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沈府的时候,言诀已带着明晰公主离开。大厅中,沈夫人正和太医了解沈昭的伤势病症,见到我后了然地微笑点头,虽是满脸疲惫,终究因安心而宽慰。我匆匆和她招呼一声便直奔沈昭的房间,急切中直接推门而入。屋内,青恒静立一边守候待命,景炀微服坐于桌前,而瑾若则坐在床头和沈昭交握着双手,婆娑的泪颜如长歌漠漠,满目心疼心伤。
“……沈昭,你怎么样?”我来到瑾若身侧,同样担忧地注视着他。他脸上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不知是战场拼杀的痕迹还是在北朝天牢留下的,可以想象身上的伤势有多重多惨。
“放心,能说能动,没什么事。”沈昭的声音虚弱轻淡,脸色兀自苍白惨淡,他故作轻松地微微咧嘴一笑,却因牵到嘴边的伤口而发出唏嘘的声音,眉峰不禁紧蹙。
瑾若紧张地倾身上前抚上他的嘴角,凝睫之泪如琥珀般垂落,点点滴滴,道尽相思苦,倾尽忧心痛。
“瑾若,没事了……”沈昭心疼地抓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坚毅的亮眸传递着劫后重生的宽慰。
“怿心,你放心吧。”身后的景炀起身上前,双手搭在我的肩头,轻轻安慰道,“太医已经会诊过了,沈昭的伤只需好好调理休养,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听到他如此说,我空悬的心总算稍稍落地,却还是忍不住为他现今凄惨的处境感到心伤。
“……景炀,对不起……”沈昭轻轻的叹息响起,眸光中满是歉意愧疚,“这一次,我没能为你守住边关琅城。”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虽败,琅城虽失守,北朝却也因此战元气大伤伤亡惨重,才会即使攻下琅城亦无余力趁胜追击长驱直入。”景炀冷静诉说,没有一句责备怪罪,反而语气中尽是宽慰关切,“你能够安然回来,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此战最好的结局了。”
其实沈昭此战虽败,绝处逢生中兵行险招迎战北朝雄狮,他的神勇威名早已深入北朝军心,甚至被北朝军师誉为南齐战神,在北朝虽败犹荣,成为一方神话。经此一役,北朝亦决定退回休养生息,至此两国战事得以暂时偃旗息鼓。
“景炀。”沈昭的神色突然凝重,思量中缓缓开口,“……南齐军队有奸细,而且品阶不低。”
“什么?”不仅是景炀,我和瑾若也为之一怔。
“我不是为自己开罪,可是整场战役中,北朝似乎对我们的军力和步战了如指掌,每每都能事先夺得先机先发制人断我们后路。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每次如此,我不得不相信,我们的情报一早便被北朝知悉。”
景炀似乎还未从惊愕中回神,怔愣着没有说话。
“这样的军机情报,如果只是普通的士兵,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触获得。北朝此战实则是试探之举,我感觉得到,他们已有挥师南下的计划打算。”
沉默之中,空气亦为之凝结,仿佛战乱的危机已近在眼前,令我们不得不接受现实。
“你……确定?”景炀涩然的声音响起,带着空寂苦楚的冷冽。
“……八九不离十。”沈昭坦然而言,无奈长叹,“如今的南齐防务堪忧,举国上下,几乎没有可用之帅可战之将。近几年来满朝上下在表面的安逸中被磨尽了心志,居安不思危,施政不讲究,高高在上听不到民生哀怨……你一人之力,实在如沧海一粟滴水入海。”
“你说得对……”景炀的眸光越来越冷,笑容越来越绝望,“我虽明了一切,我虽身为帝王之尊,然而很多事情层层叠叠乱如麻,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一人之力,根本无力撼动长久淤积的根基,我……”他语带忿恨不能自已,终究无力再多言。
“景炀,你不要绝望。”他的悲愤令我心酸,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你不是一个人,沈昭和言诀一直在和你一起战斗,我和瑾若,还有婧萱,也一直在支持着你。”我的安慰或许苍白无力,却是最真切的情意。
他的眼中蒙上暮霭沉沉,仿佛冰凌脆弱不堪一击。他回握住我的手,只低眉敛目,但笑不语。
“怿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沈昭悠悠开口,“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还是去言府看看言诀吧。这么长久的担忧,你一定思虑极深。他为了救我,也受了不少伤。”
……是啊,满心挂念着他们两人的安危,心心念念间是对言诀的思念,方才赶来沈府他却已经离开,只是心思一时被沈昭的伤势占据而无暇顾及其他。
“好,那你好好休养,我先去言府找言诀。”我也不跟他客套,敛住心神便打算去往言府。
“怿心。”沈昭突然叫住了我,欲言又止,思量过后终于开口,“……你该知道,北朝的明晰公主如今正在言府。她为了救我得罪了北朝,如今有家归不得,只能流落在南齐,暂居言府,由言诀照料。”
奇怪的感觉自心头掠过,我却一时没能抓住。他说的这一切,我一早便已听人提及,只是他缘何还要在此时特地再提醒我?我带着淡淡的不解望着他,他却再没有只字片语,只是幽幽地回望着我,眼神中有着太多纷杂的信息,我却根本无从分辨。
“……我知道。”怪异的感觉一时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不想让自己深陷,便只应答一句,然后再不看他的神色,转身离开去往言府。
马车悠悠停驻在言府门前,我打开车门直接跳下马车,想见到他的心迫不及待地跳动……
“……言诀!”眼见他在曲径通幽的长廊那头缓步而行,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思念与狂喜,飞奔着扑向他,贪恋他温暖的怀抱。一个多月来的忧心忐忑,一个多月来的相思折磨,一个多月来的孤苦寂寞,在见到他长身而立之时全都潇洒落幕。远远的,他清瘦的面容还是让我心酸,他眷恋的眼神却让我心安。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飞扑的身影,神采蓦然飞扬,向前跨步,向着我的方向而来……
“言诀哥哥!”
几步之遥,近在眼前,我却生生止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那一团粉色的身影蓦然从我们的世界之外出现,理所当然地扑进言诀的怀抱。风过无痕,她的纱裙缓缓垂落,水粉的色彩,仿佛融入了言诀的白衣,完美的融合,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介入。我呆呆地立在几步之遥他们面前,急喘的气息还未平复,愣愣地望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
“明晰公主……”言诀对着怀中的人儿温柔低语,却留给我带着歉意和尴尬的目光。我恍然大悟,才明白眼前少女的身份。
“言诀哥哥,我刚做噩梦了,梦见我父皇怒骂我背叛北朝,说要杀了我。”她楚楚可怜地抬头望着言诀,眼中盈盈泪花闪烁,让人忍不住想掬在手心用心呵护,倾尽所有亦无怨无悔。
“只是做梦而已,你现在在南齐,一切都很安全。”言诀宠溺般地低哄着,宽大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
“可是我还是好怕……”她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呜噎,颤抖的羽睫如赤蝶起舞,她紧紧抱住言诀,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慰藉。
我突然觉得自己莫名得多余,少顷之前的那一腔热血情意蓦然冷却。我知道我不该在此刻斤斤计较任性介怀,尤其在知晓她的身份后……可是我无法控制内心深处本能涌起的异样情绪,无法让自己大彻大悟理性对待。
“怿心……”我的瞬间沉默让言诀有些许的不安,他无法推拒怀中的少女,唯有有些心慌地轻轻唤我。怀中的少女似是此刻才意识到我的存在,悠悠回头望着我,依旧紧紧偎在言诀的怀里。
“这是……”
“这是段王府的怿心郡主。”言诀轻柔地为她解惑,又将目光投射到我身上,“怿心,这是北朝的明晰公主。”
我努力扯出一丝牵强的笑颜,对着明晰公主点头示意。她却满是戒备地望着我,警觉地继续往言诀怀里瑟缩。
“言诀哥哥,我头好痛,可是我不敢睡觉,害怕做噩梦,你能陪着我吗?”她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思来应付我,抓着言诀的前襟,闷闷的声音带着不安的轻颤。
“可是……”言诀略有迟疑,恋恋不舍的眼神追随着我,传递着无声的信息,期待着体谅与理解。
这一刻,似乎没有我选择的余地。我唯有苦笑着独自落寞。
“明晰公主既然身体不适,我就不叨扰了。”心间酸涩满溢,我却只能故作大方,“言诀,看到你安好,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府了。”
话毕,我不再理会其他,不去关注言诀可能会有的目光和神态,只是疾步而走,有些狼狈地逃离那一双相依的俪影,逃离自己涩然疲惫的心魔。
回到马车上,车帘放下的那一刻,泪落掌心,点点离愁。莫名的恐惧在心头滋生,我却直觉拒绝去思索去探究,只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我斜靠在马车里,心累,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