。不想事机不密,早有人报知匡胤。匡胤便与郑恩商议。郑恩道:“不须忧虑。我等舆从、乐人从小路抬回,待小弟扮做小姐,耍他一耍。”匡胤笑道:“言之有理。”遂令从人轿马抬了皇姨,悄悄的从僻静小路娶到府中,与匡义结亲。不表。

只说郑恩扮做新人,前面乐人引导,金鼓喧杂,灯烛辉煌,一行人闹闹热热,由南街大路而来。只见韩家的埋伏军士,着见赵府迎娶已到,即时一声号炮,一齐上前,把音乐随从人等打散,抢得一乘大轿,自为得计,抬进韩府。韩通大喜,亲自揭开轿帘。只见轿里踱出一个郑恩来,高叫一声:“韩兄,小弟到此,快备酒来与你对饮。”韩通情知中计,无可奈何,只得赔笑道:“老弟若肯开怀,便当款待。”郑恩见韩通反赔笑脸,礼顺辞谦,便正色相劝道:“韩兄,公子日后自有姻缘,何必争执,以伤和气?”言罢,辞别而去。韩通只气得毛发直竖,愤恨于心。次日入朝,奏知世宗。世宗道:“匡胤之弟,亦朕之爱弟。此事不必深念,倘朝中有相宜者,朕当为卿议娶可也。”因加授韩通为充侍卫亲军副指挥使。韩通谢恩而出。

谁知世宗自得病以来,不能痊愈,延之日久,饮食不进,大势日危,召范质等入宫,嘱以后事道:“嗣君幼弱,卿等尽心辅之。昔有翰林学士王著,乃朕之藩邸故人,朕若不起,当以为相。”质等受命而出,私相议道:“王著日在醉乡,是个酒鬼,岂可为相?当勿泄漏此言。”是夕,世宗卧于寝宫,驾崩。远近闻之,无不嗟悼。后人有诗以美之: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武更神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岂为名?

木刻农夫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原见太平。

世宗既崩,群臣立梁王宗训于柩前即位,是为恭帝。文武山呼已毕。尊符后为太后,垂帘听政。遣兵部侍郎窦仪至南唐告哀。窦仪领命,至南唐来,正值天寒地冻,雨雪霏霏。不日到了南唐,见了唐主。唐主欲于廊下受诏,窦仪道:“使者奉诏而来,岂可失其旧札?若谓雨雪,俟他日开读可也。”唐主闻言,拜诏于庭,不胜哀感。款待窦仪而别。

数日,有镇、定报到:河东刘钧结连契丹,大举入寇,声势甚盛,锐不可当。近臣奏知太后。太后大惊,急聚文武商议。范质奏道:“刘钧结连契丹,其势甚大,惟部检点赵匡胤可以御之。”太后依奏,即宣赵匡胤入朝,命为元帅,领兵敌契丹。匡胤奏道:“主上新立,在朝文武宜戮力同心,共守京城。臣当另调澶州等处将帅,一同征讨,是乃万全之策。”太后大喜,即下敕旨,前去调拨张光远等,会兵出征。时苗光义自从在王府决数救护匡胤之后,一向隐在山中,今见世宗弃世,来到京中,见日下又有一日,黑光相荡,指谓匡胤亲吏道:“此天命也,时将至矣。”言毕,飘然而去。此时各镇帅臣张光远、罗彦威、石守信、杨延翰、李汉升、赵廷玉、周霸、史魁、高怀德等俱在麾下听用。

当时择日发兵,摇旗呐喊,擂鼓鸣金,一声炮响,行动三军。看看来到陈桥驿,军士屯聚于驿门之外。忽高怀德对众人道:“今主上新立,更兼年幼,我等出力,谁人知之?不如立检点为天子,然后北征。诸公以为何如?”都卫李处耘道:“此事不宜预传,可与匡义议之。”匡义道:“吾兄素以忠义为心,恐其不从,如之奈何?”正言间,忽赵普来至,众人以欲立之事告之。赵普道:“吾正来与诸公议此大事。方今主少国疑,检点令名素著,中外归心,一入汴粱,天下定矣。乘今夜整各,次早行事。”众皆欢喜,各自整顿军伍,四鼓聚集于陈桥驿门,等候匡胤起身,便举大事。此时匡胤身卧帐中,不知诸将所议。

天色渐明,部下众将直入帐中,高叫道:“诸将有言,愿立检点为天子。”匡胤大惊,披衣而起。未及诘问,众拥至跟前,石守信竟将黄袍披在匡胤身上,抱在椅中,众将山呼下拜,声彻内外。匡胤道:“汝等自图富贵,使我受不义之名。此何等事,而仓卒中为之?”石守信道:“主少国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岂肯信乎?再要成事,恐亦晚矣。”匡胤嘿然不答。匡义进道:“此虽人谋,亦天意也,兄长不须迟疑。且济天下者,当使百姓感激如父母。京师,天下之根本,愿下令诸将,入城不许侵夺百姓,乃为天下定计也。且苗光义先生前日对人说道,日下复有一日,该哥哥登位无疑。”匡胤听了苗训之言,如梦初觉,想起前日相面之词,真是先见,懊悔屡屡失礼于他。遂下令道:“太后与主上,是我北面而事的,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欺凌;朝中府库,不得侵掠。用命有重赏,不用命则诛。”军士皆应道:“谨受命。”匡胤号令已定,遂整队而回。军士至汴梁,自仁和门入城,秋毫无犯。百姓欢悦。有诗为证:

七岁君王寡妇儿,黄袍着处是相欺。

兵权有急归帷幄,那见辽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城,下令军士归营,自退于公署。

时早朝未散,太后闻陈桥兵变,大惊不迭,退入宫中。范质对王博道:“举奏遣将,而致反乱,吾辈之罪也。”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自禁中而出,急来与范质议道:“彼军初入,民心未定,吾当统领亲兵禁军以敌之。二公快请太后懿旨,布告天下,必有忠义勤王者相起,则叛逆之徒一鼓可擒矣。”范质依言,入宫见太后请旨。韩通归至府中,召集守御禁军、亲随将校,以备对敌。忽禁军教头王彦升大怒道:“天命有归,汝何为自戕其身?”即引所部禁兵来捉韩通。韩通未及相迎,竟被彦升一刀枭了首级。部下军兵将其妻妾并次子亦皆杀死,惟长子天禄逃脱,奔入辽邦而去。有诗为证:

忠于王事见韩通,世宗亲臣有几同?

欲御逆谋志未遂,阶前冤血至今红。

匡胤在公署闻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将捉得范质、王溥等来见。范质挺身责道:“公乃世宗之亲臣,言听计从。今欲乘丧乱而欺孤寡,生心谋反,异日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思之岂不愧乎?”匡胤掩泪答道:“吾受世宗厚恩,今为六师所逼,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奈如之何?”言未已,帐前罗彦威拔剑在手,厉声说道:“三军无主,众将议立检点为天子,再有异言者斩!”王溥面如土色,拜于阶下。范质不得已,亦下拜。匡胤亲自扶起,以优礼待之。后人有诗以讥范质等云:

国祚既移宋鼎新,首阳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韩通致杀身。

范质等奉匡胤入朝,召集文武百官,两班分立。翰林院官捧出禅位诏书,令侍郎窦仪宣读,诏曰: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以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节度使、殿前都检点赵匡胤,禀上圣之资,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怨,厥积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狱讼,归于至仁。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窦仪读罢诏书,匡胤就北面听命讫。宰相扶了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衮冕,受群臣朝贺,是为太祖皇帝。奉周主为郑王,子孙世袭其职。符太后迁居西宫。大赦天下。国号曰宋,改元建隆元年,而周运亡矣。古虞顾充有《历朝捷录》纪之云:

世宗以柴氏子,嗣太祖而立。撰通礼,正乐书,定大乐,设科目,而文教彬彬;败汉兵,阅诸军,平江北,伐契丹,而武功烈烈。王环以不降而受赏,仁赡以抗节而蒙褒;张美以供奉而见疏,冯道以贩图而被弃。威武之声,真足以抵砺人心,激发一世。近者畏,远者怀,有由然也。刻农桑之木,务本也;禁僧尼之度,抑末也;亲囚徒之录,恤刑也;贷淮南之饥,赈贫也;立二税之限,便民也。注意黎元,留心治道,良法美意,未易枚举,信为五代十二君中之令主矣。顾其亡国,亦若是之速,又何也?岂帝王自有真,天将生圣人为生民主,而日月既出,爝火不容不息乎?

追尊父弘殷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为皇太后。当时太祖拜于殿下,群臣相贺,杜太后愀然不乐。左右进道:“臣闻母以子贵。今子为天子,而反生不乐,何也?”太后道:“吾闻为君难。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则此位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不可得,此吾所以忧耳。”太祖拜道:“谨受教。”遂立贺氏为皇后,韩氏为偏宫,杜氏为西宫。

越数日,太祖下诏,加范质、王溥等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弟匡义为殿前都虞候,赵普为枢密直学士。论扶立功,以赵彦徽、崔庆寿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并领节度使之职,以石守信、张光远为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郑恩、高怀德以列侯并领节度使之职,其余董龙、董虎、李通、周霸等俱为参将。诏下,诸臣各各谢恩。

时华山隐士陈抟骑驴过汴京,闻太祖登位,拍手大笑道:“天下自此定矣。”吟诗一首云:

夹马营中紫气高,属猪人定着黄袍。

世间从此多无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吟罢,竟自回山。不提。

却说太祖欲以优礼待朝臣,深念韩通之死,赠为中书令,以旌其忠。反加王彦升擅杀主将之罪,虽有幸宽宥之,但革其官,终身不用。后人有诗叹之云:

擅杀之罪不可逃,当初何用进黄袍?

功臣既死无内及,后代儿孙竟失褒。

从此,天下大定,仁明之主,永享太平。《飞龙传》如斯而已终。但世事更变,难以逆料。要知天下此后谁继,当看《北宋金枪》便见源委也。后人有诗以咏之:

五代干戈未息肩,乱臣贼子混中原。

黎民困苦天心怨,胡虏驱驰世道颠。

检点数归真命主,陈桥兵变太平年。

黄袍丹诏须臾至,三百鸿图岂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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