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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让位

和士开连忙上前,柔声安慰道:“皇上,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免了陆郡君的死罪。”

陆令萱是鲜卑人,东魏末年,其夫反叛被杀,她和儿子一起籍没入宫,沦为宫奴。高洋建立北齐后,将她拨到弟弟长广王高湛的宫中为奴婢。

陆令萱为人精明,善于阿谀逢迎,很得高湛和胡妃的信任。高纬出生时,四十余岁的陆令萱便成为他的乳母。陆令萱小心谨慎,尽心尽力,对小王子照料得十分周到。高湛与胡妃对她相当满意,高纬也跟她特别亲近,称她为“干阿妈”。

高湛当上皇帝后,立高纬为皇太子,陆令萱便更加精心,百般献媚邀宠,深得皇上、皇后和太子的欢心,后来竟被封为郡君。自汉武帝封其母王太后的母亲为郡君以来,历朝历代都只有皇族宗室公主及朝廷四品以上官员的正妻才有享受这一封号的资格,而陆令萱以奴婢的身份竟能得此封号,可见其所得恩宠。

高湛驾崩后,高纬当了皇帝,却不理政事,朝中大权都掌握在胡太后与和士开的手中。不过,由于高纬是陆令萱一手抚养长大的,所以在感情上与她更好,对她几乎言听计从。随着高纬一天天长大,陆令萱的权力也越来越大,成为宫中总管,在后宫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的权欲也日益膨胀,与胡太后逐渐对立。二人都想把小皇帝控制在自己手中,角逐便愈演愈烈。

历史上,北齐其实有一大半是亡在陆令萱手中的。她操纵朝政整整八年,乱政祸国,终使北齐王朝覆灭。她先指使自己的儿子穆提婆和义子高阿那肱、祖珽等一干佞臣诬陷斛律光,唆使皇帝高纬对斛律一家灭族,将斛律皇后打入冷宫,接着又煽风点火,让高纬一杯毒酒赐死了高长恭。从此,北齐长城尽失,她却在后宫继续操纵皇帝的感情生活,给他安排一个又一个女子,直到冯小怜得到高纬专宠,更让皇帝无心国事。很快,齐国便亡于周国之手,高氏皇族或被擒或被杀,竟是无一幸免,而她的儿子穆提婆却投降周国,继续无耻地做官。

对于这样一个人,顾欢深恶痛绝,高俨、高长恭等高氏子弟也是极为厌憎。因而,当和士开提出自己的计策时,他们全都同意,立刻着手布置。

此时,陆令萱已经六十岁,却变本加厉地弄权,不但在后宫与胡太后争权夺利,还将魔掌伸向朝廷,对和士开颐指气使。当初,和士开为了自保,认她做了干娘,现在已是后悔不迭,因而顾欢一提出要杀了这个老虔婆,他便心中狂喜,立刻答应。

当然,高俨并不知道他们谋划要杀的人还包括胡太后。这女人****成性,又愚不可及。高俨太过精明,说不定哪一天她说漏了嘴,就被套出当年高湛驾崩的真相,这对和士开与顾欢来说都太危险了。高长恭和韩子高暗自计议,即使和士开不肯动手,他们也要杀了这个不配做一国之母的女人,以确保顾欢的安全。

胡太后的妹夫冯子琮和高俨关系密切,却一直与和士开不合,得知高俨与和士开的协定后,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为了大局着想,他也只得参与,共同谋划布局。

和士开本就心高气傲,只对顾欢体贴温柔,对皇帝和高俨执礼甚恭,待高长恭与韩子高彬彬有礼,对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和冯子琮虽然不在表面上针锋相对,暗地里却彼此都没给过好脸色,一直不能融洽相处。

顾欢很快便看出来了,私下里对冯子琮说:“不过是共事而已,冯大人原不必勉强自己接受和大人。只是,《礼记》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后汉书》中也说:‘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严苛,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卑职愚钝,觉得此皆至理名言,还请冯大人斟酌。为了江山社稷,大家必须携手合作,否则便功亏一篑,国家危矣。”

冯子琮相当聪明,得她一言提醒,便豁然开朗,“多谢顾将军指点,敝人受教了。”

“不敢当。冯大人乃朝廷柱石,忠君爱民,卑职十分钦佩。”顾欢微笑,“卑职年轻识浅,得义父教诲,方懂得一些为人处世的皮毛,却是远不及冯大人。此刻班门弄斧,还请冯大人不要见笑。”

冯子琮诚恳地道:“令尊为国为民,赤胆忠心,敝人对他一直都很敬重。太师更是开国元勋,功绩彪炳,令人景仰。有他二人为父为师,顾将军自是识见不凡,高人一等。琅琊王能得顾将军相助,大事必成。”

顾欢连声谦逊,至此皆大欢喜。

从这以后,冯子琮便不再处处与和士开作对。和士开聪明过人,不为已甚,既然对方率先做出和解的姿态,他也就不再追击,变得谦和了许多。两人开始真正地合作,事情推进的速度顿时加快。

腊月初八这天,是时下兴起不久的“佛祖成道纪念日”,相传佛祖释迦牟尼便是在这一天悟道成佛。在佛祖六年的苦行中,每日仅食一麻一米,信徒们不忘他所受的苦难,便于每年腊月初八这天吃粥纪念。

数十年前,几位天竺僧人辗转来到中土,将这一习俗带入,渐渐流传开来。这一天遂成为佛门最盛大的节日,并迅速在民间风靡。皇家自然不落人后,不但要进行祭祖敬神等仪式,赐粥宗亲贵族,还要在宫中大宴群臣及家眷。

这是宫廷盛会,除了少数淡泊君子外,人人趋之若鹜。内眷们更是着意打扮,如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高长恭、韩子高与顾欢也按时进宫赴宴。

为便于行事,和士开已经请旨,封韩子高为云麾将军。这个职衔与顾欢的归德大将军品级相等,都是从三品上。

为避免引人注目,顾欢故伎重施,稍稍替韩子高装扮了一下,让他的脸不要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只是普通的英俊而已。因此,当三人走进金碧辉煌的昭阳殿时,最引起大家注意的便是那位出尘不凡的兰陵王,赫赫有名的高长恭。

上来搭讪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们更如过江之鲫,纷纷围了过来。一个个巧笑倩兮,羞涩的、露骨的、含蓄的、大胆的,明示暗示,让人目不暇接。

高长恭一律微笑,礼貌而疏远,客气地应酬,有技巧地拒绝,婉转地表明态度,看上去雍容大度,更让人倾心不已。

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高长恭重重围住,把顾欢和韩子高挤得远远的。两人相视而笑,便退到一旁,隐在巨大的柱子后袖手旁观,乐得轻松自在。

高长恭对他们的举动全都看在眼里,心里颇为无奈,却也感到欣慰。没人注意他们,自然就很安全,这让他放了心。

韩子高笑着轻声对顾欢说:“欢儿,二弟这么受欢迎,你就不怕他有了别人?”

“他不会的。”顾欢看着不远处那个高挑的身影,笃定地微笑,“他不是那种人。”

“真没想到,著名的禽兽家族居然有这么一个君子。”韩子高感慨,“以前听人说起,我和陈茜都认为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现在亲眼所见,这才知道所言非虚,真是难得。”

顾欢笑着看他一眼,“大哥,这里是宫中,你可别乱说什么禽兽家族,小心祸从口出。”

韩子高笑着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我不大明白那些骄奢淫逸的人都是怎么想的,难道玩儿完一个又一个就叫做快乐吗?有人权倾朝野,那又如何?美女堆在他眼前,我看他依然觉得颇为遗憾,因为他永远无法得到最喜欢的人。其实,人生能拥有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就足够了。二弟这样很好,一生能与你携手并肩,同生共死,那便是神仙眷属,其乐无穷。”

“对,我和长恭都是这么想的。”顾欢立刻点头,“我们过得很充实,用不着权势、财富与多余的美色来填补。我有他,他有我,此生足矣。哦,大哥,我们还有你,你也有我们。”

“当然。”韩子高转头看着她,愉快地笑了,“我也很满足。”

这时,前面响起司礼太监高亢的声音:“陛下驾到。”

嘤嘤嗡嗡的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各归本位,恭敬肃立。

十七岁的皇帝高纬身穿绯色龙袍,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明明长得俊美挺拔,脸上却满是酒色过度的憔悴,精神也不大好,看上去大为失色。

他无精打采地走到御座那儿坐下,殿中诸人立刻跪下见礼,齐声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免礼。”

司礼太监中气十足,大声道:“众臣免礼。”

大家这才站起身来。

这时,胡太后、陆令萱与斛律皇后带着后宫一干妃嫔走了出来。她们全都穿着华丽的盛装,戴满了贵重的首饰,在高纬的两旁按品级分别坐下。

大家又按规矩抱拳躬身,参见了太后、皇后、郡君及各位娘娘。后宫自然以太后为尊,陆令萱再是骄横,此时也不得不收敛。胡太后志得意满,冲下面摆了摆手,笑着说:“今天是节庆,众位爱卿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大家便齐声道:“谢太后。”

高纬有些不耐烦,又挥了一下手。

司礼太监大声道:“各归原位,坐。”

大家便道:“谢皇上。”然后恭谨地退回去坐下。

顾欢就像是在看电影一样看着眼前的场景。他们前面放着一溜的长条几案,两三个人共用一桌,她就和高长恭、韩子高坐在一起。太监宫女捧着丰盛的酒菜蔬果,鱼贯而出,一一放到他们面前。

高纬拿起白玉酒杯,冲着大家举了举,也懒得说什么场面话,便一饮而尽。

其他人也就一起饮了,然后便开吃。

按规矩,自是要音乐或歌舞助兴。高纬最喜欢欣赏胡乐,有名的擅奏胡乐的乐师曹妙达身穿胡服,最先在一旁弹奏。清越的琵琶声交织萦回,缭绕盘旋,斜倚在龙榻上的高纬一脸怡然,微合双目,手上轻轻打着节拍。他不动筷,殿上众人自然也都不敢动,全都安静地洗耳恭听。

一曲奏罢,不少大臣都忍不住喝彩,高纬龙颜大悦,即兴颁旨:“佳音,佳音,孤今重赏,封尔为王。”

群臣闻言,顿时惊诧,曹妙达赶紧伏地谢恩。一些正直的大臣都在心里不以为然,觉得皇帝此举荒唐,却不敢开口劝谏。

接着,宫中的乐伎奏出喜庆的音乐,一班歌舞伎袅袅婷婷地出场,在殿中轻歌曼舞,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顾欢微笑着。如此华丽的场景,就是未来那些砸了上亿资金的大片也做不出来。身在其间,很容易被感染,被震撼。她喝了两口酒,忍不住喃喃地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韩子高立刻侧耳细听,她却不说了。高长恭转头问她:“还有呢?”

顾欢挑了挑眉,便把整阕词读了出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声音轻柔,韵味十足,伴着乐声、歌声,还有彩衣翩跹的舞伎做背景,让坐在她两边的高长恭与韩子高一时间都有了恍惚的感觉,似乎真的身在天上宫阙,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正在回味那醉人的感觉,御座上的高纬忽然问道:“小怜呢?”

高长恭身份尊贵,因而被安排在前面。他们离高纬并不远,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清醒过来,不再陶醉,转头看了过去。

高纬看着刚为他生下太子高恒的穆贵妃,眼里闪现着奇特的狂热,脸上满是迫不及待。

顾欢心里有数。他们刚开始按计划行事的时候,她便向和士开建议,让他想办法把穆贵妃的侍婢冯小怜送给高纬。和士开虽然不解其意,但此举惠而不费,与他们所谋之事并无冲突,便听她的话,略施小计,很快就办成了。

现在看来,果然见了效。

穆黄花本来是斛律皇后的侍婢,后来被高纬看上,陆令萱见机得快,立刻收她为义女,助她得封贵妃。去年她生下高纬的长子后,陆令萱又出主意,将孩子过继给一直未曾生育的斛律皇后,因而这孩子得以名正言顺地封为太子。穆黄花本想着母凭子贵,可以再进一步,与皇后比肩,谁知风水轮流转,高纬竟又看上了她的侍婢,令她欲哭无泪,还得故作大方,做出温良贤惠的模样。

听高纬一问,她赶紧赔着笑,轻言细语地说:“小怜身子有些不适,臣妾便让她留在宫里将养,不用跟来侍候。皇上请稍待,臣妾这就派人去传她来。”

高纬满意地“嗯”了一声,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穆黄花心下稍安,立刻着人去自己宫中,唤冯小怜速来昭阳殿。

斛律皇后端坐在那里,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她比高纬大几岁,为人也稳重正派。当年高湛为了笼络斛律一家,在高纬还是太子时便做主将她娶做太子妃,两人其实没什么感情。高纬继承了他父皇的作风,一向贪花好色,也不怎么去她宫中。只因她的父亲斛律光乃一代名将,族中叔伯也都能征善战,这才对她维持着尊重。此时,见高纬在朝堂之上还惦记着奴婢的奴婢,她心里很不痛快,却又无可奈何。

下面歌舞不停,一曲接着一曲。大臣们含笑观赏,尽情吃喝,除了几个有心人外,都没注意到帝后妃嫔之间的暗流涌动。

将近半个时辰后,一个少女从偏门悄悄走了进来,在太监的引导下垂首走上丹墀。她穿着普通的宫女服饰,身段苗条,肌肤白皙,一张瓜子脸上明眸皓齿,虽然年龄不过十三四岁,却已是国色天香。

高纬看见她,顿时眼前一亮,竟亲自从御座上站起来,迎了上去,拉着少女的手回座,将她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圈得紧紧的。他眉开眼笑地拿起几案上的酒盅送到她嘴边,喂她缓缓喝下。

那少女晕生双颊,笑靥如花,倚在高纬怀里,仿佛柔弱无骨,让那位少年皇帝深深迷醉。他旁若无人地与她说笑,又亲手喂她吃喝,关怀得无微不至。

下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都觉得不成体统,却又不敢吭声。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干佞臣则笑逐颜开,似乎对皇帝此举颇为嘉许。

高长恭看了几眼,忽然转头,低声问道:“欢儿,你怎么知道皇上定会对那个女子如此宠爱?”

顾欢早有准备,闻言便笑,“偶然听人说起,穆贵妃身边有个绝色的小丫头,能弹会舞,人也很机灵,我想皇上多半会喜欢,所以就提了个建议。即便皇上对她没兴趣,也与我们无碍。”

“那倒是。”高长恭微微点头,宠爱地搂了搂她的腰,马上意识到场合不对,赶紧放开,笑着说,“这是个好主意,成效显著。”

韩子高也点头,“是啊,对于好色之人,美人计屡试不爽。不过,若是这样的人做一国之君,只怕烽火戏诸侯的事不久就会发生了。”

高长恭的脸色微微一沉,随即恢复了正常。他抬眼看向对面的高俨,笑着举了举杯。高俨也很愉快,拿起杯子,对着他遥遥一举,然后一饮而尽。

顾欢四处看看,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义父不在邺城。”

“没事,太师过几日便回来了。”高长恭安慰她,“我们又不会离开这里,你会见着他的。”

“嗯。”顾欢微笑着点头。

就这么热热闹闹的,时间便很快过去了。高纬抱着冯小怜一直不撒手,谁也不理,一颗心全在她身上。穆贵妃原是斛律皇后的侍婢,现在又觊觎她的位置,自然不想与她多说什么。两人虽然坐在一起,却是一言不发。其他妃嫔坐得远,倒是比较自由,关系稍好一些的便有说有笑,性情内向的也能自得其乐。

陆令萱的头发已经白了,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得意之情。一个奴婢现在能与一国太后平起平坐,那的确是值得炫耀的成就。

胡太后端着架子,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却收效甚微,不由得恼怒不已。

陆令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像胡太后这种幼稚愚蠢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闲闲地靠着锦垫,感觉到胡太后隐忍的郁闷,心里不由得有了一种猫戏老鼠的舒畅。她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状似殷勤地替胡太后斟满,笑着说:“太后请。”

她这边一动,在一旁侍候的宫女连忙上前,帮着扶住酒杯,然后从她手中接过酒壶,到后面去添酒。

胡太后斜睨了陆令萱一眼,不便公开拂逆她表现出的好意,只得拿起杯子,淡淡地道:“有劳郡君了。”然后缓缓喝下杯中的美酒,算是给了她个面子。

陆令萱虚情假意地说:“自当服侍太后。”

胡太后放下杯子,不耐烦与她斗嘴,眼睛习惯性地看向丹墀之下。

和士开坐在群臣之首,俊逸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他迎向她的目光,眼中缓缓地流露出道别之意。那是胡太后一生中见到的最后的风景。

她陶醉在那春水般的情意里,渐渐地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再也看不清那个让她迷恋不已的人。她以为自己是喝醉了,不由得摇了摇头。顿时,她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一甜,几口黑血喷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一头扎到陆令萱身上。

跪在旁边侍候的两个宫女吓得尖叫起来。殿中人均是一惊,乐声止息,舞伎愣在那里,人人都看向丹墀之上。

高纬还抱着冯小怜,呆呆地看着旁边倒地的胡太后,头脑中一片空白。

高俨已经站起身来,飞奔上去,小心翼翼地将胡太后扶起,焦急地叫道:“母后,母后。”

和士开迅速起身,喝道:“谁都不许动。来人,保护皇上,快传太医。”

他的话音未落,殿外便如潮水般涌进来大批全副武装的羽林军,气势汹汹地守在各处,手中的刀剑闪烁着寒光。

女眷们大都没见过这种阵势,紧张得浑身直发抖,有些人吓得失声痛哭,更有些人承受不住殿中弥漫的巨大压力,竟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高长恭已经冲上丹墀,一脸关心地帮着高俨查看胡太后的情形,顺便制住了陆令萱。

冯子琮和韩子高都不动声色地暗中盯着一旁的穆提婆、高阿那肱、祖珽等人,以防他们突然发难。

事起仓促,这些人也都呆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相顾。

胡太后七窍流血,一看便是中毒之兆,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眼看着就没气了。高俨抱着母亲,心里终究有些难受,悲痛之中却仍然没忘大计。他猛地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陆令萱,怒喝道:“你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在满朝文武面前毒害太后,简直令人发指。来人,给我拿下。”

“是。”早已冲进来保护皇上的一群羽林军齐声答应,便有几个人过去,将陆令萱提起来,反扭双手,拖拽出去。

这个得意忘形、骄横跋扈的女人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情,顿时骇得尖叫起来,再也顾不得身份脸面,一边挣扎一边哀求:“皇上,皇上,冤枉啊,那不是我做的,不是啊,皇上……”

穆提婆这时才清醒过来,起身就想上前阻止。

高长恭沉声下令:“拿下。”

韩子高长身而起,直扑到穆提婆面前,一招漂亮的近身擒拿,便将他按倒在地。

高俨慢慢将胡太后放下,起身挺立在丹墀之上,朗声道:“陆令萱犯上作乱,鸩杀太后,意图谋反,罪大恶极,着有司迅速查明其同党,严惩不贷。”

下面众人亲眼目睹这宫廷巨变,都不敢多说只言片语,齐齐抱拳躬身,答道:“是。”

高俨沉着镇定地道:“兰陵王高大人、淮阳王和大人、吏部尚书冯大人和两位顾将军留下,其他人这就出宫吧。太后遭遇不幸,这是国丧,大人们最好各归其府,安守本分,不要妄动。”他的神情严厉,说出来的话更让所有人不敢轻视。

历朝历代,宫廷政变都伴随着血流成河,稍有不慎,就可能受到牵连。齐国的几朝皇帝均是如此,那些王公大臣们谁也不想卷进去,都希望能置身事外,以保万全。

听完高俨的话,他们立刻向上行礼,恭敬地齐声答道:“是。”随即鱼贯退出。

宏伟的大殿很快便显得异常空旷与安静,没有人说话,都看着高俨,等他指示。

高俨转头对那些后妃们说:“请各位娘娘回宫歇息吧,此事与你们无关,尽管放心。”

斛律皇后出身军人世家,虽陡遭大变,却是处变不惊。斛律光现为并州刺史,远在晋阳,自然不能替她拿主意,她决定顺其自然,看看情况再说,便向高俨点了点头,从容起身,带着面如土色的后宫妃嫔们离开了。

高纬抱着冯小怜,一直不松手,现在仍然不肯放开。他其实已经惊呆了,到现在也没回过神来。冯小怜如坐针毡,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高俨神色平和,略带悲痛地对高纬说:“母后大去,请皇兄节哀。此处脏污,多有不便,咱们这就去太极殿,和几位大人商议治丧之事吧。”

高纬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了看躺在地上、形容可怖的胡太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几个人,心里半点主意也没有,便点了点头,“好。”

立刻有大太监上前,服侍着他离开。高纬放下冯小怜,却仍然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高俨叫过掌管羽林军的左武卫将军,要他安排将胡太后的遗体装殓起来,并监督宫中太监将昭阳殿清理干净,这才走了出去。高长恭、和士开、冯子琮、韩子高与顾欢依次跟在后面。

御道上的积雪已经扫到两旁,堆积起来。高纬抱着冯小怜坐上御辇,后面几个人冒着寒风步行,很快便到了不远处的太极殿。

他们进入偏殿,高纬坐到暖炕上,皱起眉头看着高俨,疑惑地说:“二弟,母后真的薨了吗?这事不会是干阿妈做的,她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高俨冷哼一声,“陆令萱身份贱微,得父皇母后垂怜,将她封为郡君,她却不思报恩,尽在宫中弄权,对母后的位置虎视眈眈,以致权欲熏心,胆大妄为,竟公然在朝堂之上毒杀母后。皇兄,陆令萱罪孽深重,一定要杀,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能轻饶。”

高纬看向和士开,哀求道:“和爱卿,干阿妈也是你的干娘。你说,她是不是这样的人?”

和士开轻叹一声,温言劝道:“皇上,太后饮了陆郡君亲手斟的酒后,立刻毒发身亡,此事有目共睹,不是皇上或微臣能为之开脱的。”

高纬不知所措地看向冯子琮,忽然想起他是太后的妹夫,自然不会为陆令萱说话,便看向高长恭,央求道:“兰陵王,你帮朕说说,就饶了干阿妈一命吧。”

高长恭板着脸,礼貌地说:“皇上,陆郡君毒杀太后,臣实不知该以何种理由赦免她。”

高纬愣在那里,忽然落下泪来,接着放声大哭,“我不要干阿妈死,不要干阿妈死。”

高俨顿时黑了脸,只觉得有这样的大哥、这样的皇帝,简直丢脸至极。

和士开连忙上前,柔声安慰道:“皇上,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免了陆郡君的死罪。”

高纬如获至宝,立刻跳下地,一把抓住和士开的手,欣喜地问:“真的?是什么法子?”

和士开微笑着说:“皇上替陆郡君承担了这件事,下个罪己诏,并将皇位传于琅琊王,学先皇退位,做皇太兄,从此过逍遥快乐的日子,岂不甚好?琅琊王登基后,便可赦免陆郡君之罪,让她继续陪着皇上。此外,皇上喜欢的后宫女子,都可陪在身边。一切用度仍与现在无异,却可不再操心国事,那就快活似神仙了。”说着,他瞄了冯小怜一眼。

那女孩一凛,赶紧上前扶住高纬,却聪明地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

高纬听和士开这么一说,不由得颇为心动,再侧头看看冯小怜,便痴痴地问:“小怜会一直陪着我吗?”

“那当然。”和士开肯定地笑道,“冯姑娘自然要陪着皇上,并可立即封她为妃。”

高纬再问:“那我干阿妈也会陪着我,对吗?”

“是啊。”和士开温柔地说,“臣保证。”

高纬天真地道:“好,和爱卿,我相信你。二弟,我把皇位给你,你把干阿妈还给我。但你要对天起誓,保证做到今天所说的这一切,并且永不伤害我和我身边人的性命。我本来就不想管什么国事,但我要过快活日子。”

高俨严肃地说:“皇天在上,我高俨一旦登基为帝,定不辜负皇兄传位之情,保证尊他为皇太兄,一切用度与现在无异,并保证不伤害皇兄及其身边诸人的性命。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高纬很满意,转身搂住冯小怜,开心地说:“你们去办吧,我可以和小怜回宫了吧?”

几个人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此时自然不想节外生枝,便一齐躬身施礼,道:“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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