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贵
那场山体滑坡来得突如其来。救援人员把她抬上担架往救护车里送的时候她突然醒了。头发蓬乱的她咬牙坐了起来，双手扒着救护车的后门门框，怎么也不进去，一边直着嗓子喊“鞋，我的鞋！”
她本来是坐车要到县城去的。没有想到走在半路上就发生了地震。山体滑坡天崩地裂，巨大的石头就轰隆隆把小客车淹没了。十几个小时后，救援人员把她从砸扁的小客车里救了出来。作为幸存者，她将被送往医院紧急救治。
一位满头大汗的护士似乎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侧着耳朵问：“大姐，你说什么？”她又一次用了最大的力气说：“鞋，我右脚穿的鞋子！”护士这才仔细看了女人的右脚，的确没有鞋，是一双粗大的光脚板。而且明显肿了，黄亮亮的。护士看见女人的右腿膝盖下方，衣服掺着血水，很破碎的样子。毫无疑问，地震时候这条腿受了不轻的伤。
根据职业判断，能不能保住这条腿还是个问题。护士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上一只鞋呀。护士就去扒女人的手。另一个护士也急忙说：“大姐，一双鞋值几个钱？现在救命最重要，快松了手。”
女人就是不松手。
头一个护士有些生气了：“我说你这个人是怎么了！再晚了就保不住你的腿了！你看看你的腿都快没了，你要鞋还有什么用！”
女人仍然倔强地双手抠着救护车的门。一边直着嗓子喊：“不行，我要我的那只鞋，求你们了！”女人的眼泪都下来了。
戴眼镜的医生从车里跳下来，急忙问是怎么回事。护士一撇嘴：“她被撞糊涂了，非要她右脚的那只鞋。”医生一皱眉，对护士说：“快，你去找一只鞋来。”
很快，护士找来了一只鞋，一只号码有些大的鞋，就要给女人穿上。女人痛苦地缩着脚，说：“这不是我的鞋。我的是灰白色的敞口鞋，跟这个一样的。”女人又费力地把另一只穿着鞋的左脚伸了出来。那只鞋上满是尘土。
另一个护士急忙又跑去了，钻进那辆变形的小客车。最后，抱回来一大堆粘着血迹和尘土的鞋。一只只递到女人眼前：“你自己看，哪只是你的！”女人睁大了眼睛，像看宝贝似的一只只瞅，生怕遗漏了。一只，又一只。一边的医生和护士无奈地摇头。救护车的笛声在山谷里响。
忽然，女人喊了起来：“是！这一只就是！”
如果不是女人自己，旁边的人根本认不出，眼前的这只鞋子就是女人的，应该和她左脚一模一样的。但这一只鞋子被血水侵染过后，已经变成黑褐色了。
女人急忙把鞋子抓到了手中。女人哆嗦着手，一边自言自语：“是，这是我的鞋子，是我的……”一边有些紧张地伸手去掏，很快，就从鞋里掏出了一个绣花鞋垫。医生皱着眉催促说：“大姐，鞋找到了就别磨蹭了，咱们快走吧。”
女人没有答话，继续小心地伸手往鞋子里摸。在大家莫名其妙的时候，女人紧张的表情忽然放松下来，而且笑了出来。接着，女人从鞋里拿出来的手，就多了一个纸包，纸包破角处，漏出钱币的棱角来。
原来，女人在鞋子里的鞋垫下面，藏了一摞钱。众人都笑了。好几种表情都有。
女人独自摸索着钱，无力地躺下了，一边喃喃自语：“在，给我上大学的儿子汇的钱……生活费……在……”女人昏过去了。但众人看见，那双合在胸前青筋凸起满是伤痕的手，是那样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