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日子过得有些颓废。大家似乎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唯有我无所事事百无聊赖。花园中，我无聊地抚琴而动，瑾若的《归来》之曲，我早已烂熟于心指法娴熟。我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这首曲子，无力地盼着过往年岁的归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小姐……小姐！”
太过沉浸于自己的琴音而心空无物，思兰唤了好多声我才蓦然回神。抬头而望，思兰有些犹豫地递上手中的名帖……
“小姐，言府来的名帖，明晰公主邀你去言府一叙。”
……明晰公主邀我去言府一叙？我不禁眉头轻皱，愣神了片刻才从思兰手中接过名帖。只是，我素来和明晰公主并无交情，更谈不上有何交心之缘，她却缘何有此一举？然，既是她已下帖相邀，如今的形势下我便也不好刻意回绝。
“思兰，帮我准备一下，即刻去言府吧。”我叹息着交代，转身回房稍作打点。
不多时，我已来到言府门外。方越正立于门前，见到我后笑迎了上前寒暄问候，想来早已恭候多时。他引领着我来到南院水榭，交代了几句便躬身退下。
这个时候，想来言诀正在朝中议事。明晰公主纵然不愿离开言诀半步，也明白不能随他入朝相伴左右。于是言诀下朝后的时间都归于了她，再挪不出多余的分毫留给我。
水榭中纱帘轻蔓，湖中心的假山喷泉自成一景，榭台旁一株粉蓝色的花朵娇艳欲滴，在徐徐的清风中顾盼生姿，遗世独立般在那里绽放生命。我有些痴然地望着这已全然绽放的花儿，神思有些飘渺无踪。这株奇异的花儿是我和言诀几月前从仙云山脚下移栽过来的。那时我们闲来游走在仙云山，偶然间得见这样一株颜色奇异罕见的花骨，一时兴起便将它移栽来言府。没想到如今它已花开极盛，妖娆世间。我不禁伸手轻触这抹粉蓝，犹如摸着那份美好的回忆……
“……你喜欢这殇琼花吗？”甜美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淡淡的不解与惊异。
我意识到来者何人，瞬间收敛心神回身而笑，淡淡招呼。
“明晰公主。”
明晰公主点了点头，灵动的双眸忽闪忽闪，天真而率直。她上前再看一眼那株兀自绽放的花朵，疑惑的问题依旧，“你喜欢殇琼花？”
“……殇琼花？”我亦有不解，不曾想这倾世绽放的花朵有如此神伤的名字。
“是啊，这是长于北朝苦境的殇琼花，没想到竟然能在南齐得见。”她歪头思索片刻，注视的目光从殇琼花上移开，“在北朝，殇琼花是为不详之花。我亦不喜欢它，今早已经跟言诀哥哥说了，尽快把它移走。”
我的面容有些惨淡，为着她那一句“不详之花”。不曾想我以为的和言诀之间温暖的回忆，尽是如此不详之兆。是否冥冥中自有定数，是否冥冥中已在启示……
“明晰公主找我来何事？”我强自镇定地对着她，努力扯出一丝礼貌得体的笑颜，不想让自己继续惊惧不安。
“也没什么事……”她努了努嘴有些失落道，“这几天言诀哥哥老是忙着在宫中议事，我一个人在言府好生无聊。言诀哥哥说过若我无聊可以找你相陪，所以我就找你来了啊。”她天真明灿地冲我一笑，纯真无邪惹人怜爱。
“这样啊……”我不知该作何反应，更不解言诀怎会有此提议，只是对她淡笑轻语。
“怿心郡主，你陪我在言府散散步可好？”她满怀希冀地望着我，明眸间灿若星辰。
“……好。”我轻点头应下，实在找不出拒绝的借口与理由。
“太好了！”她欣喜地上前挽住了我的手臂，仿佛已与我相知甚深。
于是，我便在这花好煦风中和她漫步在言府花园，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语。她问，我便答，她说，我便听。自始至终，我的笑容一直都温婉如一，就算后来她一直在说和言诀的相遇相识相处相知，我的笑容一直都没有变过，依旧轻淡如和风。
“……所以，即使如今南齐北朝局势不安，即使我孤身一人留在南齐，只要有言诀哥哥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提到言诀，她的神色蓦然温柔沉醉，那么醒目的爱恋，那么深沉的眷恋，那么悠长的迷恋，直率不拘毫无保留，突然让我心头跳动莫名慌乱不安。
“你……”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仿佛她的接下来的话语会让我万劫不复。
“怿心郡主，我喜欢言诀哥哥，我想跟他在一起，所以我追随着他只身来到南齐。”她并不给我时间细思，清澈坚定的眼神直视着我，似宣言，是决心，为坦然。
我张口却无声，只被动地承受她沉淀的眸光，似被凌迟般煎熬如斯。她的目光淡淡地越过我的身后，浅笑如兮，自袖间拿出一方锦帕擦拭额头。我的思绪木然无措，整个人呆立原地无所适从，只眼睁睁看着她突然松手，锦帕自她指尖飘落，随风而过落入身旁的荷塘。
“呀，我的锦帕！”她娇喊一声，倾身去抓飘落的锦帕，身子却突然失去了平衡，蓦然间在我眼前一头栽入塘中……
“明晰公主！”突来的变故让我措手不及。我惊诧地回神，大声惊呼着上前想拉住她胡乱挣扎的双手，身旁突然似有劲风卷过，须臾之间已有人影纵身入塘，轻易间拥住了明晰公主逐渐无力的身子，迅猛地将她带出了荷塘。
“明晰公主，你怎么样？”我紧张地上前查看她的状况，她却无力答我，只不停地轻喘咳嗽，双手紧紧抓住言诀的衣袖，整个人缩在言诀怀中如小鹿般惊颤。这样的大动静早已引来了诸多下人，言诀来不及和我多说什么，匆匆交代了一番便抱着明晰公主去往她如今安住的别院。我一时心乱如麻，唯有跟着一起前去别院。别院顿时一片惊乱，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帮明晰公主更衣打理，将她稳稳地安置在榻上。不多时，言府的大夫匆匆而来，在言诀的交代下为明晰公主把脉查看。明晰公主的脸色因惊吓而苍白，双手却紧紧抓着言诀的手不曾放开，迷蒙的目光努力凝聚在言诀身上，盈盈水眸中是诉不尽的深情不悔。
“回将军，明晰公主只是受了惊吓呛了水，只需好好休息休养便无大碍。”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恭敬地向言诀汇报。
“嗯。”言诀松了口气般应答，对着大夫点了点头。
“……言诀哥哥……”明晰公主微弱的声音传来，拉着言诀的手微微用了用力。
“没事了。”言诀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有些怜爱地为她压了压被角，“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你送我的锦帕掉到荷塘里了，我一急，就……”她的眸中水气弥漫，点点尽是委屈。
“一方锦帕而已，何必这么紧张。”言诀的语气中满是宠溺的责备，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
“可是是你送我的啊。你送我的，我当然紧张在乎。”明晰公主嘟囔着嘴弱弱地抗议着。
言诀但笑不语，清淡的目光自她身上滑过，便敛目低垂，不再接话。我静静地立在他身后，静静地听他们说着我所不知道的他们之间的故事，静静地淡然处之。
“少爷……”青恒有些犹豫地在门外轻唤，仿佛有事禀报，却不确定是否该在此时相报。
言诀向着他了然地点一下头，便回头对着明晰公主继续轻言温语。
“朝中还有事，我必须得去处理。”
“……嗯。”明晰公主不舍的神色清晰浮现，咬着下唇放开了拉住言诀的手，“那你处理完了快些回来陪我哦。”
“……好。”言诀安抚似的冲她一笑，便起身回头。他回过身，终于看到了我，终于有时间和我有目光的交汇。我熟练地扬起嘴角惯有的弧度，轻轻淡淡不惹尘埃，不想让他有多余的担心和为难。
“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看着明晰公主。”我的眼神清亮如前，给予他安然的安心。
“好。”他深重的眼眸锁住了我，传递着无声的信息和承诺。这一刻，我却不想去默契地解读，便只淡淡移开目光，自他身边擦身而过，来到明晰公主的床前，再不看他。
他在我身后停驻了片刻，便随着青恒快步离去。一时间，方才喧闹的别院又恢复了安然。明晰公主躺在榻上，对着贴身的婢女交代了几句，那婢女便带着所有人都离开房中，只留下我和她两两相对。
房内一时异常安静。我望着明晰公主，想说些问候宽慰之语，她却突然对着我狡黠一笑，方才在言诀面前的羞涩拘谨全然褪去，施施然自榻间起身，若有深意地望着我。
“放心，我没事。北朝皇宫绕江而居，我自小便有极好的水性。”她撩动自己还带未干透的发丝，在指间轻绕摆弄。
我有些愕然不及反应，并不能非常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怿心郡主，方才……我是故意的。”她突然凑近我眨了眨眼，流露着恶作剧般的调皮神色，“我是看到言诀哥哥过来了，才故意跌落荷塘的。”
“你……”我无言以对，唯有呆呆地望着她。
“因为啊，我知道言诀哥哥是看到你在才匆匆过来的。我若是不闹这么一出，他说不定就会随意打发我，然后和你一起相陪。”她的脸上闪过不快的神色，眨眼间再望着我，却充溢着挑衅的宣战之色，“怿心郡主，我……要把言诀哥哥从你身边抢过来。”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坚定执着，那么志在必得。
“我知道言诀哥哥现在对我好，有着太多外在的因素……他感激我不惜叛出北朝帮他救出你们的沈元帅，他觉得对我有愧。不过我不急，反正他现在没法丢下我不管，我自是有时间有办法让他的眼里心里，最后只剩下我。而最后能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只会是我。”她咯咯地掩唇而笑，那么神采奕奕，那么肆意飞扬，仿佛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之色，谈笑间指点江山如画，刺痛我的眼，我的心。
她后来好像还说了很多话，可是我已然记不清了。我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应对她的宣告如何离开言府的，只是游魂般失魂落魄地返回段王府，甚至没有勇气再去面对言诀。我不该质疑和言诀之间的感情，我不该动摇和言诀相守的决心。可是当我和他的生活中永远存了这样一个抹不去的影子，当这个影子无时无刻不在我们两人的世界之中演绎风采，我是真的累了，倦了，怠了，乏了。红尘漫漫，我是真的，感觉到信念的崩塌了……却无能为力……或者说，只是失却了彼时坚持的决心……
落花伶仃，零落成泥。
连环扣，环环相扣环环结，不为死结，更甚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