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花了2999元买了一台还过得去的电脑，他用几个星期的时间，创建了一个网站，并且起名为“苏寻寻人工作网站。”专门帮助别人寻找失踪者。
他想出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办法：他要找的那个姑娘，那个丰盈了他过去的女孩儿，既然已经失踪，那么她一定有父母也在着急地寻找她，想必他的父母会时刻关注各种寻人网站。这对父母总有一天会寻到他的网站这里来，委托他寻找他们的女儿。那时候，他就能知道这个与他关系重大的女子是谁，然后再进一步看到她的一张照片。
但是，他又该怎么判断，上门寻找失踪者的父母就是那个女子的父母呢？
这就要靠他那不可靠的记忆了。他寄希望于自己看到失踪者的名字，看到其照片时，会对自己的过去有所联想。
这是一个愚蠢的，海底捞针的法子。但是他没有的别的办法。
他早就忘记，秋瞳的父亲秋水刀已经去世了。倘若他能想得起来，就会失去勇气和希望，不再创办这个网站。但他偏偏什么都不记得。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询问了许多陌生人，他硬是把这个网站建立了起来。
一开始的几个月，没有人给他的工作网站发委托邮件。苏寻花光了身上的钱，过得非常落魄，每天还不得不到一些快餐店里去蹭网，一边忍受侍者的白眼，一边查看有没有人给自己发邮件。晚上，他就抱着电脑，到公园的长椅上睡觉。
终于有一天，有人给他发来了委托信，说自己的女儿失踪了好几年，委托警察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亲戚朋友，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就是找不到。绝望之下看到了他的网站云云。他还询问苏寻所在的地址，想与他面谈。
苏寻立刻给他回复了一封邮件，说了自己的地址，并且要求这人带上自己女儿的照片。
次日中午，苏寻就收到了此人的邮件，那人说：“我们夫妇俩已经到了S城桃花街摩多快餐店外面。请问您在哪里？”
苏寻第一次被人称呼“您”，感到很是新奇。他立刻回复邮件：“我就在快餐店里面，坐在最角落的桌子上，请你们进来吧。”
他盯着快餐店的门口，一对夫妇走了进来，张望着店里，他朝他们招了招手。
那对夫妇看见了他，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妻子走在了丈夫前面，她戴着项链，穿着皮草，看起来非常华贵，但是脸色很疲惫。丈夫则狐疑地打量着苏寻破旧的衣服。他们在苏寻对面坐了下来。
“您就是那位苏寻吗？”丈夫说道。“是我联系的您。”
“你好。”苏寻说道。
“你靠什么找我的女儿？”丈夫挑衅地说道。
“靠我的眼睛。”
“哈哈！眼睛！难道我们是瞎子吗？难道我们这几年没有用眼睛去找吗？”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我脑海中有一双‘天眼’。”苏寻微笑着说道，他给自己脑海中那一只能俯瞰整个水晶球的眼睛起了“天眼”这个名字，希望能镇住这对夫妇。“给我看看你们女儿的照片，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就能找到她。”
妻子突然说道：“我看这人靠得住。”她不等丈夫说话，就从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苏寻，她的一切动作都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儿，她快速说道：“这是我们女儿的照片。背面写着她的名字。”
丈夫看了一眼妻子，说道：“你想孩子想疯了！这人一看就是个骗子！天眼？你是谁？神仙吗？”他转过头来冲苏寻说道。
苏寻接过了照片，心激动的发抖，是不是这个女孩儿呢？是不是这个女孩与他有重大关系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仔细观察着这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很清秀的小姑娘，大概只有八九岁。苏寻仔细观察着这个女孩儿，但他想不出任何有关这个女孩儿的记忆，他的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
他失望地翻过照片来，照片的背面写着女孩儿的名字：陈仙宓。
还是没有印象。
看来不是这个女孩儿...
“怎么样，看起来你很是用到了你的眼睛啊？是不是该起身去找找看了？”丈夫忽然讥讽地说道。
苏寻看了这男人一眼，心想，既然接了人家的委托信，好歹应该试一试。
他再看了一遍女孩儿的照片，这次，他轻易地就抓住了照片中女孩的主要特征。
这个女孩儿在冲着镜头微笑，她的笑容也挺甜美。但是仔细一看，她的眼睛却没笑，而是带着一股执拗和不信任的眼神，瞧着相机镜头，好像在说：“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给我拍照？”她双拳紧握，仿佛整个世界都拒绝了她，而她也决不妥协，将要拒绝整个世界。
他放空了脑海，水晶球在呼呼转动，“天眼”朝下面俯视着，女孩儿的面容立刻清晰地呈现眼前，马上，水晶球就嗖地停住了，一个发光的点映在球体表面。
“江西省...”苏寻辨认着那个位置，他的眼睛往下面沉潜着，“湖岚县...附近...越过七座山脉...村子...”
他看到了陈仙宓，她端着一个旧脸盆，脸盆里装满了水，她好像在干活。她已经比照片上长大了七八岁，但是苏寻竟然还是能用“天眼”认出她来。
“您的女儿在江西省湖岚县附近，越过七座山脉的一个村子里。”苏寻一口气说道。
“什么？你...你在开玩笑吧？”那做丈夫的说道，做妻子的则刷刷地把地址记了下来。
“我不开玩笑。”
“你得和我们去找。”
“不行。”苏寻干脆地拒绝了。既然这个女孩不是他要找的人，就没必要跟着这对夫妇去江西浪费时间。他必须加快速度。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丈夫愤愤地说道。
“不信就算了。”
妻子扯住丈夫，说道：“我愿意去试试，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在耍我们！”丈夫怒气冲冲的说道。“耍我们这些绝望的，可怜的父母！拿我们寻开心！天良丧尽...”
他站起身来，大步离开了快餐店。
妻子却说道：“谢谢您，等我们找到了再联系您。”
“嗯。”苏寻说道，“您的女儿很可能是被人贩子拐卖到那里去的，多带上一些亲戚朋友，最好再带上警察。”
这位母亲的下巴颤抖起来，她匆匆记下了地址就离开了。
一个星期后，当苏寻坐在快餐店等待委托时，那对夫妇突然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谢谢您！”做丈夫的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使劲儿摇摆着，“您真是个神人！我一开始不相信您的话，我妻子坚持要去找找，真的找到了！我的女儿真的在那里！她还记得我和我的妻子，我把她救出来了！仙宓，快感谢这位大哥。”
陈仙宓脸上带着那种刚刚被救出来的，怯生生的神情，冲苏寻说道：“谢谢大哥。”
“不客气。”苏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您太谦虚了。”那位丈夫叫了起来。“您真是一个谦虚的好人！”
苏寻不知该如何作答。
男人忽然取出了一张银行卡，说道：“这是您的报酬。”
“什么？我不要...”苏寻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根本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想找到自己的过去，并没想到要靠这个挣钱。
男人硬是塞到他手里。
苏寻感到自己手里像是塞了一块火炭一样，他忙把银行卡扔给了男人，说道：“别给我，我没想要您的钱。”
“大哥，您真是太高尚了！”，男人叫道，“请您务必收下。”男人坚持说道，又把银行卡塞给了他。“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要是不收这个钱，我下半辈子心里都过不去。”
苏寻见他脸上的神情，知道他是非给自己不可，便不再拒绝。男人见他肯收，非常高兴，凑近他小声说道：“密码条我就贴在了卡的背面了，您记住密码之后就把密码条撕碎。”
苏寻点点头。男人又取出了一张小卡片递给他，说道：“这是我的名片，您以后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尽管联系我。我来帮您解决。”
苏寻答应过了。男人又与他寒暄了一番，这才带着妻女离开。
按照苏寻的性格，他本不想动用那张银行卡。但是，快餐店的男店员走了过来，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你每天都来这里，一个菜都不点，已经好几个星期了！老这样会影响我们生意。”
苏寻感到了金钱的必要性。他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去银行取钱。
“余额五十万。”银行的办事员用一种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取多少？”
苏寻有些震惊。五十万！对过惯了贫寒生活的苏寻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先取八千元。”他小声说道，好像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心虚似的。
他揣着银行卡，抱着笔记本电脑，兜里的八千块钱磨蹭着他的大腿，好像在要求他赶快把它们花掉。苏寻走在街上，先找到了一家中餐馆，足足地吃喝了一顿。又租了一间设施齐全的公寓住了下来。几个月来，他第一次睡在了有房顶的屋子里，身上还盖着暖和的被子。
他过得好了一些。他完全可以开始选择另一种生活：依靠寻人网站和自己的“天眼”挣钱，过上富足的日子，结交新的朋友，开始新生活，把过去抛下！但是每当他起了这种念头时，心底就涌起一种带着愧疚的思念。
他思念那个缠绕着自己过去的姑娘，为什么他为了她，竟然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她到底是什么人？她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她跟自己有过爱恋吗？如果有，那一定是刻骨铭心的吧？她现在在哪儿？她是怎么失踪的？......
她像海藻一样在他心里蔓延丛生，变成一个日益庞大的谜，他发疯般想揭开这个谜底，他还是想找到她，他没办法抛下过去。目前这种没有记忆的安逸生活根本不能解除他的痛苦和渴望。他非得找到她不可。
或许是他的网站度过了开始的一段艰难时期，时来运转了。委托信渐渐多了起来。他不愿浪费时间，只挑那些丢了女儿的父母回复，相约见面。如果是丢失了儿子的，他就不予回复。
这样过了几个月，他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苏寻寻人网站”几乎成了失踪者父母的希望。然而，苏寻的希望却在一天天的缩小。他运用“天眼”和万花筒水晶球，找到了许多失踪的女孩子。但是，没有一张脸孔能让他想起自己的过去。苏寻日益消沉，但总算还没放弃希望。
“只要我坚持找，总有一天会出现的。”他心想。
六月的某个寻常早上，苏寻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今天要接见一个委托人。
正是盛夏，天气很闷热，他打开窗户，看了看天色，外面乌云密布，好像是要下雨，但又拖拖拉拉地不肯下。他热得浑身大汗。
委托人约在九点钟见面，还有一个小时。
为了打发这无聊的一个小时，他干了一件让他两年之后后悔不已的事情。他取出了一瓶红酒来（是一个委托人答谢他时候送的），倒满了一整杯，又加了些冰块摇了摇，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他以前并不好酒。但是这瓶红酒却非常的香醇醉人，他喝了觉得浑身都舒坦起来，闷热的盛夏不见了。他觉得世界仿佛在对他深情地微笑，这种感觉在他过去几年惨淡的生涯中，可是非常稀有的。他一直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踽踽独行。但是现在，酒精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老天，这红酒是什么牌子的...”他感叹了一声，忍不住又倒了半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发誓我喝完了这杯就不喝了。”
结果他又喝了两杯。
九点钟，委托人来按响门铃的时候，他已经有点儿站不稳脚跟了。
他强撑着自己打开了门，说道：“请进。”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好，我姓秋，我叫秋水刃，在您的网站上联系过您。我想委托你来找我的侄女。”
苏寻说道：“请捉（坐）。”此时，酒力发作，他说话都不伶俐了。
中年男子很怀疑地看着他，问道：“你就是苏寻？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苏寻大声说道，他凭什么说自己喝醉了？他才没醉呢！
其实当时他已经醉的差不多了。
“好吧...”中年男子依旧怀疑地看着他，他做出了一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办完的表情，说道：
“是这样，我的侄女已经失踪好多年了。她名叫秋瞳，他的父亲叫做秋水刀。前年我回村子里打听，我哥哥已经去世，但是秋瞳却依然没有找到。”
说话的这位秋水刃，正是秋瞳那位在城里混过多年的二叔，秋水刀的弟弟。
他也听说了苏寻办的网站，寻到了苏寻家里。此时他已年届五十，与当年的陆释分别多年，早就忘记了陆释的面貌。再加上陆释成为现在的苏寻，相貌变化很大，又添了几分沧桑，他更加认不出来。
苏寻听到坐在对面的这位秋姓男子在说话，但酒劲儿彻底发作了。他耳朵嗡嗡作响，一句话也没记住。
“什么？”他傻乎乎地反问道。“你说谁？”
“秋瞳！”秋水刃恼火地重复道。
“噢。给额（我）看看她的造（照）片。”
“我没有她的照片。”中年男子生气地说道。“但我可以给你描述一下她的模样。她失踪那年才十六岁，长了一对很秀气的娥眉，眼睛就像是她的名字，像一湾秋水。有个小伙子还想和她私奔来着。”
仿佛一阵风吹过，苏寻心底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以为这是酒精的作用。老天爷，他真不该喝那么多红酒，他现在非常想睡觉......
“内（没）有造（照）片可不幸（行）。”他稀里糊涂地说道。“额（我）这里，”他像个真正的傻瓜一样，指着自己的脑袋补充道，“没法办四（事）。”
秋水刃站了起来，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你是个醉鬼加傻蛋。”他说道。“你完全是徒有虚名！”
他摔门而去。他一走，苏寻就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秋水刃离开之后，便放弃了寻找侄女秋瞳。这并不能责备他，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小孩，生活的负担已经越来越沉重的压在了他的肩头。他此次来找苏寻，已经是担了被老婆责骂，以及以后有可能会在自己家里添一张嘴的风险。他认为自己的老哥已经去世，自己也的确为寻找侄女做出过许多努力，在道义上，他尽了责任，算得上是问心无愧。事实上，他心底深处甚至松了一口气。他既满足了自己可怜的良心，生活的重担又没有增加。因此，他的脚步轻快起来。
到这时，秋瞳的下落究竟如何，仅系于苏寻不可靠的记忆这一线希望。
而苏寻此时却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完全不知道他错过了何等重要的事情。
此后一年，都没有出现过新的线索。
苏寻经手了数不清的委托案。他找到了无数失踪的女孩，妇女甚至还有老太婆。唯独没有找到属于自己那一个姑娘。
他并不缺钱，但精神状态并没有比一年前好些，他日益消沉，生活得犹如行尸走肉。他感到自己像是牢狱中的困兽，周围是黑色的墙壁。每一面墙上都有门，但任凭他如何疯狂的冲撞，从来没有一扇门向他打开。他驾驶着一条驶向不归路的船，方向已然偏离，自己却毫不知情，还道是船走得不够快，一心想要多赶些路程。
他的名气却与他的进展恰恰相反，那些见识过他寻人能力的父母，给他起了个“苏巫师”的名号，认为他寻找失踪者的神奇能力并非是常人所有，而是借助了非自然的巫术。这个名号流传的很快，甚至给他招来了一些同行。
有一天，他的门铃突然响了，苏寻起身去开门，一个穿着深红色外衣，黑色头发的青年男子站在外面。
“你好，你是...？”
“我叫熏迟。”男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他随意地靠在苏寻的门框上，打量着他的家。
“你住的地方还不赖嘛。”他说道。“你就是苏巫师？”
“我是苏寻。”苏寻不快地说道。他内心不大喜欢苏巫师这个名字。
“听说，你看一眼别人的照片，就知道这人在哪儿。”
“嗯。”苏寻简短地答道。此人怎么看都像是上门找事儿的。
“那你给我看看，这两个人现在在哪儿？”他从怀中取出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女子，头上戴着一个用蛇，金蝉和蟾蜍缠绕而成的沉甸甸的头饰；另一张是一位很清秀的男子，他扎着一个深蓝色的马尾辫，器宇不凡。
苏寻本不想回答，他担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当他瞟了一眼照片后，就知道麻烦已经来了。
“他们俩在我楼下。”苏寻说道。“你们找我有事吗？”
“哎呦，不错呀。”男子说道。“我以为你会说个匪夷所思的地方忽悠我。”他冲到了苏寻的家里，打开窗子，朝楼下喊道：“喂，你们俩个，快上来吧！他真的是个巫师！”
不等苏寻邀请，他就坐在了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苏寻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屋子里。
半天，他才说道：“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我刚刚不跟你说了嘛，我叫熏迟。”男子边喝茶边说道。“我也是个巫师。你这里有酒吗？”
苏寻还没回答，门口出现了刚刚照片上那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
“我叫花茹。”女子说道，她头上戴着的那个蛇、金蝉和蟾蜍缠绕而成的头饰微微晃动，蛇还是活着的，朝苏寻吐着蛇信子。
她走了进来，坐到了苏寻沙发上。她后面跟着那个扎着深蓝色马尾辫，器宇不凡的男子。“我是神羽。”他优雅地说道。
他缓慢地走向沙发，像一位国王驾临臣子的屋舍一样，在苏寻的客厅里环顾了一眼，才屈尊坐了下来。
苏寻沉默地看着他们三个。
“你怎么不过来坐呀？”熏迟说道。
苏寻对他那反客为主的态度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他走过去坐在了自家沙发上，心想，且看看这几个陌生人要做什么。
熏迟站了起来，像个主人似的说道：“我给你们倒杯酒去。”
他很不客气地从苏寻的厨房里找来两瓶最好的酒，拿了四个杯子出来，给每个人都斟上了酒。自己先喝了一杯。
熏迟喝过了酒，说道：“苏老兄，这酒真是好酒。”
苏寻心想，还不是你自己拿的。
熏迟又倒了一杯酒，说道：“看着。”
酒里面忽然长出了一株植物，先是长出了粉红色的花骨朵，接着，花苞绽开，红艳艳的花瓣层层舒卷开来，原来是一朵玫瑰花。
“我是个生长巫师。”熏迟说道，满意地看着苏寻脸上的惊异表情，“我刚刚在里面放了玫玫瑰花种子。”
“花茹是苗女，她会各种巫蛊之术。你可千万别把她惹毛了。”熏迟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花茹。“小心她在你的酒杯里种下一条虫子哦。”
花茹朝苏寻微微一笑。
“神羽的巫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熏迟继续说道。“神羽，快说说，你的巫术是什么？”
神羽斯文地微笑着。“男人最大的魅力就是神秘。”他高傲地说道。
“来，咱们干一杯。”熏迟举起了酒杯。
苏寻也不由自主举起酒杯，与他们的酒杯轻轻一撞，四个人都喝了一杯酒之后，苏寻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突然多了三个朋友的那种感觉。
熏迟站了起来。
“天色不早了。”他看了看窗外的夜幕，“苏寻，我们下次再来。”
“什么，你们这就走了吗？”苏寻惊讶地说道，“现在？等等！还早呢！嗯——在我这吃晚饭吧！”
说来也奇怪，他忽然有点舍不得他们走了，他心里其实蛮喜欢熏迟那种潇洒大方的风度；花茹头上的蛇好像也没那么可怕，那位梳着蓝色马尾的神羽，看起来也是个好人呀！
“没关系，以后的时间多得是。”熏迟看了看表说道，“我今天还有点别的事情。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熏迟说得“下次”就是第二天一早。他带着他的两个朋友又来到了苏寻家里。苏寻发现自己心里在偷偷高兴。四个人很快混熟了。
熏迟的生长巫术在巫术界很吃香，他名气很大，认识许许多多的巫师，从他那里能听到全国各地的巫师奇闻；花茹在苗女一族中专门做着培养巫蛊毒虫的任务，苏寻心里有点儿怕她；而神羽总是保持着优雅神秘的模样，他每天都扎着不同颜色的马尾辫，丝绸长袍上缀着很多亮片，走到哪儿都闪闪发光。他对自己的巫术守口如瓶，就连熏迟也打听不出来，神羽到底会什么巫术——这快要把熏迟折磨死了。
他总是在猝不及防地询问神羽：“神羽，你到底会什么？”
神羽文雅地笑着，什么都不说。
“我知道神羽会什么巫术。”苏寻突然说道。“他能变换头发的颜色。一天变一次。”
熏迟和花茹捧腹大笑。神羽板起脸来，不理他们。
苏寻发现自己和他们三人聚在一起时候总是很开心，这种开心自他失去记忆以来就很少有过。他们频繁地登门造访，苏寻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少不了他们的陪伴。不知不觉，几个月飞速过去，虽然寻找那个无名姑娘的事业依然毫无进展，但苏寻却觉得挺开心，因为总有朋友来找他。
这天下午，三人又聚在了一起。外面已是深冬时节，雪下得正紧。但是苏寻家里的暖气却开得很足，四个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打发着午后的时光，更增添了几分赏雪的乐趣。
“苏寻，”熏迟说道，“你为什么老拉着个脸？谁惹你不高兴了？”
苏寻刚刚正呆望着窗外的雪，拼命回忆自己一片空白的过去。他刚有了点思路：那个与他关系重大的女子是不是为了他才失踪的？——忽然被熏迟打断了。
“我也有需要思考的心事。”苏寻嘟囔道。
“说来听听。”
苏寻看了一眼他们三人，他们忽然全都坐直了身子，很感兴趣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说道：“你们三个，全都只有听热闹的心，又帮不了我。”
“胡说！”熏迟说道。“你太小看我的能力了。”他朝着窗台上摆着的一盆金黄色的雏菊指了一指，雏菊那紧皱着的花骨朵儿立刻绽开了，花瓣层层舒展。“还有什么比控制植物的生长更重要呢？”
“那要看是什么用途。”花茹接口道。“你的法术确实很奇特，可是，”她摊开手，“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用处大着呢，”熏迟说道，“辟如，如果有哪里发生了饥荒，地里的庄稼又一时间不能成熟，那我的法术可是雪中送炭啊。”
“是啊，可现在除了非洲，哪里还会闹饥荒？时代进步了，你的法术就越来越没市场了。我的巫蛊之术可不是这样。世界上只有有嫉妒和竞争，就会有暗杀。所以，我的蛊虫销路越来越好。”花茹得意地说道。
“懒得跟你争。”熏迟懒懒地说，“我的法术可以用来帮助我的朋友。苏寻，快说吧，你的心事到底是啥？你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我就长这样。”苏寻说道。“看不下去你别看。”
“那你给哥笑一个。”熏迟笑眯眯地说道。
苏寻僵硬地笑了一下。
熏迟打了个哆嗦，说道：“吓死我了。你俩看见了吗？苏寻不会笑。”
神羽优雅地说道：“我觉得苏寻笑得还行。”
花茹说道：“根本就是一团糟嘛。苏寻，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笑过？”
苏寻不悦地看着他们，说道：“你们真无聊。”
“不，我们今天下午有了新的任务了，让苏寻开心得笑出来！”熏迟说道。“照他刚刚的笑容来看，这是个艰苦的任务，你们愿不愿意接受挑战？”
花茹说道：“你这是治标不治本。要让苏寻笑出来，就应该找到过去使他痛苦的原因。苏寻，给我们讲讲你的过去吧，我们来帮你排解心事。”
“得了，苏寻不会说的。”熏迟说道。“那么花茹算是不接受挑战，神羽，你玩儿不？”
神羽看了一眼苏寻，说道：“你干嘛逼他笑？他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乐趣的家伙。”熏迟不满地说道，“那么只剩我一个人愿意挑战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兴奋地搓了搓手，好像苏寻是一道美味的大虾。苏寻靠在沙发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好了，苏寻，现在想一件能让你快乐的事情。”
苏寻心中一凛，说道：“想不起来。”
其实他能想到的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跟他们聚在一起，但他不想说出来，免得让他们三个太得意。
“什么？连一件快乐的事情都想不出来？”熏迟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好吧，那么我给你制造点儿快乐。”
他转身走到了苏寻的厨房里，不一会儿，他拿了两瓶酒出来。
“来，喝！”
“不行，我不喝酒。”苏寻说道。“上次喝酒，得罪了一个委托人，半路就差点睡过去。后来吐得我胆汁都出来了。”
“哎呀，那可真是个痛苦的回忆。”熏迟说道。“那么这酒就给我们仨喝吧。”
他把一瓶酒递给了神羽，自己把剩下那瓶酒嘭的打开了。
“你们也少喝点儿，喝多了难受......”苏寻有些担忧地说道。突然，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一大片白色的酒沫儿淹没了神羽的脸，神羽惊叫了一声，他优雅的紫色头发被浇得湿淋淋的，脸上写满了惊愕。
“哥们儿，对不起。”熏迟笑得直不起腰来，“主要是你平时太一本正经了......”
苏寻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这种事发生在一本正经的人身上的时候总是要格外好笑一些：神羽平日里总是保持着高雅男子的风度，他嘴角的笑容总是刚好够他露出整齐的白牙，又不至于笑得没型；他的发型永远时髦靓丽，衣服永远鲜艳夺人，许多女孩子都悄悄暗恋着他，认为他是一个谜一样的男子，而他也顺水推舟，卖弄风流。他总是能够不留痕迹地朝朋友们炫耀自己在情场上的得意，借以抬高自己的地位。
而现在，神羽的紫色头发一绺一绺地垂了下来，在他脸上冲出了一道道紫色的水沟，他的丝绸长袍湿漉漉的贴在他身上，他看起来活像一头海狮。
“我今天头发刚刚染过！”神羽恼火地说道。
“哎呀，我以为你的巫术就是会变头发呢。”熏迟大笑着说道。“原来是染得啊！”
神羽火速冲进了洗手间，噼里啪啦地翻着东西，过了几分钟，他冲出来对苏寻说道：“电吹风呢？”
“我没有电吹风。”苏寻说道。
“你竟然没有电吹风！”神羽气愤地嚷到。过了半个小时，他才走了出来，他头上裹了一条绿毛巾，包住了湿漉漉的头发，象牙白的脸上有一道道紫色的印记，是他掉色的头发留下的。
“你现在像个原始人。”熏迟看着他说道。“就是那种脸上涂油彩，头上挂树叶的。”
“你给我等着。”神羽说道。
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几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门外是谁？”花茹问道。
“不知道，我今天没有委托人约，只约了你们几个过来玩儿。”
“去看看。”熏迟催促道。
苏寻站起来，在防盗门的猫眼上看了一眼，门外站着一位女子。
“是个女的。”他对他朋友说道。
“女的？长得好看吗？等一下！别开门！”神羽着着急急地喊道。他拼命扯着自己的丝绸长袍，想把上面沾上酒渍的部分转到后面去，但他没注意到他头上的绿毛巾开了一个口子，一绺湿着的紫色头发漏了出来，熏迟开心地看着他瞎忙活。
门铃又响了一下。
“快开门，苏寻，说不定是重要的委托人呢！”熏迟朝苏寻喊道。
“等一下——”神羽叫道，但是已经迟了，苏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她穿着灰色的羊绒大衣，戴着一顶黑色英伦风的帽子，帽檐低低压了下来，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红润饱满的嘴唇把她的脸烘托的格外娇媚。
“你好。”那女子打量了一眼苏寻，又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人。
此时，神羽的表情像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有客人...”
“没关系，请进。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苏寻礼貌地说道。
女子有些游移不定地走了进来，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花茹头上缠绕着的蛇，蟾蜍和金蝉以及站在角落里那个脸上涂着紫色油彩，头上包着绿色毛巾的奇怪男子。
神羽的表情现在变成了麻木不仁，好像已经豁出去了。
“嗯，您的朋友，”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都非常的，嗯，前卫。”
苏寻努力忍住没笑，说道：“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委托你找一个人的。”女人回过神来，说道。“我已经给你发过四次邮件，你一次也没有回复我，所以我只好亲自找上门来。”她微微提高了嗓门说道。
苏寻有些头疼。他总是把那些失踪者性别为男的主动排除在外，从来不回复他们的父母，也不让人家找到他。他认为这是在为自己节省时间。但是，现在居然还有人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了他的住址，找上门来。
好在他今天没什么事做，就帮一把这个女人吧。
“请坐，”苏寻说道。“你要找谁？”
“是我的儿子。”那女子从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苏寻，“他叫秦欢。失踪两年了。”
苏寻低头看着照片，是一个胖乎乎的少年，他记住了秦欢的脸，把他在脑海中重现了一遍。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那个万花筒般的水晶球，飞速转动着，他朝水晶球里俯视着。
秦欢没有出现。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得不够认真，仔仔细细找了一遍。
万花筒水晶球还是没停下，嗖嗖地转得越来越快，他还是没找到秦欢。
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出现过，以前，只要他瞧一眼，水晶球就会停下来，他马上就能判断出失踪者所处的位置。即使失踪者已经死去，尸体腐烂，他也能判断出死人所处的位置。
现在，居然出现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失踪者。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是您儿子的照片吗？”苏寻纳闷地问道。
“是我儿子的照片。”女子迅速说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苏寻把照片翻来覆去，好像想要从照片中发现什么神奇的奥秘似的。他又在水晶球里搜寻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
“我需要一点儿时间。”苏寻支支吾吾地说道。“给我描述一下您的儿子吧。”
他完全是在拖延时间，他又在脑海中搜寻了几遍，一点儿都找不到关于这个男孩的讯息。他耳中听到女子在说话：“......我儿子一直很省心，他失踪那年才十四岁，我让他上街给我买醋回来，好包饺子。结果他再也没回来过。那天天气也很古怪，他走后不久就开始下起了暴风雨......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
苏寻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开始思考，自己难道是缺乏寻找男孩的能力？可是，他明明能用天眼看到自己的朋友啊：熏迟，自己，还有神羽都坐在他的客厅里。和他眼前所见一模一样。
屋子里一阵沉默，他意识到女子已经说完了。他决定实话实说。
“很抱歉，我找不到您的儿子。”
那女子惊讶地说道：“可是，您的网站上统计出来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还有您找不到的人吗？”
“我也很困惑。”苏寻难过地说道。他决定等女人走之后随便找个男孩试验一下。
女子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苏寻看着她，心里很是同情。但他不愿意做出自己能力以外的承诺，给这女子不必要的希望，只好忍受着这阵子令人难堪的沉默。
神羽忽然打破了沉默，他好像恢复了勇气，勇敢地走了过来，用低沉的声音对女子说道：“请放心，我的朋友一定会继续帮助您的，您有没有电话号码给他留下？他一有新的消息就通知您。”
苏寻清了清嗓子，给神羽递了个眼色，但神羽故意不看他。
“真的吗？”女子朝苏寻转过身来，求恳地说道：“您能不能帮我继续找一下？我现在已经找不到任何人帮助我了。”她用一种绝望的声音说道。
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拒绝一个绝望的母亲。苏寻只好说道：“好，我会继续帮您找，一有消息就通知您。”
女子感激地说道：“您是我的恩人！”她从包里取出一张便签来，匆匆写下了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您一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来找您。”
“好的。”苏寻不由自主地接过了便签。
送走了这位美丽女子，关上了门，苏寻就生气地对神羽说道：“你干嘛给我揽事儿？”
神羽正板着脸擦干自己的头发。花茹说道：“那还不明显吗。神羽看见了美丽的女子就要心动，借你之手，拿到了人家的电话。”
“她都已经有一个那么大的儿子了！”苏寻说道，“肯定已经结婚了！”
“那可不一定，”神羽说道，“你看，她是一个人上门来找儿子的，一般丢了子女的人，都是夫妇一起上门。而且，她在讲述她儿子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提到她的丈夫。我猜她不是未婚先孕，就是已经离异。”
苏寻哑口无言。他挥了挥手中那个失踪男孩的照片，说道：“我找不到这个男的！我怀疑我是不是没有寻找男孩的能力。”
“怎么回事？你以前没有找过失踪的男孩吗？”熏迟问道。
“差不多吧。”苏寻随口答道。“我都是挑女孩去找。”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苏寻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急忙想要为自己辩解，但是已经迟了。
“老天爷！”熏迟叫道，“看不出你平时那么面瘫，骨子里居然和神羽一样风流？”
神羽没有反驳熏迟的话，而是震惊地看着苏寻，他冲他翘起了大拇指，说道：“高明。”
花茹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苏寻急忙说道，“你们不知道，这跟我的过去有关系！”他感到已经到了不得不向他们坦白的时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心事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们。”
他从自己失去记忆开始讲起，他如何被苏老板欺骗，如何找到了那个颧骨高高的陌生男子，如何在网上办了一个寻人网站等等。一切都是为了找回过去的记忆，过去的一个姑娘。
他说完之后，他们三人静默了许久。
“苏寻，”熏迟最后说道，“你的精神值得表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找的那个姑娘的父母或许已经死了？你这样找，纯粹就是在海底捞针。”
“所以说，”神羽优雅地说道，（他现在头发干了，衣服上的酒渍也不明显了）“苏寻现在应该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比如说，从寻找这个男孩开始。”他举起了秦欢的照片。
花茹气愤地对神羽说道：“他现在正需要帮忙呢！你还给他添乱。”
“我不是给他添乱，”神羽说道，“苏寻现在正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胡同里，这条胡同可能永远都没个完，最坏的可能就是这条胡同的线路完全错误。不如尝试一些新的东西，让他走走别的胡同，或许能比这一条更走得通。”
熏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神羽说得有道理。苏寻，这种事，你早就应该对我们说，让我们帮你。”
花茹无话可说了。他们三个一齐看着苏寻。
苏寻有些感动，他内心深处的确有一种孤僻的声音在说：“我更愿意单独行动。”但是友情带来的温暖比那种孤僻的声音更加强烈。他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人，他也需要朋友的陪伴和帮助，他也需要依赖别人。如果有新的道路可以走，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你们愿意帮我一起找吗？”他终于问道，他感到内心好像有一头怪兽在妥协。
“那还用说。”熏迟说道。他从桌上抓过秦欢的照片仔细观察起来。“我觉得这个小胖子好像在哪儿见过。”
神羽说道：“毕竟是我给你揽的事儿，我当然要帮你。”
花茹矜持地说道：“我明天跟族长请假，把族里的一些事情推掉一些再过来。”
他眨了眨眼睛，心底一阵暖流涌过。“我去开两瓶酒庆祝一下。”他说道。
他独自走到厨房里拿酒。第一次，在踽踽独行的路上，有朋友伸手相助。窗外天色彻底黑了。点点灯火亮了起来。白色的雪花还在飘飞着，狂风呼啸。但他心里很温暖。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