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凯被打了,额头和嘴角都有血渍,衣服被扯了两道口子,在身上晃。蹲在派出所羁留室的地上,还光着一只脚。
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抬头,看到门玻璃上露出几张脸来,正是滕飞徐歌他们几个。外面的人在叫他的名字,但他只是沮丧地挥挥手,便继续低头发呆。
他就像个被霜打的茄子,蔫了。
派出所里挺热闹,羁押傅凯那房间外面,还围着一拨人,男女老少都有,气势汹汹,特别是几个妇女,看起来特别彪悍,口中不断发出恶毒的咒骂,好像跟傅凯有八辈子没解的仇怨一般。
知道滕飞他们是傅凯的朋友,那帮人很快又把他们给围住嚷嚷。
滕飞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头只能听着,后来终于听出点端倪来,好像是傅凯撞了个老婆婆,这拔人都是老婆婆的家人。
“傅凯又没开悍马陆虎,连辆脚踏车都没有,这样都能把人撞了,我就闹不明白他是怎么个撞法。”徐歌低声道。
“傅凯肯定没你运气好,你撞小姑娘,他捡老婆婆撞。”张国文说。
“事情没那么简单,看样这人撞得挺厉害,要不这帮人,也不会跟苍蝇似的叮这儿。”滕飞面色沉凝,“大热天,被撞的又是个老婆婆。傅凯这回,不会让人讹上吧。”
颜怡眼珠转了转,拉着宗婷,过去捡了个面相看起来还善的小伙子,低语了几句回来。俩人看起来都特别严肃,颜怡低声道:“坏了,被撞的老婆婆现在还在医院急救,能不能活过来,医生说那得看运气了。”
听说要死人,这回滕飞他们几个不言语了,都觉得这回事情有点大。
没多会儿,来了个穿制服的警察,把他们几个人叫到一个房间里,关上门。
“你们都傅凯的朋友吧”让他把家里人找来,他说家在外地;让他找学校的领导,他却只肯给你们几个打电话。看来,你们够铁的。”警察说话态度倒挺温和。
“警官,您快点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傅凯不会被抓起来吧?”颜怡说。
警察摇摇头,表情挺无奈:“我们没抓你这朋友,我们是在帮他。他撞了人,被家属给堵了,几十号人一块儿揍他,我们要不及时赶过去,他现在早被人揍成猪头了。”
“傅凯步行,也没车,怎么就把那老太太撞进医院了?”滕飞问。
“刚才问了你们那朋友,他说老婆婆不是他撞的。”警察说,“他在车上,为点破事,跟人干上了。车到站,一块儿下车,估计是换地方接着干。下车的时候,动作可能猛了点,撞了个候车的老婆婆。老婆婆倒地不起,开始还有意识,说了家里人的电话。等到家人赶到,只有你们这朋友守在老婆婆边上,另一个小子早没影了。家属就把你们这朋友揍了,揍得不轻。路人报了警,我们赶到把人给带了回来。”
“傅凯他从啥车上下来?”徐歌问,这是所有人这会儿心里的疑问。
“公交车。”
众人互相看了看,明白了。傅凯肯定是为了赢得这场比赛,违规坐上了公交车。公交车上人多,为点什么事跟人吵起来挺正常,傅凯脾气本来就有点犟。
“那人到底是不是傅凯撞的?”宗婷问。
“谁也说不清这事儿,反正人肯定是他们俩中的一个撞的。那人机灵,溜了,你们这朋友让家属给堵住了。是不是他撞的,这事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赶紧把溜了那小子找出来呀。”颜怡说。
警察摇头:“茫茫人海,找个人哪那么容易。”
“现场就没个目击证人什么的?”滕飞问。
“我们也调查了几个当时的乘客,人家都说没留神,反正人是他们俩撞的,究竟谁是肇事者,都说不清楚。”
“坏了,傅凯这回真被人讹上了。”颜怡说。
“这帮人不在医院守着老太太,跑派出所来叮着傅凯,肯定就是想讹他。”张国文叹口气,“谁家碰上这样的事,都不会放过肇事者的。这机会,跟中彩票差不多。”
“警官,这事你们会怎么处理?傅凯能跟我们回去吗?”滕飞问。
“暂时走不了,得你们校领导来,才能把人领回去。怎么处理那得看家属意见,赔偿那肯定是免不了的,多少钱,就得看家属的胃口了。”
“没确定谁是肇事者之前,凭什么让傅凯赔偿?”徐歌愤愤不平。
“你们也别抠这个气,受害人家属可以到法院去提出诉讼,法院判决下来,该赔还得赔。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经法院,私底下大家协商解决。你们都还年轻,犯不着为这点事,在个人档案里留下这么个污点。所以,我建议,你们还是找校领导来领人,回去筹点款,再跟受害人家属好好协商,尽量少赔点。”
几个人再互相看看,滕飞摸出手机来给辅导员打电话。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捞出来再说吧。”滕飞说。
第二天,医院里,医生从急救室出来,一帮人围上去。医生说:“病人现在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因为年纪大了,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张国文混在那堆人里,听了这话,赶紧后撤,溜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摸出电话。
“这边老太太已经没事了。”他说。
接电话的是宗婷,她说:“那太好了,这消息得赶紧告诉傅凯。不过傅凯去了校长室,不知道现在出来没有。”
“这事,尽量忽悠校方的人出面,我们几个,嫩了点,说话没分量。”张国文说。
宗婷答应一声挂断电话,用手中的对讲机联系滕飞:“医院里已经没事了,校长室里什么情况?”
一幢楼的天台上,滕飞、徐歌和颜怡三个人,趴在天台边的矮墙上,滕飞手里拿一个望远镜,盯着对面楼的某个窗户。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傅凯耷拉着脑袋,站在校长的桌子前面。
校长一直在说话,傅凯始终不吱声。后来,终于看到傅凯激动地说了些什么,转身出门。门拉开,他又转过身来,鞠了个躬,这才出门。
“这边谈判也已经结束,看情况不是太糟。我们老地方见。”
学校外面的“蓝莲花”驿站,是家经营简餐与饮品的小餐厅,也是滕飞他们一帮人的大本营。现在,除了张国文,其他人都到齐了。难得的安静,连老板都躲在吧台后面,都不时奇怪地探头朝这边张望。
傅凯依旧耷拉着脑袋,神情沮丧。
“校长怎么说?关键时候,他要退缩,立马去论坛轰他。”滕飞说。
“校长人不错,答应校方出面调解。但他要通知我的家人,我没答应。”傅凯低低的声音道,“我们家在苏北的小县城,不富裕。事情捅到他们那儿,他们除了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么大人了,哪能一点事就通知家长。”徐歌附和他。
“那老太太真不是我撞的,是我前面下车那小子干的。他把老太太撞倒,立刻就溜了。我本想追他,但看老太太倒在地上呻吟,想想,还是上前扶了她一把。”
“这是典型彭宇事件的翻版。”滕飞道,“看校方和那家人调解的结果,不行咱们就到各大网站论坛上发帖去。网络的力量是巨大的。”
彭宇事件在2007年被评为网络最有影响力的十件大事之一,南京小伙彭宇从公交车上下来,扶起了被人撞倒在杨老太,反被杨老太的家人告上法庭。这事在互联网上掀起了巨浪,舆论几乎一边倒,都在声援助人反成被告的彭宇。
“大家也别太担心,国文刚才从医院里传来消息,那老太太已经醒了,脱离了危险期。”宗婷小声道。
“就怕半死不活的最难处理,以前有什么毛病,这回全赖傅凯头上了。”颜怡说。
徐歌瞪她一眼,她一伸舌头,身子往后缩了缩,不言语了。
大家当然都知道颜怡说的是实情,一时都坐那儿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傅凯忽然抬起头,冲着滕飞道:“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城市定向这事儿是我提议的,我也有责任。”
“我们大家都有责任。”说话的是宗婷。
傅凯又低下头,低声道:“我犯规了,坐公交车。我知道你们故意不提这事,是怕我难堪。”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徐歌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都这会儿了,还说这个干吗?亚丁的魅力实在太大了,说了别不信,我当时站路边,出租车都停我边上了。”
“我当时也没想坐公交车,就是经过站台的时候,看车停那儿,一冲动,根本没经大脑思考,直接就上去了。”傅凯手插头发里,表情痛苦,“哥几个,还有宗婷颜怡,你们使劲鄙视我吧,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点。”
“如果我们鄙视 你能解决问题,我们一定不吃不喝鄙视你3天3夜。”徐歌说,“事情已经这样了,除非你能坐上科幻片里的时光机器,否则,除了面对别无选择。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
“没错,大家都别垂头丧气了。天没塌下来,就算真有世界末日,也轮不到我们来犯愁。古人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就像我们爬山,半道上总有爬不动要崩溃的时候,但是,咬咬牙坚持过去,终究能够站到山顶。那时候,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也不过如此。”滕飞掏出包烟来,拆开,抽两颗扔给傅凯和徐歌,“咱们该干吗还干吗,等校方跟那老太太家属协调结果出来再说。”
傅凯刚想再说什么,张国文风风火火从外头进来,一脑门子汗:“哥几个,事情不太妙,刚才在医院里,我听到那帮孙子聚一块儿密谋,商量怎么对付咱们。我看他们个个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就差买挂鞭来庆祝了。”
傅凯脸色变得铁青,拿烟的手微有些颤抖。
滕飞等人也相视无语。这时候,再说安慰的话无疑自欺欺人,也显得虚假。他们已经预料到了这次事件,绝不会轻易过去,也比想像中要严重得多。每个人心里都已经在后悔昨晚的活动,但是,他们都不能将后悔表露出来。
相反,他们必须表现得坚强,无所畏惧。
有时候,姿态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比别人更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