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肆虐地倾盆而下,雨声像婴儿哇哇大哭,吸收在地表的热气就被雨水带了出来,就更热更闷了。这就更烧旺了我心中的那团怒火。边唯唯一路劝我别和我爸犯脾气,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团火咽在肚子里。我知道,我要爆发了。
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一进门就站在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的眼神肯定是愤怒恐怖的,不然他的神情不会那么慌张。
“你真卑鄙!”我从齿缝里吸气,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我顿时感到头部有些隐隐作痛。
他站了起来,整个眼睛里装满了惊愕、意外、凌厉和愤怒:“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卑鄙!”我凄厉地说,“你千方百计拆开我和边唯唯,竟用如此无耻的手段!你难道不觉得你很可怕吗?”
“我是你爸!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他涨红的脸几乎贴在我面前,语气里充满着不可原谅的意味。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付边唯唯?我说过,她是个脆弱的女孩,她需要我的保护,可是有那么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又牵动着让我也去误会她,伤害她!我真的无法想象,这个人竟然是你,我的爸爸!我爱她,请你放过她,请你,请你,请你!我爱她,求你成全我们,求你,求你,求你!”我已完全不能自控了,狂吼着。
他听完我这一番话后顿时沉静了,垂下头将双手蒙在脸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你无法理解我的心情,我完全为了你好……”
“不,你只为了你自己!你很自私!”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继续像鬼一样嚷着。
他的眼里露出了不被理解的痛苦和失落:“是,我自私,我知道我这么做太对不起边唯唯,但我完全是为了你的将来考虑,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吗?”
“你何止对不起她一个人,你对不起全市百万人民!”我这句话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然而刚说出我就后悔了。
果然,我的这句话刺激了他,他拧住了我的胳膊,审视般的目光犀利地划过我的脸,眉头紧扎了起来,粗暴地说:“你敢再说一遍!”
我挺了挺胸,准备好迎接某种灾祸了:“你的表面骗了那么多人,大家都以为你是个清廉的人,想不到贪污受贿你一样不少……”
他已经忍耐不住了,攫住我的喉咙就照着我的脸狠狠地打了几巴掌。打完后,他就瘫坐在沙发上,目光牢牢地盯住天花板上的那盏灯,咬牙切齿地说:“狼!我养了匹狼!”
我从地上迅速起来,就冲出门外。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我没有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像一匹迷途的马,在蒙蒙的雨帘下辨不清方向,任雨水冲在身上。街上的车子失去了秩序,在路上横冲直撞,都溅起几串泥浆甩在我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我狼狈极了。
一辆汽车从我身边紧擦而过,司机对我抛下一声咒骂:“不长眼睛吗?找死!娘希匹!”然而我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灾难正在向我走近。又一辆车像一只怪兽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当我发现的时候,我先是一怔,但已躲闪不开,身体被撞飞了,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模模糊糊地听见车飞快开走的声音,接着就没有了知觉。
我疲惫地在一张大网中艰难地迈着步,却一直原地不动,像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那张网突然收了起来,将我吊在半空中,上也不得,下也不得,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上的筋脉几乎要拧到一块儿。这是一个令人害怕的世界,我听见了阴森恐怖的笑声,看见了一个个可怕怪异的影像:被我摔死的猫,坐在香樟树下的疯女人,李老爹那双粗糙的手,那条被染红的小溪……
我被吓坏了,闭着眼大喊大叫。我好像感觉到有几千几万把刀在切入我的身体,弄得我血肉模糊,我好像又感觉到有几千几万个小鬼在叫唤着我的名字。我偷偷睁开眼,却发现那个恐怖黑暗的世界已经消失,换来的是一个澄明光亮的世界。但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我又闭上了眼睛,这样闭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
我看见窗外阳光一片,我也看见了屋内那些熟悉的面孔:二叔、二婶、林途、边唯唯、爸爸……哦,爸爸,他原谅我了吗?我知道我那天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伤害了他。虽然我和他才相处那么几个月,但我是在意这个父亲的。
“醒了,他醒了!”林途叫着。
“爸,对不起。”我用舌尖润了润嘴唇,艰难地说着。
“南儿,你别那么说,我把边唯唯也叫来了,好好爱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说。
他的意思是已经同意我和边唯唯相处了?可是他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嘴上如此说,背后却想着办法阻拦我和边唯唯的感情?我不知道,但我分明有种害怕,却说不出来,只好也冲他一笑。
“你可醒了,你都急死大家了!”边唯唯扑在了我身上,激动地抱着我哭着喊着。
我想动弹,却发现四肢无法用力,刚想使劲,就疼得我从齿缝里吸气。我这才看见我的双脚和右手上都绑着绷带。我只好用左手握住了她的手,心里想着,从此以后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们都不能撒手了,谁也不许提分手。我看见她带着眼泪笑了笑,像是心有灵犀地同意了我心里所想的话。
我看见二婶靠在二叔的肩上哭,眼睛已哭得红肿。
“二婶,我想喝水。”我轻声喊着,困难地咽着口水,喉咙火燎般疼痛。
二婶慌忙倒了一杯水给我,将我扶了起来。我贪婪地喝完了杯中的水,顿时觉得喉咙舒服了许多。二婶低身握住了我的左手,眼泪还在不断地往下掉:“二婶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茶叶蛋,我剥给你吃。”她说完就从布袋里拿出一个鸡蛋,一边哭一边为我剥好,又喂到我嘴里。她蜡黄的脸上已越来越明显地露出了她的病态。
我将脸撇到另外一边,但还是让二婶看见我在流泪,她用手帕擦着我的泪水。
“南儿,别哭。”二婶哽咽着说,“等你出院了,你回来住几天,叫笑笑也回来,我想和你们好好说说话……”
二叔慌张地上前搀起了二婶,心疼地说:“你也好几天没睡觉了,现在南儿醒了,我们都可以放心了,好好休息一下。”
原来我昏迷了好几天,而他们为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不,我要留下来照顾南儿!我要看着他好起来。”二婶还是不停地哭。
“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能让南儿放心养病吗?”二叔轻声吼着。
二婶马上就收住了泪,用手帕慌乱地擦着泪痕,就随二叔出去了,二婶在迈出病房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经过窗子的时候还是看了我一眼。
爸坐在了病床边,安静地看着我,手指触到了额前的一块伤处,我疼得吸了一口气,他就马上把手移开了。我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他那复杂的情绪。
“爸。”我叫了他一声。
他好像没有听见,直到我再叫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问我:“需要什么吗?是不是肚子很饿……”
我觉得肚子里确实空空的,有些难受,就点了点头。林途马上说:“我出去买。”说完就出去了。也许边唯唯不想打扰我和爸的谈话,也暂时离开了。
“爸,请你不要在意我那天说的话……”我在心里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再次这样说。
“你还是个孩子,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原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和干净,以后你会逐渐发现,在你身边你找不到一样你原本期待的东西,它们或多或少是变质的、扭曲的,甚至已经完全异样了……是的,你那天的话很让我生气,但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来了解这世界上各种各样的面孔,来判断一些事情的对错,也许我是对的,也许你是对的,我想以后你会知道的……让我们把那天的不愉快统统忘干净,让我们父子好好相处,好不好?”他说,眼睛里充满着期待和希望。
我点了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但我还是想问一句,那件事怎么样了?我是说,那个移动硬盘的事。”我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怕揪起他的心事,更怕再次引来他的怒火。
可是他却极为轻松地一笑,回答道:“都已经过去了。事情会慢慢好起来的,我相信。”
“等我出院了,我想****祸村住一段日子,好吗?”我用商量的口吻说。
“也好!”他想了一会儿就用力地点了点头,“你毕竟和那个村子是有感情的。”然而,我从他的眼里捕捉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我二婶病了,胃癌。”我叹了一口气,低声说。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又一怔:“你二叔没和我说……怎么不看医生?”
“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用不着看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酸痛得很。
“那怎么行!总得看的,小医院医生的话信不得,我待会儿就去联系一家大医院。”他说。
“谢谢!”我感激地望着他。
“应该的。”他笑了笑,说。
“爸,我请你帮我个忙。”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突然一种不放心的感觉侵袭心头。
他点了点头,等待着我的下文。
“请你好好和经州市的白市长解释,如果以后你见到白念霜,请她原谅我,我对不起她。”我说出这句话,心里像是消除了一块重压着的石头,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会的。”爸安静地笑着说,“念霜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我想她肯定能理解你、原谅你的。但你得好好爱边唯唯,她同样也是个好女孩,但她和你一样,还需要多留心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样事物。正像你所说的那样,边唯唯更需要保护。”
“我会的。”我坚定地点着头说。
林途回来了,带来了很多我爱吃的菜。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得太快就噎住了,边唯唯赶忙将水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冲他们笑了笑,不一会儿就将所有的菜都吃得精光了。爸要为二婶联系医院就离开了,林途要去谈一笔合作也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边唯唯了。
她含笑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盯着我,心里好像酝酿着无数的话,想马上对我说,却又不知道该先说哪句好,只好不说了。
“你好吗?”我用左手摩擦着她的脸,看不厌地望着她。
“什么好不好的!你都快吓坏我了,你不知道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有多害怕。”她故作生气地拿开了我的手,我又放在了她的脸上,她再拿开,我再放上,这样来回重复了好几回,两人都笑了。
“你说说,你有多害怕?”我柔声问道。
她抱住了我,脸放在我的胸上,好像在听着我的心跳:“总之,心里很怕很怕……”
“我才害怕呢!”我用下巴顶着她的头,闻着她那特殊的发香,说,“我害怕我再也醒不过来,这样就没法看见你了……”
“谁听你的好话!你还能想起我来?跟着你的女孩多着呢,我算哪个?”她故意说着。
“叫你乱说!”说完我就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贪婪而忘情地吻着她,以至于护士进来我都没有发觉。
护士紧张地咳了一声,边唯唯就迅速地离开了我的怀抱,窘得脸绯红绯红的。我大声笑了,笑她那么胆小,别人看见又怎样!可是我一放声大笑就牵动全身上下疼起来。这下轮到边唯唯笑了,不过她笑得很安静。
护士帮我换了一瓶吊针,一面含笑着说:“我们院长都亲自给我打电话了,指示要好好照顾你。把我们这些小护士都吓坏了,我在这儿当了那么多年护士,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没想到你是市长的儿子,怪不得。”
“给我面镜子吧。”我说。
护士就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面化妆用的小镜,递给我。我一看见镜中的我,就把自己吓了一跳,我好像一点儿也不认识自己,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伤处把原来的我破坏了,我废然地扔开镜子。
护士笑了:“别担心,会好的。”
我不自然地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护士量了量我的体温,就离开了病房。我和边唯唯再次对望了,我们的眼神紧紧地连在一起,像是在进行着心与心的沟通和交流。
“你别老不说话啊,这样闷得慌。”我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她轻咬着嘴唇,耸了耸肩,说。
“可以说很多嘛。比如你可以讲讲笑话,你也可以给我出脑筋急转弯,你还可以对我说说你这两天看到的事。”我说。
我就是从边唯唯的口中知道杨尘的近况的。杨尘真的出名了,几乎没有一天是闲着的,书销得十分不错。也许他觉得一直在媒体面前谈自己的书有些单调,于是他就开始发表各种观点,啃完作家圈的人觉得还不过瘾,又开始咬娱乐圈,一会儿说某某女明星做过变性手术,原本是个男儿身,一会儿又说死去多年的某某男明星没有死,一会儿说自己是某某大明星的私生子,一会儿说要征婚而且声称不要处女。他可能觉得这还不够有意思,就开始到处骂人,好像他和每一个人都有深仇大恨似的,恨不得把别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一块儿骂。可是他最近好像也不轻松,边唯唯说杨尘被起诉了,有位中国香港的女记者起诉杨尘的《上下左右》抄袭她几年前的作品《东西南北》。但杨尘还是继续着他的狗咬生活,在媒体面前坚决不谈抄袭之事。我没看过杨尘的《上下左右》,但听边唯唯说,里面都些啊哦呀、山啊月啊水啊花啊等俗不可耐的东西。而且杨尘最近又换了女朋友,现在他的眼光可没那么低了,学校里的那帮女生他已瞧不上眼,常常有新闻传出他和某女明星关系暧昧、和某男明星过于亲密等消息,让人不知道是真是假。
娘希匹!我听完就在心里骂了一句,却也觉得不够过瘾,想哪天逮着了揍他一顿,又后悔当初帮了他这个忙。不过也许我和很多人一样,那是嫉妒。
边唯唯给我削了个苹果。我一边吃一边看着她,越看心里就越觉得喜欢,我冲她摆摆手,她以为我有话要说就和我坐得更近了,我刚想凑近她的脸亲她,就看见二叔进来了。我就立刻眯起眼,看着边唯唯说:“别动,有脏东西在你脸上。”
边唯唯并不知道有人进来,所以用一种很幼稚的腔调说:“是吗?快把它弄掉!”
我就触到了她的脸,然后就将手往空气中一挥,假装把从她脸上捏下来的细微东西给扔了。直到二叔走到病床前,边唯唯才知道有人来。边唯唯知道二叔有话对我说,刚想回避就被二叔叫住了:“不用出去,我和南儿说几句话就走。我可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我听二叔这么说,就嘿嘿地笑了笑。边唯唯听二叔那么说,脸就绯红了。
二叔在床边坐下了,说:“刚才东市长……你爸……咳,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叫顺口……将你二婶安排进了好医院。”
“二婶知道她自己的病吗?”我问。
“我想她是知道的,但她觉得既然我们瞒住了她,她也就假装不知道……”二叔连叹了一声气,眼里包含着复杂的情绪。
“三叔的事怎样了?”我在心里徘徊了很久才问出这个问题来,我是怕二叔又想起来骂我。
“你三叔的公司已经成功接下那个工程了,很快就要开工了。你三叔在合同签下的当天,就被提拔为现场施工部的指挥了。”二叔虽然回答得很详细,但有些心不在焉。
“那二叔你的厂子呢?”我再问。
一听我提到他的不锈钢厂,他就顿时激动起来:“娘希匹!那帮畜生一直告我呢!不就是条溪吗?他们能告得了我?他们都不用脑子好好想想,我背后可是市长撑着腰,可有着他近一半股份呢!”
二叔的这句话露出了他内心早已拨定的算盘,怪不得他如此大胆。然而我却陷入了深思之中,在二叔的眼里,那只不过是条溪而已,可是对几个村子的村民来说,这条溪可是他们所依赖着的不可缺少的生活要素啊!没有这条溪,就像断了他们生活的筋脉啊!
“二叔,你应该为大家想想。”我说得很轻也很小心翼翼。
二叔迅速抬起头来,要不是看着我脸上有伤,他肯定早已一巴掌过来了:“你真没出息!我为他们想,那谁为我想啊?过日子就得千方百计让自己活得舒心!”
“可是,他们天天骂你,你能舒心吗?”我有些激动了,一种想劝二叔停止不锈钢厂生产的念头冲上了我的脑子。
“反正没人当面骂过我,他们敢!”二叔恶狠狠地说。
旁边的边唯唯闻到了紧张的气氛,轻碰了碰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但我没有听进去,而是直起身,抬高了声音。
“二叔,你是村长,你得为村里所有人谋利益,你不能心里只有你自己和钱,你不能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二叔的眉毛几乎要竖了起来,生气地说。
“我是劝你。”我重新调整了心情,缓和了语气说。
“用不着!”二叔说着就愤愤地离开了。
我就靠着床坐着,边唯唯沉默地站在一边。护士进来将床边柜子上的那瓶已差不多凋谢的花拿走了,换了一瓶正开得饱满的花。我对着正在离开的护士没好气地说:“把这花拿走,我不喜欢花!”护士只好拿走了。
白念霜的出现让我和边唯唯都觉得意外和紧张。她微笑地朝我走来,将一束鲜花放在我身上,说:“怎么,不欢迎我啊。”看着白念霜送来的花,我得念她的情,于是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嘴上也不好说什么。
“怎么会呢!”我笑着说,赶忙让她坐下了。
边唯唯显得比较慌张,竟然脸红了,两只手都不知放哪儿合适,笨拙地摆弄着衣服,看了看白念霜,又看了看我,就转身退了出去。
我耸起鼻子凑近了那束鲜花,不知为什么,我似乎闻到了野草莓的香气。我沉醉在这种香气之中。白念霜突然起身就往外走,这让我回过神来。
“怎么了?”我直起了身子,急忙问。
“你也没话说,我坐在这儿,也是没趣,还不如走了好呢。”白念霜背对着我,语气里带了点责怪的意味。
我想下床,刚想挪动脚就感到了无比的疼痛,这种疼痛像一个巨大的浪滚,将我全身都卷住了。她回头一见我这样,就快步上前扶我躺下来,紧绷着的脸就有些绷不住了,随着眉梢一动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和你说着玩呢!”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可是,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啊……我只能说,我很抱歉,请你原谅。”
“你别再把那事放心上,我没事。我可不是小心眼,我是真心祝福你们!”她脸上的笑容,像水一样荡漾着,眼里饱含着真诚。
然而她那么说并没让我感到轻松,面对她,我的心里只有惶恐和内疚,我只是不好意思地朝着她笑,任凭我脑子里如何努力地搜索着可谈可聊的话题,我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聪明的白念霜似乎看出了我的窘态,只好无话找话:“夏天快要过去了。”
“还早着呢,天还那么热。”我也随意地说着。
“已过了立秋了呢!这种热杀人的天气也就快过去了。二十多天后就要返回学校了。”她像是庆幸又像是遗憾,猜不出她是喜欢夏天还是秋天。但我认为,她更适合秋天。
对我来说,我最喜欢冬天冷酷表面深藏着的蠢蠢欲动,喜欢漫天飞舞的大雪像月宫中凋落的月桂树叶纷纷扬扬地洒向大地,喜欢万物被雪覆冰封的寂静。
“你爸反对你自由恋爱吗?”我试探着问。
她很仔细地看着我,然后轻晃着头,笑了。但很快这种笑容就从她嘴角慢慢地、不落痕迹地隐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抗争?像我一样。”我凝视着她,说,“我爸现在不反对我和边唯唯交往了。”
她蹙蹙眉,脸上漾起一阵反感。也许我不该和她说这些,我想岔开话题,却找不出合适的话说,但她在沉默几分钟后就说话了:“东南,你真不懂。”她那眼光在一瞬间变得很深沉,很难测。这样的眼神!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深思地看着她,困惑而迷惘了。
她眼底浮动着某种难解的、生动而易感的神色,好像在嘲笑我的笨,于是她不愿多谈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好好保护那个女孩。”
“不对,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固执地望着她,期待她的正解。
“我就是这个意思。”她不耐烦地说,声音有些提高,好像我惹恼了她。
“就让我来猜猜你的意思。”我认真又紧张地说,“你是说,我和边唯唯的感情还会有很多灾难,人为的灾难,而且那个人不是别人,是……”
“我没这样说。”她慌乱地打断了我的话,但她的眼神恰恰显露了她内心的意思。
爸真的是这种人吗?他还将安排怎样的阴谋?无论我考虑得如何周到,我都无法预料前方到底会出现怎样的灾难,因为一个人一旦有了阴谋,总会找到一些合适的机会的。爱情固然需要面对各种考验,可是对于将会出现的有人故意设计的深井和悬崖,我更感到心凉和害怕。想到这儿的时候,我顿时冷战了几下,好像真的看到滚滚灾难在朝着我的方向疯卷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像是自言自语,但我却握着白念霜的手。
她不安地抽出了手,将散乱的鬓发往耳后掖了掖:“如果她够聪明的话,为了你,也为了她自己,她应该马上离开你,越快越好,因为你们根本不能在一起。你只会伤害她,她只是个瘦弱的女孩,她经受不了这种灾难和折磨。你懂吗?”
“不!我不懂!”我被她的话激怒了,顿时不顾疼痛地失声叫着,“你嫉妒我们!你刚才还说是真心祝福我们,可是你终于露出了你的真实想法,你想拆散我们!你根本是在挑拨离间,原来你也只不过是个小人!”
“我不是这样的意思……你误会我了!”白念霜的脸上露出了不被理解的痛苦表情,“我本来不会和你说这些,我是同情你的处境!”
“你同情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倒是我同情你,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你不会为爱而抗争,你不敢挣脱枷锁,你不愿追求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让我告诉你,你很可悲,你很失败,你才真的需要别人同情!”我像受了伤的野兽狂乱地叫着、吼着、嚷着。
“你这人不可理喻!早知道你听不进去,我何必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你真让我失望!”她悲愤的目光冰冷地刺向了我,刺得我更加心慌意乱、口不择言了。
“滚!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我!”我愤然地掉转头去,用力地做了一个要她马上走的手势。
“以后,你会明白的。”她微弱地说着,说完我就听见她哭着跑了出去。
我在她那跌撞的脚步声中深深地垂下头去,无助地将双手支撑在额上,在心底反复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做?我努力想集中涣散的神志,却发现很困难,本来就有些头疼,这会儿就疼得更加厉害了,像被当头劈开似的。
白念霜的那几段话在我耳边一直回响,我越想摆脱她那些话带给我的震撼和害怕,却越甩不掉,反而带给我更大的痛苦。现在的我,真的是一个可怜的我,狼狈的我,失意的我,白念霜说得没错,我值得同情!明明已经意识到了远处那不知何时就要席卷过来的灾难,但我却在自欺欺人!
边唯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握住了我的手。我抬起眼睛望着这个我深深爱着的女孩,心里升起无限的怜惜。她猛地扑进了我的怀里,我不顾被她身体压住的疼痛,抚着她那柔顺的头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的头在我的怀里痛苦地左右晃动着,嘴里低低地、窒息地轻喊着:“东南,我们不可能的!我们分手吧!”
我用力捧起了她的脸,严厉地说:“我不会放走你!我们是一体的,你得和我一起闯关,你明白吗?”
“她刚才说得对,我们应该聪明一点,为了你,也为了我,我们分手吧!”她的泪水弄湿我的衣服,她绝望地说。
“唯唯,我们乐观一些!我们会好好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不好?”我低头吻着她的耳垂,低沉地说。但我的话里却没有十足的底气。
“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边唯唯拼命地晃着头,悲伤而有气无力地说,“我根本配不上你!”
“不许你这样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知道了,你还是不相信我,担心我只是玩弄你的感情,担心我不会坚持到底。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信你!”她痛苦而凄然地轻喊着,“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承认我爱你,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而为难,不想看到你因为我去对抗你的爸爸而让他伤心难过,不想看到你因为我放弃光明的前程!”
我的喉咙紧逼而僵硬,但我还是使足力气地说话:“你只是想借口摆脱我而已,是不是?”我盯住了她的眼睛,眼神里带着的质问和研判让她慌张了。
她好像有些生气了,眉毛似蹙非蹙地动了一下,带着泪声地低吼着:“你别无理取闹!我根本不是这样的意思。”
“你爱我吗?”我用左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郑重而温柔地说,眼睛深情地望入她的内心,更充满着期待。
她睁着泪眼,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也爱你。这就够了。”我用左手抱住了她,又忍着痛用右手困难地轻拂着她的脸,望着她,直望得她的脸有些微微泛红,我就吻住了她那温软的耳垂,然后滑到了她那绯红光洁的脸颊,落到了湿润、柔软、温热的嘴唇上。她先是惊悸着想尽力逃避,后来就安静地配合着我那深情、用力的吻。
我们贴得很紧,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能感觉到各自心中那片美丽的花海已开得灿烂。我在她耳畔轻声说:“有信心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就轻晃了晃头。我再度将嘴唇紧紧地堵住了她的嘴,又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又一次抬起头来,喘息着问:“有信心吗?”
她在我的怀里安静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红晕上更多了丝微笑。我也笑了,又留恋地在她的嘴唇上点了一下,说:“我们要好好的。”
“好好的。”她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可是……”她停住话没再说下去。
是啊,生活有太多太多不可预料的“可是”,然而我们只能这样一路走下去,不管前方出现什么,我们都需要面对。但我们面对这些来势凶猛又出乎意料的“可是”,我们更多的是招架不住。包括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