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天涯
那是2005年的初夏。
我拎着行李，站在崇文门西侧的新侨饭店门口，看着如织的车流和忙碌的人群，心中充满了兴奋与憧憬。虽然首都去了很多次，但是那一次，我是被派往上级公司工作的。那是一个机遇，更是一项殊荣。我想，我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的。
1
站在马路边，确定了一下方位，没错，同仁医院旁边那幢椭圆形的高楼，就是我要找的地方。那个时候，面前的十字路口，仿佛就是一种命运的象征。希望在那边，而我在这边。这样想的时候，我信心满怀地穿过灿烂的阳光和如织的车流，款款地站在了公司的大门口。
那是另外的一种感觉。那时，我年轻的心里还充满着豪情和执著，还想着能有一个更大的舞台，去舒展自己的情怀。到人力资源部报到后，我被安排在了靠里面的一个格子间。同事都很陌生，我领了一些办公用品，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也没有人给我安排工作，于是问离我最近的一位很精干的中年人，看我能干些什么。他说没事的，你先熟悉熟悉环境吧。后来我才知道，那位竟然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熟悉环境只是一个过程，很快地，我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公司成立不久，事情比较多，我认为自己有了一个广阔的空间，那段时间，工作很积极，人也精神了许多。原来以为大都市的白领，那是职业中的经典，也曾经是我心中的梦想，而自己忽然有一天，按照公司的要求穿着白衬衣，打着领带，坐在北京的高端写字楼里上班时，恍惚间就像梦一样，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现实就是那样。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得面对。
2
北京的夏季是燥热的。更多的时候，我和一些来自各个地方的同事，为了心中的梦想，为了公司的发展，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夜晚，华灯初上，繁忙之后，站在公司的窗口，看着左前方北京站的繁忙，注视着正前方那一段古老的城墙；走到楼下，看着右侧哈德门饭店的辉煌，听着街边的夜店歌声悠扬，悉心体会着首都的繁荣与安详；夜晚的清凉，仿佛可以稀释心中的热情和迷茫，让自己依稀又找回了丢失的希望和理想。
周末的时候，我会独自或约新认识的朋友去逛北京的大街，转首都的景点，一些以前没有去过的地方，比如钟鼓楼、恭亲王府等等，都被我从地图上圈起。再后来，坐着黄包车钻北京的老胡同，品特色地方小吃，去荣宝斋淘一些有用无用的小玩意，或者漫无目的地溜达到筋疲力尽，回住处休息。应该说，那是一段充实而自在的时光，虽然心里也会有隐隐的惆怅与迷茫，但毕竟，可以抛弃许多的压力与烦恼，自由自在地在博大的空间里翱翔。消灭掉了北京的兴趣点，我的目光开始向周边扩展。记忆最深刻的是和我最好的朋友培成去坝上游玩，那一次，我们住在一个农家山庄，吃住都很简单，但有表演，还可以自己动手烤肉吃，可以随意地在周边游玩，轻松而自然。第二天，我们早晨5点多就起床去看草原日出，但出门不远，就被冻回来了，没想到温差那么大，我们也没带多余的衣服，又不忍放弃观日出的机会，就偷偷把宾馆的被套拆下来，溜出去一人裹了一个跑到了山坡上。独特的美景自不待言，只是我们的那身打扮，现在想来都觉得滑稽可笑。早餐过后，我们骑着马在大草原溜达了大半天，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公里，暮色四合的时候，才回到驻地。我倒还好，之前也经常骑马，只是我可怜的南方小兄弟，屁股都被磨破了，疼得走路都费劲。那种美好的记忆，多少年后想起，心里依然是开满了花儿一样，满是馥郁与清香。
3
不知不觉，就到秋天了。北京的气候和家乡大同小异，熟悉了那样的环境，心中的激情与好奇，也渐渐消退到了平庸与麻木。这个时候，很浓烈地想家，想亲人。北京再好，终究也不是自己的栖身之地啊，况且那个时候，我已经对这个城市产生了厌倦之情。无数次穿行在车水马龙中，穿行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我是真的不喜欢那种喧嚣与嘈杂，真的不喜欢那种冷漠与无情。那年国庆，妻带着她的姐姐、侄女，妹妹、妹夫和儿子去北京看我，我带着他们游故宫、攀长城，到秦皇岛吃海鲜、赏海景，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真诚与热情。临别的时候，看着儿子小脸贴在窗玻璃上使劲给我挥手，看着列车渐行渐远逐渐模糊了他们的身影，我的泪水恣肆汪洋，冲溃了积蓄许久的思乡之情，让形单影孤的我无所遁形。
工作不断深入，明显感觉到了有形无形的压力；日子不断延续，却越来越不知道该走向何处。那次代表公司去湖南、湖北、江苏等地检查工作，在首都机场候机室，意外地接到了初中一个老同学的电话，说筹备毕业20年的同学聚会，问我能不能参与，那一刻，我的心早已起飞，向着家乡的方向风雨兼程了。
冬季来临，北方的繁荣和热烈渐渐趋于平静。一层又一层的叶子，飘飘悠悠地落下，又被风卷起，再落下，无助地打着卷，不知道会落于何处。更多的时候，我站在日子的一隅，目光穿过满大街的高楼大厦，却找不到一寸属于自己的空间；身边穿过一拨又一拨的行人，却没有一个自己认识或认识自己的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奈和凄凉啊！为了排遣心中的孤独，约朋友去三里屯泡酒吧，听那些歌手歇斯底里地演唱；去人艺剧院看濮存昕主演的话剧；去老舍茶馆看京剧；圣诞节那天，在王府井大街溜达到子夜；去什刹海看那些红男绿女穿梭而过，挥洒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快乐，而我却找不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快乐。一个周末，我约了培成和景华去香山看红叶，也许那个时候，我们才是轻松而愉悦的吧？记忆的废墟上，总会有许多主题是鲜亮而美丽的，至今，我还保存着许多香山的红叶，因为那里面不仅寄托了我们青春的热情和憧憬，也记载着我们真挚宝贵的友情。细抚那些鲜红的经络，仿佛就能穿越时空，回到那些美好的岁月。
4
2005年12月31日，是我无法忘记的一个日子，也就是那一天，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让我对前途、对生命有了另一种理解和诠释。当我在办公室撕下最后一页日历，离开温暖的办公大楼走进寒冷的空气里，才惊觉到北京工作已漫过了夏、秋进入了冬季，而春天，还很遥远。远在广东的老同学让她弟弟从中关村过来陪我喝酒，那天的几个朋友都很模糊，只记得喝了一瓶又一瓶的二锅头。回到住处，一时感慨万千，就想洗个热水澡，清清爽爽地迎接新的一年。而进了浴室，蒸汽缭绕中，我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不知道过去了几百年。
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大脑一片空白。等我明白自己是躺在浴室的地下，是漂在北京半年之久，是孤苦无依差点客死异乡的时候，泪水不可遏制地倾泻而下。
那一刻，有谁会记得我？又有谁可以理解我内心的感受？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在乎自己是否可以鲜活地跨进新的一年。
2006年的元旦，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该吃点东西了，而我浑身酸痛，走路都十分费劲，索性就继续躺着。上班的时候，无法坐下去，疼痛难忍，后来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尾椎骨摔断了，要静养。而一大堆的工作，又怎么可能静养呢？这个时候，我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回家！每天坚持站着工作，赶在春节前处理完手里的工作，终于可以踏上归程了，虽然尾椎疼得我只能爬在卧铺上，但列车开动，我的心情却是少有的欢跃和激动！
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又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呢？如今，当我享受着家乡的哺育，享受着家庭的欢乐，享受着浓郁的亲情和真挚的友情，用心抒写着生命的每一个章节时，我不为失去的机会而悔恨，不为错过的机缘而遗憾，因为我努力了、珍惜了，因为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充实、自由、舒心和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