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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在船上(2)

“哼,给我走远点,让我一个人待着!”尤斯塔斯咆哮道。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让露茜在他嘴里倒了一滴小瓶子里的药水。尤斯塔斯嘴里嘟囔着,说这玩意儿的味道真是恶心(当露茜把瓶子打开时,整个船舱里都充满了香甜的气味)。不过当尤斯塔斯把药水咽下去之后,他的脸色迅速就恢复正常了。而且,尤斯塔斯自己肯定也立马感觉好多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抱怨这险恶的“暴风”和自己的头痛,而是开始要求他们把自己送上岸去。他还说,等他到了前面第一个港口,一定会向当地的英国领事报告,要求领事给全船的人“一个处分”。雷佩契普以为处分是某种新的约战方式,于是就问尤斯塔斯处分到底是什么,怎么可以给处分。而尤斯塔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真奇怪,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最后,大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尤斯塔斯相信,他们已经尽可能快地向所知道的最近的陆地驶去。不过到了那儿之后,他们也没有能力把尤斯塔斯送回剑桥——那是哈罗德叔叔居住的地方——相比之下,可能把他送去月球的把握还要更大一些。听了这话,尤斯塔斯这才悻悻然地穿上了早就给他拿出来的干净衣服,跟大家来到了甲板上。

凯斯宾这下终于有机会好好地让大家参观一下他们脚下的这艘船了。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看了这艘船的不少地方。大家首先来到船首,登上船楼。船楼的外观就是那条金光闪闪的龙,拾级而上,就会来到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在金龙脖子的那个位置,这就是瞭望哨位。有一名哨兵正站在这里,警惕地望着大海。站在瞭望哨位上,人的视线刚好在龙嘴的高度。通过金龙张开的大嘴,可以把船前方的海面看得清清楚楚。在船楼里面,有厨房和供船员居住的房间。不过只有几位船员有资格住在这里。他们是水手长、木匠、厨师和弓箭队队长。也许看到的人会感到奇怪,为何要将厨房设计在船头的位置。因为一般人会想,从厨房的烟囱里冒出来的烟,会向后飘到整艘船上去。其实,这种情形只会发生在蒸汽船上。蒸汽船航速快,风总是从船头向后吹。而帆船则不一样,风是从船的后方吹过来的,这样才能鼓动着船帆使船往前。所以,船上任何会产生臭味的东西,都总是放在船首,离船上的人尽量远一点。接下来,凯斯宾带着大家爬上桅杆,来到位于桅杆中段供弓箭手射击的战斗平台上。如果是第一次站到这块狭小又摇晃的平台上的人,一定会觉得心惊胆战。站在这里向下看,甲板看上去那么小,离得那么远,而茫茫的大海则在脚下一望无际地铺展开来。大家免不了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如果不慎从平台上摔下去,很有可能就不会落在甲板上,而是直接掉到海里去了。从桅杆上下来之后,凯斯宾又带大家来到了船尾甲板。大副莱斯正和另一名水手在那里值班,他们的职责是掌舵。在船尾,金龙的尾巴盘曲上翘,同龙首一样镀着金。尾巴也是中空的,里面摆着一张长凳。这艘船的名字,叫作“黎明踏浪号”。同我们这个世界的各种大船相比,黎明踏浪号只能算是个小家伙。它甚至还比不上彼得在纳尼亚当国王的时候,纳尼亚曾拥有的那些大船。那时候,露茜和爱德蒙也掌管着纳尼亚,纳尼亚的海面上航行着柯克船、快速帆船、多桅大帆船,以及盖伦大帆船等。然而,在凯斯宾的先祖执掌纳尼亚之后,纳尼亚的航海事业就终止了。所以,当凯斯宾的叔叔,篡位的弥若兹派七位爵士到东海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向迦尔玛买船,甚至就连船上的水手也是雇用的迦尔玛人。不过,现在到了凯斯宾这一朝,他开始重新将纳尼亚人训练成航海好手。黎明踏浪号就是他所建造的最好的一艘船。黎明踏浪号体积的确不大,只有一根桅杆。在桅杆前后,有着两个舱口。主舱口在前,其右边,是救生艇;左边,是养鸡的鸡笼子。这几个部分挨得很近,彼此之间几乎没有更多的空位。尽管如此,黎明踏浪号倒真的是一艘非常漂亮的船。船员们都说,它像一位漂亮的“女士”,其线条非常流畅,船身的颜色十分出众,船上每一个柱头、绳索,以及索具都是悉心打造出来的。当然了,像尤斯塔斯这样的人,对黎明踏浪号上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觉得喜欢。他精神好了以后,就一个劲儿地向周围的人吹嘘他知道的那些他所处世界的交通工具,比如大邮轮、摩托艇、飞机,还有潜艇什么的。爱德蒙低声讥笑道:“好像他对这些东西都一清二楚似的。”而露茜和爱德蒙却对黎明踏浪号十分喜欢。在参观完了整艘船之后,大家回到了甲板舱,坐下来吃晚饭。晚饭时分,落日余晖在西边的天空洒下,呈现出一片美丽的彩虹。大家坐在甲板舱里,能够感觉到船腹在水面上轻快滑行时的震动。海风卷来水面的潮气,飘落在人的脸上,等干了以后,伸出舌头就能舔到嘴唇上留下的大海的咸味。露茜想到自己正置身于一次伟大的探险,能够亲自去这个世界未知的东方,就不由得感到由衷的激动。这种激动让她兴奋不已,溢于言表。

尤斯塔斯对当前的处境是怎么想的呢?谁也不清楚。在船上度过了第一个夜晚之后,第二天大家都拿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这些衣服放在厨房里烤了一个晚上之后,早就干了。尤斯塔斯拿到自己的东西之后,就马上摸出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开始写起日记来。他总是习惯随身带着一个笔记本,然后在上面写点什么他所谓的“心得”。实际上,他并不在乎他所记下的东西及其内容,他在乎的是记录心得这件事情。因为在写了点什么之后,他就可以把笔记本拿着在别人面前炫耀:“你看,我已经记了这么多了。你都记了些什么?”不过,在黎明踏浪号上尤斯塔斯似乎收获不了什么心得,所以他现在改成写日记了。下面是他的第一篇日记:

八月七号

如果不是做梦的话,截至目前,我已经在这艘怪船上待了足足二十四个小时了。在此期间,一场可怕的狂风一直在不停地怒号着(还好我这次没有晕船)。巨大的波涛不停地向船头打来,我觉得这艘船随时都有被海浪倾覆的可能。然而其他所有人都装作对此危险视而不见。可是我知道,他们其实要么是因为喜欢出风头,所以装得自己胆子大;要么就是如同哈罗德所说的那样,普通人所做的最为怯懦的事情之一,就是在事实面前闭目塞听。乘坐这样一个又小又破的鬼玩意就跑出来航海,真是疯子才干的事情!这艘船都还没有一艘救生艇大。而且,毫无疑问,船舱内部简直可以说是极其简陋。没有正规的宴会厅,没有收音机,没有浴室,甲板上也没有折叠躺椅。我在昨天晚上被莫名其妙地拖上了这艘船。而且,听到凯斯宾向大家展示他的这艘可笑的玩具小船时,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这简直愚不可及。他还当他的船是“玛丽女王”号了!我也曾试图向凯斯宾讲解真正的船到底像什么,可是他头脑顽固,什么也听不进去。而爱德蒙和露茜,当然也不会站在我这边。我觉得,像露茜那样的孩子,是意识不到任何危险的。而爱德蒙就像所有人做的那样,在不停地巴结凯斯宾。他们居然管他叫国王。我告诉凯斯宾我是共和派人士,可他居然问我那是什么意思!看起来他这个人脑子里什么知识都没有。更过分的是,我毫无疑问被塞进了船上最差的房间里,不折不扣就是个牢房。而露茜则在甲板舱上独占了一个大房间。那个房间同船上别的地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凯斯宾说,这是因为露茜是女孩子。而我试着告诉他艾贝塔讲的道理,艾贝塔说:处处让女孩子受到特殊照顾其实是对女孩子的一种贬低。可是凯斯宾就是头脑顽固,听不进去。总之,他接下来就会看到的,如果我继续在这个“洞”里睡下去,马上就会生病的。爱德蒙说我们不能抱怨,因为凯斯宾为了让露茜住得舒服,他自己也跟我们一样睡在下面的船舱里。可是凯斯宾到下面来,不是把这里变得更拥挤了吗?啊,我还差点忘了一件事——这里居然还有一只大老鼠!它的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害怕。其他人要是喜欢的话,可以不在乎,可要是它胆敢跟我开玩笑,我迟早会拧断它的尾巴。还有,吃的东西也很恶心。

尤斯塔斯和雷佩契普之间的冲突比预想的要来得更快。第二天傍晚,当大伙儿都坐在桌边等着晚饭摆上来时(在海上,每个人的胃口都好得不得了),尤斯塔斯冲了过来,挥着他的胳膊冲大家怒吼:

“那个小畜生差点杀了我!我坚决要求把它关起来。凯斯宾,我会给你送来一纸诉状的,我会要求你把那畜生给处死!”

尤斯塔斯话音未落,雷佩契普也在甲板舱里现了身。它拔剑在手,胡子根根直立,看上去气势很凶。不过它依然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礼节。

“我请求各位的原谅,”雷佩契普说道,“尤其是尊贵的露茜殿下。如果我早知道他会跑到这里来寻求庇护,我一定会另找一个更加合适的时候来执行对他的惩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爱德蒙问道。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雷佩契普从来都嫌黎明踏浪号行驶得还不够快,所以它总爱高高地坐在船首龙头的旁边。在那儿,雷佩契普凝视着东方的天际,用它啁啾的嗓音柔声哼唱着一首歌。它从来不用扶着任何东西,不论船怎么颠簸,它都能非常轻松地保持平衡。也许是因为它垂下来的长尾巴能更好地帮助它保持平衡吧。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雷佩契普的这个习惯,尤其是那些要在瞭望哨上值班的水手。因为他们在瞭望哨上的时候,可以有个人跟他们说说话。可是,尤斯塔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船首,也许他是希望能够看到陆地,要不然就是打算在厨房溜达一圈,看能不能讨到点什么吃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当尤斯塔斯一看到雷佩契普垂下来的尾巴时,他马上就起了一个捣蛋的念头——如果能把雷佩契普的尾巴抓住,扯着它的尾巴把它抡上两三圈,然后再大笑着跑开,这一定相当的好玩。我敢说,雷佩契普垂下来的尾巴本身也一定在诱惑着尤斯塔斯去干这件事情。尤斯塔斯一出手就抓到了雷佩契普的尾巴,他的计划看上去执行得非常完美。老鼠雷佩契普并不比一只大猫重多少。尤斯塔斯给了雷佩契普一个措手不及,雷佩契普被他甩得手脚挥舞,嘴巴大张,样子傻极了。可是不幸的是,雷佩契普乃身经百战,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惊慌失措,更不用说它一身的好本领,随时都能收放自如。要知道,在自己的尾巴被捉住,身子被人在空中甩的时候,并不是谁都能把剑给拔出来的。可是雷佩契普就有这样的身手。这之后,尤斯塔斯就感到自己手上针扎般的刺痛,逼得他放开了雷佩契普的尾巴。只见老鼠雷佩契普在地上一弹,像个皮球一般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身体。现在雷佩契普正过身来,面对着尤斯塔斯。尤斯塔斯感到自己腹部受到一阵猛烈无比的重击。

“快停手!”尤斯塔斯惊慌失措地喊道:“滚开!快把这只老鼠扔掉!别打了,我说。我要去告诉凯斯宾,我要把你给铐起来,用绳子捆紧!”

“胆小鬼,为什么你不自己来跟我打?你的剑呢?”雷佩契普说,“把你的剑拔出来跟我战斗。不然的话我可要把你揍个鼻青脸肿。”

“我没有剑。”尤斯塔斯哼哼唧唧地说,“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我不崇尚武力。”

雷佩契普慢慢收回了它的剑,目光依然严厉,它说:“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你并不打算满足我的要求?”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尤斯塔斯抽抽搭搭地一边说,一边检查自己受伤的手,“如果你听不明白玩笑话的话,我可不会为此而费心。”

“那你就尝尝这个,还有这个!”雷佩契普说,“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该有的教养,还有对骑士和老鼠,以及对老鼠的尾巴的尊重……”

雷佩契普说一个字,尤斯塔斯就狠狠地挨一下。不过,雷佩契普已经手下留情了。它没有再用剑去刺尤斯塔斯,而是把剑当作棍子,用剑身抽尤斯塔斯。雷佩契普手上的这柄宝剑很细很精致,用的是小矮人精心锻造的好钢,既锋利,又柔韧。尤斯塔斯上学的学校从来不会对学生进行体罚,所以挨这么重的打对他来说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也就是为什么尽管尤斯塔斯还没有习惯在船上走路,可他还是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屁滚尿流地从船首落荒而逃,跑过整个甲板,最后冲进凯斯宾他们所在的甲板舱——雷佩契普就在他身后紧紧地追着不放。的确,对于尤斯塔斯来说,雷佩契普的剑,还有它咄咄逼人的气势,就跟自己身上被打过的伤一样,都让他觉得火辣辣的疼。

众人没费什么劲就想好了解决这场争端的办法。尤斯塔斯意识到每个人都同意让他和雷佩契普举行一场决斗,而且他们说这话是认真的。他还听到凯斯宾答应借给自己一柄剑,德瑞尼亚船长和爱德蒙在商量是不是应该让自己绑上一只手或一条腿,以此来弥补雷佩契普与自己身高上的差距。尤斯塔斯悻悻然地向雷佩契普道了歉。露茜带他去洗了手,把手上的伤包扎起来。之后尤斯塔斯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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