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宾的手已经伸出来摸到了剑柄。此时露茜开口道:“你不是答应过拉曼杜的女儿你要回去的吗?”
凯斯宾的手停了下来。“啊,对,这倒是真的。”他说道。他呆立在那里,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之后,凯斯宾对全体船员说:“好吧,随你们的便。探险结束了,全体返航。把小船拉上来。”
“陛下,”雷佩契普道,“我们不是全体返航。我,如我此前所希望的那样……”
“住口!”凯斯宾暴怒道,“我已经受够教训了,可我不想再被捉弄。没人来让这只老鼠住口吗?”
“陛下您曾经答应过,要做纳尼亚所有能言兽的好国王。”雷佩契普说。
“是的,能言兽,没错。可我没说过包括那些从不闭嘴的兽类。”凯斯宾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下梯子,冲进了船舱。舱门在他身后被“砰”的一声关上。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去船舱里看凯斯宾。发现他脸色苍白,眼里淌着泪水。他的情绪变了。
凯斯宾说:“实在太糟了。我本应该举止得体,言行有礼,可是我却总是趾高气扬,乱发脾气。阿斯兰刚刚跟我说过了,不,我不是说它真的在这儿。这间舱室太小,容不下它,是墙上的那只金狮子头活过来了,对我说话。真是可怕啊——尤其是它的眼睛。它并没有对我很粗暴——只是一开始时很严厉,可是这样依旧很可怕啊。它说……它说……哦,我受不了了,这是它说过的最糟糕的事情。它说,雷佩契普、爱德蒙、露茜还有尤斯塔斯,你们几个要继续前行,而我必须转头回去。你们都走了,就我自己回去。立刻,马上。这简直糟糕极了。”
露茜开口道:“亲爱的凯斯宾,你知道的,我们迟早也得回到我们自己的那个世界去。”
“是,我知道,可是这也太快了。”凯斯宾啜泣道。
露茜安慰他:“等你回到了星之岛后就会觉得好过些了。”
凯斯宾稍后慢慢振作了起来,可是此刻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异常难过的时刻。大约到了下午两点钟,大家把小船上装满了食物和水(尽管露茜他们觉得这两样东西都不需要),另外还有雷佩契普的小筏子。小船从黎明踏浪号上离开,划进了无边无际的百合花的海洋。黎明踏浪号升起船上所有的旗子,挂起盾形纹饰,向离开的人们致敬。小船贴近水面,周围全是百合花。黎明踏浪号在身后显得那么高,那么大——这是他们近段时间来旅途中的家。就在黎明踏浪号逐渐离开小船上人们的视线时,露茜他们看到它调转船身,开始慢慢地向西划去。露茜虽然掉了几滴眼泪,可是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伤感。周围明亮的光线,无边的寂静,还有那百合花强烈的气味,伴随漂流在大海上的那种孤寂感,都让人觉得莫名的兴奋。
小船用不着划桨,洋流稳稳地推着他们往东。没有人想吃东西或者睡觉。当天晚上和第二天,小船都不停地向东漂去。当第三天黎明来临,晨光强烈得无以复加,船上的人看到前方出现了奇特的景象。在他们面前,有一堵墙立在海水和蓝天之间。这堵青灰色的墙微微震颤着,闪着摇曳的光。随后太阳升起,大家透过这堵墙看到了太阳,而太阳幻化出缤纷的颜色。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堵墙是一道宽阔无比又极其巨大的波浪。这巨浪就像瀑布边缘被激起的浪花,一直固定在瀑布溅起的地方。这道波浪看上去有三十英尺高,洋流还在托着小船缓慢而不停顿地向巨浪之墙漂去。你也许会觉得船上的人此刻应该担心他们的处境和可能会发生的危险。不过事实是,他们一点也没有。我想无论是谁身处他们的处境,也一定不会考虑什么危险的。而且,他们现在不但能够看到巨浪之墙背后的东西,甚至还能看穿太阳。假如此前他们没有喝海里的水,那他们的眼睛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直视太阳的。而现在他们不但能够盯着太阳冉冉升起,而且还看得非常清楚,甚至还可以看到太阳背后的景象。在太阳背后的东方,他们看到的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这些山脉非常高,他们看不到山顶,或者就是他们后来忘掉了,因为没有人记得在那个方向看到过天空。看起来那片山脉一定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外。因为任何山脉,哪怕只有这些山脉的五分之一高,山顶上就一定会有积雪和冰。而太阳后面的这些山脉,看起来却非常温暖。不论你看得多高,山上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绿得耀眼,还有瀑布点缀其间。突然间,从东边吹来一阵清风,把海水吹出了泛着泡沫的浪花,吹皱了他们周围平静的海水。这阵风瞬间即止,可风在那一瞬间带给这几个孩子的,却让他们永生难忘——风儿带来一股气味和一阵乐音。爱德蒙和尤斯塔斯后来都对此绝口不提,露茜也只是说:“这简直让你的心都要碎了。”
船上没有人怀疑,他们此刻的目光已经穿过世界的尽头,望到了阿斯兰的国土。
这时,“咯噔”一响,小船搁浅了。水这会儿非常非常浅,小船也无法吃水了。雷佩契普说:“从此地开始,我就将独自前行了。”
其余几个人毫无劝说或阻止它的意思。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或早已发生过的。大家帮助雷佩契普把它的小筏子放下水。雷佩契普拔出自己的剑,说:“我再也用不着它了。”然后把剑远远地抛向百合花的海洋中去。剑刚好朝下落入水中,剑尖插在海底,剑柄露在水面之上。雷佩契普向大家道别,它露出一副与大家离别感到难过的表情,但内心里,它其实高兴得浑身发颤。露茜做了一件她长久以来就想做的事情。她把雷佩契普抱在怀里,在它身上轻轻爱抚着。这是露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拥抱雷佩契普。之后雷佩契普迅速转身,跳进它的小筏子,拿起了船桨。洋流托起了筏子,就这样带走了雷佩契普。在一大片百合花的海面上,雷佩契普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巨浪之墙上没有百合花,那就是一面平滑整洁的绿色斜坡。雷佩契普的小筏子越走越快,然后一个纵身,漂亮地冲过了巨浪。前一秒钟大家还能看到小筏子的轮廓,和雷佩契普站在筏子上面的身影,然而下一秒,筏子和雷佩契普就都消失不见了。从那以后,雷佩契普安全地抵达了阿斯兰的国度,并在那儿一直生活到如今。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世界之外的那些山脉逐渐消隐不见。巨浪之墙依然耸立着,但在它后面能见到蓝天。
几个孩子也下了小船,涉水前进——他们没有朝向巨浪的方向走,而是朝南走。巨浪之墙在他们的左手边,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做,一切似乎全都是命运使然。尽管在黎明踏浪号上他们觉得自己长大了——而且他们确实是长大成熟了不少,可此时此刻他们却觉得完全相反。他们手拉着手,涉水走在这一片百合的海洋之中,一点也不觉得累。水非常温暖,而且越来越浅。最后他们走上了一片干燥的沙滩,之后是草地—— 一大片非常整齐平坦的草地,同银海几乎一样高。这片草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来,平整得连一个鼹鼠窝都没有。
当然,同在海面上一样,在没有树木的平地上,天空看上去也在他们的前方同地面相连。可是当他们再往前走,越发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觉得天空在这里真的落了下来,同地面连成一片。天空落在地面上,像是一堵蓝色的幕墙,看上去非常明亮。但这堵墙又是实实在在的,给人非常坚实的感觉,看上去非常像玻璃。没过多久,他们走得离这堵墙越近,对此就越是肯定。
可是在他们和垂落的天幕之间,苍翠的草地上有个什么白色的东西。可即使是他们锐利如同老鹰般的眼睛,也没法直视那东西。他们走上前去,发现那是一只羊。
“来吧,过来吃早餐。”那只羊开口了,声音甜美得如同加了奶。
这下他们才注意到,草地上原来还生着一堆火,火上正烤着鱼。大家坐下来吃鱼,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觉得肚子饿了。这是他们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露茜说:“小羊啊,请问,这条路是通往阿斯兰的国度的吗?”
“对你们来说,不是的。”羊儿回答道,“你们只是进入了阿斯兰国度的门径,但现在你们即将进入自己的世界。”
“什么!从我们的那个世界也能通向阿斯兰的国度?”爱德蒙叫道。
“任何一个世界都有通达我的国土的途径。”羊儿说。而且,它说这话的同时,一身雪白的毛逐渐变成了金灿灿的黄褐色。它的身材也变大了——原来它就是阿斯兰。它高踞在孩子们面前,蓬起的鬃毛散发出光辉。
“哦,阿斯兰,”露茜说,“你能告诉我们怎么从我们的世界进入到你的国度来吗?”
“我会一直预示你们这一点的。”阿斯兰说,“可是我不会告诉你们这条路有多长有多短,我只能说这条路要跨过一条河,不过不要害怕,因为我是个非常厉害的造桥家。现在,来吧,我要在天上打开一扇门,送你们回自己的世界。”
“阿斯兰,求你了,”露茜说道,“在我们回去之前,请你告诉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次回到纳尼亚来?还有,求你,一定、一定、一定要让我们快些回来。”
阿斯兰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道:“我最最亲爱的孩子啊,你和你的哥哥再也不能回到纳尼亚来了。”
“哦,阿斯兰!”爱德蒙和露茜同时喊道,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孩子们,你们已经长大了。”阿斯兰说,“现在你们必须开始融入自己的世界了。”
“可是你知道,不仅仅是纳尼亚,”露茜啜泣道,“是你啊!我们不会在我们的那个世界再见到你了。如果不能再见到你,我们该怎么活啊?”
“可是你们会再见到我的,亲爱的。”阿斯兰说。
“您,您也在我们那儿吗?阁下?”爱德蒙问。
“是的,”阿斯兰说,“不过在那儿我有另外一个名字,你们一定得知道如何通过这个名字认出我,这也是为什么你们被带进纳尼亚来的重要原因。你们在这里认识我一段时间,那么到了你们那里就能更好地认出我。”
露茜又问:“那么尤斯塔斯也再不能回到这儿了吗?”
阿斯兰说,“孩子,你真的想要知道这个吗?来吧,我在天上给你们打开一扇门。”就在一瞬间,像蓝色幕墙一般的天空裂开了一个口子,就像一块幕布被撕开似的,一束非常强烈的光线从天空那边射过来。然后——露茜他们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艾贝塔婶婶剑桥家中的卧室里。
还有两件事需要交代的。第一件是凯斯宾和他的船员们,大家都平安回到了星之岛。三位爵士都从他们的长眠中醒了过来。凯斯宾娶了拉曼杜的女儿,他们一起回到了纳尼亚。拉曼杜的女儿成为一位了不起的王后,和后世许多伟大国王的母亲和祖母。第二件是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没过多久每一个人都说尤斯塔斯像是变了个人。大家说:“你绝对想不到他就是从前那个孩子。”可是只有艾贝塔婶婶不喜欢尤斯塔斯的变化,她觉得尤斯塔斯变得平凡讨厌了,而这一定是因为受了佩文西家那两个孩子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