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
我不理会身后的呼喊，任风雨侵袭，任寒意入骨。风雨的洗礼中，我的思绪一片空白，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分不清迷乱双眼的究竟是泪水还是苍穹雨水，我只为了那魔咒般的消息而沉沦。惊雷突起，我捂住耳朵，依旧迷乱地向着沈府跑去，连苍天都在痛哭，连天地都为之动容，我难以想象，沈昭在得知这样的消息时将会是何等的绝望痛苦，何等的痛彻心扉。
气喘吁吁中，沈府已近在眼前，我却突然驻足停留，不敢再前进一步。衣衫已尽湿，全身冷寒如冰，我呆立在门前，任风吹雨打，任泪洒九天。我就这么跑过来，我能做什么？我能改变什么？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世界之大却无法成就我们那悉心守护的小小心愿，痛恨这世间太多的无奈痛惜……
“怿心小姐？”混乱的思绪中，只觉得头顶被一片阴影遮住，阻隔了雨水的拍打。我抬头，空茫的眼神对着眼前的人，隔了好久才看清来人是谁。
“青恒……”我轻轻呼唤，却飘忽萍踪。
“怿心小姐，我正想来找你，可是你怎么……”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我一身狼狈，欲语还休，终究开口，“先进来再说吧。”
“青恒，沈昭呢？”我有些麻木地任他拉着进府，却无力思考他方才所说的话。
青恒的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手握紧成拳，眼角微微泛红，拉着我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深深重重地凝视着我。
“怿心小姐，你快去劝劝少爷吧，少爷他……”悲伤顿时淹没了他，他一时哽咽无语。
“沈昭他怎么了？”混沌的思绪有了一些清明，我紧张地追问。
“……也不知道少爷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是……说是……”绝望的话语，终究流淌而出，“说是……瑾若公主即将和亲北朝……少爷他……他听到这个消息就像失心疯了一样，一个人在这滂沱大雨中，在后院已经舞了一个多时辰的剑了，谁都近不了他的身，谁的劝说也不听……老夫人正在养病，我们不敢告诉她，所以便想来找你……”
不等他说完，我便急切地奔向后院，顾不得再次拍打在身上的风雨。
滂沱的大雨中，沈昭似颠似狂，长剑在手，剑气如虹，惊起一片雨水飞扬，如白练般在空中飞舞旋转，如歌如泣。他的身形上下穿梭，他的动作张扬浮夸，他仿佛透支生命般狂舞，不理会天地苍穹绝泪的一片寂寥，只是凭着本能不断出手、挥剑，泄恨般放纵自己的情绪。
“沈昭！”我大声呼喊，却不得回应。
突然，一道剑气溯回，如闪电般自他颊边掠过，只留下一道深长悲凉的血痕，在他脸上突兀地蜿蜒，他却犹不自知，舞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却让我心惊惶恐。
“沈昭！”再次大声呼喊，我不禁跨步上前，害怕他继续伤害自己，害怕他刻意放逐自己。
“怿心小姐！”
青恒惊慌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我却无心理会，只径直跑向沈昭，不在乎自己已然进入剑气的范围，不在乎纷乱的剑气流窜，不在乎如柱般的雨势倾洒，只想在他身边陪着他……
“啊……”
沈昭蓦然转身回剑，并未在意到我的靠近，强劲的剑气排山倒海般倾厦，顿时划过我的左臂，只听闻一阵裂帛之声，我手臂一阵刺痛，惊呼出声，呆愣地看着自己瞬间被血水蔓延的手臂，踉跄着软倒在地。
“怿心小姐！”青恒的惊呼惶恐到极致，顿时也不管不顾冲到我身边，扶住我如风中飘零的残叶般的身体。
许是被青恒凄厉的叫声惊觉，许是被我手臂上的血色惊醒，沈昭突然灵台清明，空茫的眼神找回了焦距，怔愣间停下了舞剑的动作，然后看着我，意识到眼下的局面后蓦然扔掉了手中的长剑，飞奔到我的身旁。
“怿心，你怎么样？”他担忧的声音响在我耳畔，如九天泠音，让我宽慰。
“沈昭……”我喃喃地念，却无从说起。
“对不起，我……”他有些无措地不敢碰我受伤的手臂，终于想到拉着我未受伤的右臂将我扶起，然后吩咐一旁的青恒，“快去请大夫！”
“哦……好！”青恒得令迅速离开，未收的雨势中，唯剩下他扶着我漫步向里屋走去。
雨势未收，击打着屋顶、地面、一切有形之物，如杂乱的音符，喧嚣而起。阴郁的天，连人心也浮躁心悸，犹如被锁入极地深海，万念俱灰。
大夫小心地帮我处理好伤口，交代了几句，便随着青恒离开为我取药方。屋内顿时只剩下我和沈昭，他愧疚忧心的神情落入我的心底，让我禁不住为他心疼。
“沈昭，你……”我轻轻呼唤，宽慰的话却无从说起。
“快把姜汤喝了吧。淋了那么久的雨，身体怕是受寒了。”他仿佛看不到我的担忧，端起桌上的姜汤凑到我眼前。
我定定地望着他，却没有伸手接过姜汤。身上湿透的衣服早已换下，淋雨的身体却依旧冷寒入心。沈昭此刻的样子太过平静，平静到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冻结了哀伤，浓郁了心死。
他见我木然地望着他，轻叹一声，拉起我的右手扶住药碗，就着我的手让我乖乖喝下了冲鼻的姜汤。
“怿心，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来得这么快……”他在我身边缓缓坐下，突然开口对我说。
我微愣，意识到他所指为何，翕动的嘴唇，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其实我娘说得对，天家的公主，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我曾尝试与天斗与既定的命运斗，却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彻底决绝。事到如今，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的发展，看着瑾若屈服在无情的命运下……怿心，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很无能……”他苍凉的声音如空寂轮回，轻飘飘地飘扬空中。我右手覆上眼睛，仿佛没有勇气再睁眼看这残酷世间。
“……沈昭，你有没有想过带着瑾若离开？”我如中邪般疯狂提议，这一刻抛却了所有顾虑后果，只是不堪承受他心碎的绝望。如果命运无从反抗，是否我们可以就此逃避，逃去世界的尽头天涯的角落，逃离这俗世纷争繁华锦绣。
沈昭的眼神如履薄冰，不堪一击的脆弱流光闪烁。他苦笑着摇头，笑容比哭泣还难看。
“怿心，我不能丢下我娘不管，我不能弃沈府上下于不顾，我不能陷景炀于不义，我不能漠视南齐黎民百姓……瑾若，也不会愿意……”
他的声音低泣，他的语调平缓，他唇边的笑意苍凉，他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我突然就泪如雨下，为他，为瑾若，也为我自己。曾几何时，我们失却了彼时的无忧，我们必须面对这世界的不完美，我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憧憬的美梦破碎，我们无力破茧而出。
阵雨，来得凶猛来得突然，却也去得利索去得彻底。方才还如九天之上瀑布倾倒，现在居然晴空万里一碧如洗。不测风云，人世无常，都是我们无法把握的存在。
青恒已把思兰带来沈府，思兰看到我的伤不禁微红了眼眶。我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告诉她我并无大碍，虽然阵阵钝痛一直在持续。或许也是因为心痛如斯，反而让我可以坦然面对身体的疼痛。
沈昭的面容憔悴疲惫，却还是语带笑意赶我回去好好休养。他努力让我相信他已接受事实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忍心他为了让我安心而在我面前强装云淡风轻，于是和思兰一起，由青恒带着离开沈府回家。
马车缓缓。我拉开布帘看着外面的世界。一路上，路人行色匆匆，脸上神情各异，惯常的喧闹街市，此刻却让我有些厌倦有些排斥。心中似缺失了一角，这一刻，漂泊无依的心眷恋他的温柔他的呵护，渴望见到他清浅的笑容他怜惜的眼神。
“思兰，你先回府，我想去外面走一走。”我放下布帘，轻轻地对思兰说。
“可是，小姐你的伤……”思兰担忧地望着我。我想我现在的状况一定不好，不然思兰不会如此忧心。可是如今，最需要慰藉的是我的心，而非我的身体。
“我想去言府。”我坦然相告，早已没有心力再去编织借口。
思兰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说话。
“青恒。”我向着车外叫唤。青恒听到我的呼声停住了马车，略带紧张地回身掀开布帘观望。
“怿心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淡淡地笑，摇了摇头，“你先带思兰回段王府，我……想去言府。”
“怿心小姐……”青恒还待说什么，却被思兰上前止住。目光的交汇中，青恒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不再多说，放任我独自下车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