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浪是我童年一位伙伴的小名,他比我大一岁,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上学的时候经常一路行走,放了学一块玩耍,自幼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浪浪出生在一个称得上是书香门第之家,家里有许多藏书,《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七侠五艺》、《薛刚反唐》、《金瓶梅》、《说岳全传》、《醒世恒言》等通俗文学书籍应有尽有,而且还有许多20世纪50年代我国出版的《世界文学》和《诗刊》。
也许是受家庭环境的熏陶和影响吧,浪浪长到少年时代几乎把他们家的藏书全都看遍了。只要是谈起历史典籍来,浪浪全都给说上一二三。在我们的同龄人当中算得上是一位知识比较渊博的人。
浪浪思维敏捷,聪慧过人,看问题一针见血,能把问题看透。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心灵手巧,能写会画,雕塑篆刻,多才多艺,无师自通。他能在一块小小的印章材料上,根据人的属相雕刻出十二生肖中的任何一种动物造型,而且活灵活现,巧夺天工。少年时代,我很佩服他的才气。但是,我们成长的那个年代唯成分论,浪浪的家庭出身虽然不算过高,但是在推荐上大学的年代里,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浪浪虽有满腹经纶,可是连高中也没能读上就回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了。
成年之后的浪浪,一米六五个头,肤色白皙,一副文弱书生相。不会饮酒,偶尔吸几口烟。除了钻研绘画、剪纸、做“纸火”,似乎再没有别的爱好。
我参军之后,一直与浪浪保持着联系。浪浪得知我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之后,把家里珍藏的《世界文学》和《诗刊》全都送给了我。那时候的《世界文学》刊登的几乎全是前苏联文学,我非常喜欢看,对我的创作很有启发。
记得有一年我回去探家时得知浪浪娶了石畔上最能干的一位申氏之女为妻,看他们夫妻恩爱,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浪浪家请我吃饭,但是他不会喝酒,于是我自斟自饮。酒过三巡,浪浪问我在外地能否买到一种药材,原来他身患疾病,却一直照样参加劳动。
我说外面的地方大,大药店多的是,买几味中草药应该没啥问题吧。回到部队的当天,我就立即跑到一家医院询问,果然有浪浪需要的药材。我把药买好又赶到邮局给他寄了回去。后来他来信告诉我自己的病治好了。
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浪浪发挥他的手工特长,做起了一个独门生意,做“纸火”。
“纸火”是我们老家对给已故之人送的花圈、童男童女等焚烧品的叫法。这种生意按照地方上的习惯是不能够讨价还价的,只有一口价,卖主要多少钱就多少钱,嫌贵可以不买,但不兴还价。
浪浪做的“纸火”十分精致,童男童女俊秀而又传神,另外他还根据社会发展的情况,开发了诸如电视机、电冰箱、小别墅、小汽车等家用电器和高档豪宅及其时髦的高档消费品,以此来满足市场需求,安慰亡灵。
做这种生意的人不就赚大钱了吗?是能赚大钱,但是浪浪没那么干。我曾经向他讨教过这个问题。浪浪说做“纸火”用不了多少成本,就是费功夫,挣得是手工钱。
浪浪是一个比较超脱的人,把物质财富看得不是很重,他注重精神层面的东西。或许,这就是他的追求吧。
浪浪做人做事都很有原则,他不善交友,但是与人为善。他的世界观与众不同,他心气高傲,中庸思想严重,却容易满足。正所谓“知足者常乐”。
我一直认为浪浪的可塑性很大,凭他的才华和能力,要是有个比较好的生活环境,他至少也能成为一个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然而他把人生看得太透了,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失去理想,他很现实的认命了,他要为养儿育女操持家务劳作一生,贫庸到了固步自封不愿迈出家门的地步,他重蹈了他父亲的覆辙,最远只去过几次县城。我为浪浪感到惋惜。但是回过头来再仔细的想一想,人生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人生在世有几个能干成大事?淡泊名利是一种超脱,是一种境界,只有大彻大悟的人才能耐得住寂寞,才甘于平庸。
老家人常说:“一个人一种活法。”
我的世界原本是一片忧郁的荒原,也和浪浪没什么两样。但我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我从小就不安分,我一直向往着黄土地以外的世界,于是我执著地走出了黄土地。我从没想过会有如此娇艳的花朵,降临到我那孤独的世界来,这是我未曾想到的。
做“纸火”是一种善举,是给亡灵尽心尽力。浪浪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很开心,整天看他忙忙碌碌的埋头苦干,有时还能够陶醉在忙碌的欢乐里。
我在想,人有些时候像只蚂蚁,整天忙忙碌碌的打造自己的王国,光阴交错,织就了生命悠长的布匹,汗水浸入静土,享受着恩赐的清凉。我从蚂蚁的眼中窥见人的一生,一只偌大的蚂蚁,蛰伏在天地的巢穴里,营巢、觅食、繁衍后代。或许,人所背负的荆条也非想象中的那么沉重,在蚂蚁的眼中,我一切的伤悲显得那么多余,那么微不足道。我知道,忙碌是蚂蚁全部的幸福。
毕竟,人生还有一种境界,叫“只求耕耘,不问收获”。
生活看起来挺简单,人在各自既定的轨道中在时间中滑行,既停不下来,也很难跨越出去。人的生活模式各种各样,生活质量稍有差别,生活内容却大同小异。如果想简单地活着,那么除了对琐碎的抱怨,剩下的该是快乐该是心满意足,一直这样保持不变过下去的话那就是幸福了。
幸福这东西很奇怪,它是个体的感觉,这种感觉既不能被自己定格为一成不变,也无法准确地估量出别人对幸福的体验。长期维持一种良好的感觉好像不太容易,需要自己在变化中调整平衡。
浪浪夫妇现在的生活是安逸的、充实的、富裕的、幸福的。抛开他们平淡的谋生活动不说,他们在精神上有他们自己的成就感和满足感。那是一种含蓄的自信。
我回到了内心平静的宫殿,摒弃内心纷繁的杂念,认真的思索浪浪的活法,反而有些羡慕他的人生哲学。请别嘲笑我的思索,虽然可能还很幼稚,但是至少我因为思索而有了对浪浪进一步的理解。思索的过程也是对已知世界的继承和否定过程,在怀疑中我得到真知,在否定中我得到新生。不去思索就没有答案,有些时候,一个好的问题比一个好的答案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