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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坚守

高长恭对着河对岸一抱拳,朗声道:“可汗,劝降就不必了。我们会死战到底,绝不投降。”

突厥大军一队一队地飞驰而来,马蹄扬起尘沙,漫天飞舞,声势浩大。

顾欢凝目观望,忽然说:“趁他们尚未合围,我们必须派人抢先冲出去,找到大哥和宇文邕。我们拖住他们,争取就在这里消灭突厥的佗钵可汗。”

“对。”高长恭看了看周围的形势,便道,“我带人出去掩护。让十八骑分成两队,你跟着他们一起冲出去。一队去找大哥,你带队去找宇文邕。”

“不,我不会走。”顾欢斩钉截铁,“你安排他们去,我跟你一起掠阵。”

眼下形势紧迫,高长恭也知道顾欢对自己情深义重,决计不会离开,便不再多言。他立刻派人回去,叫苍头、犀角、大力的所有战士过来,将谷中大石奋力推出,阻塞进谷通道,同时派一队身法轻灵、反应敏捷的战士搭人梯攀上谷口两边的山崖,再抛下绳子,将数十名弓箭手拉了上去。

顾欢匆匆写好给宇文邕的信,交给高震。

兰陵十八骑已有一人在柏谷阵亡,现有十七人尽皆在此。高长恭将他们分成两队,高强带七个人往西南,寻找韩子高。高震带八个人往西北,寻找宇文邕或其他周国军队,尽全力将顾欢的信送到宇文邕手上。

分派完毕,高长恭召集一千骑,便与顾欢一道,冲出谷口,一字排开,站在河边。

河对岸的突厥人显然都是一怔,却并没有动作,有两人拨转马头,向后飞驰,估计是去禀报。

这时,兰陵十八骑从谷口出来,在高长恭他们的身后,贴着山壁狂奔而去。为了迷惑敌人,他们一起向南疾驰,奔出十多里后再分道扬镳,各自去寻找援军。

突厥人正在安排从上下游同时渡河,这时的注意力又大都被高长恭吸引,均未留意悄然离去的那十七个人。

高长恭未带盔胄,即使隔着十余丈水面,那些突厥人也能看清他无与伦比的俊美容颜。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身上的铠甲闪烁着银光,更显丰神俊朗,冷峻威严。在他的两旁,齐军将士军容严整,气势如虹。虽然众寡悬殊,他们却都凛然不惧,随时准备向前冲击。

河对岸的突厥人始终没动,黑压压的人群里只有当中一条线上有略微的挪移,似乎士兵们正在让出一条路。过了一会儿,最前面的突厥人向两旁分开,几个人策马走了出来。

最前面的人骑在一匹神骏的黄骠马上,个头不高,很壮实,皮肤黝黑,宽脸高额。他头上戴着黄金盔,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袍,腰带上镶着一圈翡翠,脖子上重重叠叠地挂着数串玉石玛瑙,耳垂上吊着大大的金环,手指上戴了数个戒指,挂着的刀鞘上也尽是宝石,一看便价值不菲。

那人腆着有些凸出的大肚子,兴奋地坐在马上,大声笑道:“早就听说齐国的兰陵王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爷,你就留在我这里吧,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虽然本可汗已经有了可贺敦,不过还是可以收下你。王爷国色天香,本可汗不会小气,必定重重有赏。王爷要什么,本可汗就给什么,如果咱们突厥没有,本可汗就派人去南边,找那两个儿子去要。”

他说的是汉话,虽然有些生硬,却也让人听得很清楚。大部分突厥人都能听懂一些汉话,顿时哈哈大笑,纷纷扬刀,同时叫道:“美人,美人。”

高长恭微微一笑,并不气恼。齐国的其他将士却都有些按捺不住,一提马缰,便想冲过去厮杀。

顾欢抢先开口,止住了他们的冲动。她朗声道:“兰陵王的俊美与英勇,天下皆知,倾慕他的人不知凡几。佗钵可汗对我们王爷倾心,想以身相许,做我家王爷的小妾,甚至愿将这万里江山拱手相让,任我家王爷予取予求,这都可以理解。只是,你又老又丑,不免令人倒尽胃口,想要得到兰陵王的青睐,只好等下辈子投个好胎再说了。”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朗,这一番话传得远远的,送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齐军千名官兵全都放声大笑,对着河那边叫骂。

“那就是一只癞蛤蟆嘛。”

“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

高长恭听着顾欢故意曲解佗钵可汗的意思,一席话堵得他面皮紫涨,恼羞成怒,不由得心里暗笑。想要斗嘴,只怕十个佗钵可汗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顾欢。

佗钵可汗大怒,忽然用突厥话破口大骂。顾欢不甘示弱,立刻用突厥话回骂。佗钵可汗有些吃惊,扬声问她:“你这小娘们是哪里人?怎么会说咱们突厥话?”

“你这老匹夫不会说人话。”顾欢冷笑,“突厥话有什么难学的?本将军想说,自然就会说了。”

佗钵可汗身旁有不少人,均是达官显贵,纷纷指着顾欢大骂。齐军官兵自是不甘示弱,立刻戟指回骂过去。一边用突厥话,一边用汉话,而且都不是通用语,全是各地方言。双方都听得云里雾里,纯粹鸡同鸭讲。

顾欢第一次看到这种骂阵,实在忍不住,在马上捧腹大笑。高长恭也觉好笑,只是仍然端坐,风度仪容分毫不减。

双方你来我往,直骂了两刻的工夫,这才渐渐停歇。佗钵可汗看着顾欢,笑容可掬地说:“这位原来便是中原的巾帼英雄顾大将军,失敬,失敬。令尊坚守长城,让我们屡攻不下,虽然可恨,却也让人好生相敬。”

顾欢收敛笑容,肃然道:“可汗过奖了。家父保境安民,屡挫来犯之敌,实为将军本分。若不是突厥年年侵我国土,杀我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家父何至于终年镇守边关,我父女长久不得团圆?如此国仇家恨,自是要回报可汗的。”

佗钵可汗放声大笑,“顾小姐的回报本可汗很期待啊,不若顾小姐就嫁给我,聘礼好说。本可汗再将你父亲接来,你们不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团聚了?”

高长恭淡淡地道:“顾将军乃本王的王妃,可汗就不必痴心妄想了。”

“哦?”佗钵可汗一挑眉,“原来是夫唱妇随,倒让人好生羡慕。不过,世人都说郎才女貌,才是天生一对,你们却是倒过来了,女才男貌,不免让人笑掉大牙。”

高长恭微笑,“我们怎么样,用不着别人来操这份闲心。至于本王有没有才,相信可汗很快就会知道了。”说着,他忽然抬手,向后一挥。

本来站在河边的齐军立刻同时拨马向后,一阵风般驰入谷中。

高长恭对着河对岸一抱拳,朗声道:“可汗,劝降就不必了。我们会死战到底,绝不投降。”话音未落,他与顾欢同时回马,奔进谷口。

这时,谷中的大石已被那些勇士推到狭窄的入口处,堵在那里,只留下仅容一骑通过的缝隙。高长恭让顾欢先进去,自己随后驰入。守卫谷口的齐军士兵手握长戟,崖上的弓手拿着弓弩,全都指着对面。

高长恭下了马,轻声对顾欢说:“我们必须守到五天以上,你看能行吗?”

“只能尽力而为了。”顾欢低低地道,“不过,打阵地战,突厥人远远比不过我们,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优势。”

“嗯。”高长恭点头,“幸好箭矢够用,我们每人带着三百支,还有五十匹空马,驮了上万支。多亏你爹英明,又心疼女儿,把那天战场上收集来的突厥长箭分了不少给我们。”

“是啊。”顾欢也笑了,“靠这些箭,顶两三天是没问题的。省着点用,再搞些草船借箭之类的动作,或许可以撑到五天以后。突厥人每次作战基本上就是向前猛冲,没什么战术。这里地势狭窄,居高临下,就如一个瓶颈。他们即便有千军万马,一次也只能冲进两三百人,我们只管放箭就能挡住他们。如果突厥调整战法,我们再随机应变。”

“对。”高长恭赞同她的看法,“我瞧那个佗钵可汗的意思,似乎想要生擒你我,那至少一开始不会不顾一切地狂攻,总会留有余地,这就对我们更为有利。”

“是啊。”顾欢点头,随即笑道,“其实,他最初的目标只有你,后来看到了我,才临时起意,想连我一并擒住。”

“就先让他做梦吧,只怕很快就会变成他的噩梦。”高长恭拍拍她的肩,“那咱们就各自去做事,我管这里,你负责后援。”

“好。”顾欢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困惑地看向他,“你说,佗钵可汗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看这阵势,分明不是偶遇,而是蓄意,一定有人走漏消息给他。如果是这样,那他调集大批兵力过来,突厥廷帐便成了一座空城,很容易就会被周军攻破。你说,他这样做却是何意?难道擒住你我比他的江山社稷还重要?”

高长恭双眉微皱,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你说得对。据我推测,出卖我们的叛徒一定是齐国人。我们与周国同时进军,只有皇上、朝中的几位重臣和参与制订用兵方略的几位大将军知道。他们都很可靠,绝不会说出去。因此,普通官兵根本不知道周国也同时出兵讨伐突厥,齐国的百姓就更不清楚了。再加上周国一向与突厥交好,他们也不会往这方面去猜,肯定以为只是齐国孤军深入,而我是此次进军的统帅,如果擒住我或杀了我,咱们这次北伐就算失败了,齐国的脸面丢尽,皇上的尊严也荡然无存,以后只怕很多年都不可能再伐突厥,只能乖乖臣服于他。哼,佗钵可汗打的如意算盘原本不错,可惜他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到后来,他的脸上露出讥嘲的笑容。

“你说得对,定是如此。”顾欢点头,“佗钵可汗肯定还派了军队去阻截大哥,不过,大哥一定让他们讨不了好去。”

“是啊。”高长恭对她笑了笑,“大哥那边你尽管放心。只要我们能守住,大哥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我相信。”顾欢信心十足,便转身去做事了。

佗钵可汗并未下令进攻,却派了一队人马在谷口外叫阵。这些人大概久居边关,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字正腔圆,只是在措辞方面未能领会中原文化的精妙,有些不伦不类。

“兰陵王,我们可汗听说你英雄了得,这才不远万里,带着我们来领略你的风采,哪知一见面你便龟缩不出。你那张脸生得像个娘们儿,为人也像个娘们儿,一点也不痛快。”

“兰陵王,你若是条汉子,要么出来与我们可汗一战,要么就穿上我们可汗送你的衣服,带上女人用的首饰,弹弹琴,跳跳舞,承认自己就是个娘们儿吧。”

“正是,这是可汗的可贺敦送你的衣服首饰,你不如从了我们可汗,也可苟延残喘,苟且偷安,留下一条小命。”

“对啊,我们可汗一定会重重有赏。你生得花容月貌,何苦在这里丢了小命?”

说到后来,便尽是污言秽语。

高长恭守在谷口,懒洋洋地靠着大石,仿佛没有听见。其他士兵却都没那么好气量,个个恨得咬牙切齿,不断对他说:“元帅,打吧。”

高长恭淡淡地道:“三国时,诸葛亮北上伐魏,在五丈原围住司马懿。他急于与魏军决战,可司马懿却高挂免战牌。诸葛亮便派人去城下叫骂,还送女人的小衣给他。司马懿却稳坐钓鱼台,就是不出战。耗到最后,诸葛亮大败而归。这佗钵可汗不过是学了一点诸葛亮的皮毛,想用激将法把我骂出去,与他在外面决战。你们再英勇,能打得过百倍于我们的敌人吗?都耐心守着,不管他们做什么、说什么,别去理会,也不用回骂,何必费那个工夫?太阳这么好,不妨养养神,到时候好狠狠地痛打他们。”

那些士兵顿时心平气和,都笑着应道:“是,我们听元帅的。”

那些人骂了半天,还真有人骑了马过来,将一套女人衣服、两三样首饰以及一把龟兹琵琶放在谷口前的地上,满脸讥讽地对着谷中大笑几声,这才掉头离去。

高长恭探头看了看,对身旁的亲兵说:“去,把东西拿进来。”

那个年轻的士兵一怔,“元帅,他们是来辱你的,你真要拿啊?”

高长恭这才发现自己没说清楚,便笑道:“叫你拿那把琴,别的不要。”

“哦。”那士兵仍然不明白,但只要不拿女人的衣服首饰,那就行了。他立刻从大石间的缝隙穿出去,从地上捡起琴便跑了回来。

高长恭接过来看了看。这琴造型独特,梨形音箱,四弦四柱,曲项,是横抱着用拨子弹奏的西域琵琶,主要产自龟兹,后来被一些西域乐工带到中原,深受大家喜爱。

高长恭对那个士兵说:“你把琴拿进去,交给顾将军。”

“是。”那个小兵答应一声,飞奔而去。

顾欢正在与军中的伙夫盘算,按十日计算,每天控制消耗粮草的数量。看到士兵拿来的琵琶,听他说了此琴的来历,不由得微笑起来,轻轻地道:“谢谢。”

那个战士腼腆地说:“将军,不用客气。”便迅速往谷口跑去。

顾欢将琴拿到存放粮草的小山洞里,继续出来忙碌。

午时刚过,谷外响起了沉闷的牛角号,接着便传来喊杀声。在山谷里面的树林中休息待命的将士们都没动,仍然保持着或坐或躺的姿势,头却无一例外地转向谷口的方向。一时间,谷中鸦雀无声,似乎连空气都紧张得凝固起来。

所有官兵都很清楚,突厥人进攻了。

分别从栗水上游与下游渡河的突厥人有三千余人,从两边包抄过来,将谷口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堵得严严实实。等到吃完午饭,谷中仍未有动静,佗钵可汗便不再等待,下令进攻。

进入谷口的路很窄,最多只能容十人并骑。突厥人的前队纵马往谷中猛冲,后队则拉弓放箭,给予掩护。

充满野性的呐喊声在谷中回荡,守卫谷口的齐军却相当镇定,无一人慌乱。他们都有多次战斗经验,个个勇悍,从不畏惧。

高长恭冷静地在大石后面看着迅速冲来的突厥人,估算好距离,大喝一声:“放箭。”

立刻,崖上的齐军弓箭手同时放开弓弦,数十支箭如雨般射向敌人。为了节约,他们没有用弩,使的全是强弓,射出的箭势大力沉,只要射中人体,便会深深地钻进去。

只听痛哼声不断响起,最前面的十余个突厥人应弦而倒,尽皆人仰马翻,后面的人收势不住,也纷纷绊倒在地,滚作一团。

崖上的箭不断射向继续向前冲锋的突厥队伍,谷口的执戟长命令所有执戟手将长戟伸出去,就如一块人工钉板,直指欲扑上来的敌人。

不时有突厥人被急驰中突然绊倒的马远远摔出,向谷口直飞过来,却均被钉在那些长戟上。他们长声惨呼,浑身痉挛,很快便咽了气,看得后面的突厥人都有些胆战心惊。那些齐军战士随手抖落尸体,镇定地将长戟再次伸出,继续刺杀来犯之敌。

突厥人的箭不断射进谷口,飞上山崖,也有齐军士兵受伤或牺牲,但没有人为之悲伤恐惧,他们将死伤者挪开,便立刻有后续的人补上位置,继续战斗。

顾欢率领着临时组成的救护队将死伤官兵抬回谷中,死者妥善安放在一边,伤者立即予以救治。

一切都有条不紊,没有人慌乱,没有人泄气,更没有人退却。

从中午到傍晚,突厥人发动了十余次冲锋,前赴后继,异常勇悍。高长恭率领战士们顽强抵抗,浴血苦战,杀死敌军两千余人。从谷口到河边,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汩汩流出,汇成小溪,染红了栗水,在夕阳下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趁着突厥人退出,还未发动下一次进攻,打了半天仗的齐军战士撤下,换上来一批用完晚膳的生力军。

高长恭却没退下,仍然守在他的位置上。顾欢过去找到他,将吃食和水囊递到他手上,伸手替他脱下头上的盔胄,轻声说:“快吃吧。”

高长恭“嗯”了一声,倚着大石坐下,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

顾欢站到他原来的位置上,注意敌人的动静。

看着那些死去的人与马重重叠叠地堆在一起,顾欢面色凝重,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高长恭,便忍住了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高长恭咽下最后一口面饼,一边喝水一边站了起来。

顾欢正要跟他谈谈自己的看法,便听到谷外隐隐响起马蹄声,还有叱喝声与兵刃相击声。她咽下已到嘴边的话,轻笑道:“佗钵可汗还算厚道,至少给了你吃饭的时间。”

高长恭笑了笑,没吭声,凝目向外看去。

只见有七个身穿齐国军服的人出现在谷口,他们身上都是血迹斑斑,骑在马上摇摇欲坠,似乎人人都受伤不轻。一队突厥人紧紧追在他们身后,有的挥刀疾砍,有的开弓放箭。那几个人的处境相当危险,如果无人救援,必死无疑。

有人大声叫道:“元帅,元帅,我们回来了。”说的是正宗汉话,带着浓重的沧州口音,高长恭觉得有些耳熟,随即便想起来,他是自己派出去寻找韩子高的那个仁勇副尉关仲强。

谷口的战士都有些兴奋,执戟长带头想要出去接应。

“站住。”高长恭喝止了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新换上来的这位执戟长相当不解,“元帅,他是我们自己人啊。”

高长恭怒道:“退下,回你的位置。”

“是。”执戟长不敢硬顶,只得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高长恭问顾欢:“你怎么看?”

顾欢一直在注意观察,这时便简明扼要地说:“突厥人的刀挥出来很猛,准头却很差,连他们的衣服都没碰上,射出的箭就更不成样子了。”

“是啊,我也觉得蹊跷。”高长恭冷笑,“突厥人将这里围得如铁桶一般,他们是怎么冲过千军万马,进到这里的?”

那人见谷口里没有动静,又声嘶力竭地叫道:“元帅,元帅,我带着顾大将军给您的信。元帅……”

高长恭打断他的话,单刀直入,厉声问道:“仁勇副尉关仲强,你为什么要出卖我?究竟有什么好处,能让你投靠突厥,犯下这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背信弃义,叛国投敌,不顾家人安危,出卖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到底是为什么?你对得起你关家的列祖列宗吗?”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金石之声。关仲强猝不及防,脸上猛地出现惊诧之色,随后便知道已露破绽,这出戏再也演不下去,便停下舞刀的手,做了个手势。

那些追击他的突厥人果然全都住手。其他六个扮作齐军的人也都勒马站下,转头看向谷口。这下,齐军都看得很清楚,他们全是突厥人。

顿时,崖上崖下响起一片骂声。那个刚才想带着弟兄出去救他的执戟长更是激动,想着差点被他害死,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关仲强脸色惨淡,骑马踏在一片尸体上,久久不语。

高长恭与顾欢都没吭声,心里却已料到,只怕仁勇校尉和他们带出去的二十个战士全都被害了,消息自然传不到韩子高那里。佗钵可汗肯定是从关仲强那里得知自己的动向,这才来得如此之快。

等到骂声渐低,关仲强才道:“元帅,卑职出身低微,靠军功才一步步升做九品副尉,而仁勇校尉一向畏敌如虎,上阵时常常趁人不注意往后退,缩在自己人的阵营中。这样的人,就因为他娘是斛律光将军的长子斛律武都的乳母,一进军中就能坐到这个位子,而且骄横跋扈,欺凌下属。卑职被他多次辱骂,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出征前,卑职的妹子听到消息,赶来想见卑职一面,不想却被他用强****。卑职的妹子本是要出嫁的人了,这时没脸回家,就……跳了河……”说到这里,他泣不成声。

齐军的骂声渐渐停了下来,谷口一片安静。

斛律光有五个儿子。次子斛律须达勇贯三军,已经战死沙场。三子斛律世雄和四子斛律恒伽现在都任职中护军、开府仪同三司,表现出色。小儿子斛律钟年纪尚幼,留在斛律夫人身边。唯有长子斛律武都十分不成气,现任开府仪同三司、梁二州刺史,长期以来却并无功绩,无论所到何处,都专事搜刮,鱼肉百姓,就连家中奴仆也成了恶霸。对此高长恭早有耳闻,只是碍于斛律光的情面,不便提起。没想到,就因为斛律武都的一个奴才,便造成今日的险恶局面,很可能他们这三千人马将全军覆没。

高长恭双手一撑,便攀上了大石。他挺立其上,缓缓地道:“关仲强,仁勇校尉强奸民女,便是犯了王法与军规,你为什么不向上禀报,将他军法从事?”

“禀报了。”关仲强一脸凄然,“他是斛律武都大人的人,长官也不敢动他。”

“那就越级向上禀报。”高长恭大怒,“如果他们都不理,你就来找我。不管他是谁的人,我也定斩不饶。”

关仲强苦笑,“元帅,您是好人,可您是堂堂王爷,卑职哪里有机会接近您?如今,卑职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事来,啥话也别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我一家老小的安全,你们都不能活着回去。对不起。”说完,他回马便走。

崖上的弓手全都义愤填膺,不等高长恭发令,便纷纷放箭,向他射去。

那关仲强果然骁勇,一手舞刀,将箭尽数挡开,已是纵马疾驰而去。那几个佯装齐军的突厥人没他反应那么快,全都中箭落马。扮作追兵的突厥人立刻返身撤退,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百忙中还张弓引箭,向大石上的高长恭射来。

高长恭一偏头,将箭矢一把握住,反手掷出。一个受伤的突厥人起身正想上马逃走,被那枝箭射中后心,立刻倒地毙命。

在崖上战士的喝彩声中,高长恭跳下来,重新隐蔽在大石后面。

顾欢看着外面尸横遍野的情景,凑到高长恭耳边,低低地道:“长恭,我们刚才的分析有误。我们计算了所有的外部条件,却忘了计算佗钵可汗的残忍与突厥人的虎狼之性。”

“是。”高长恭微微点头,声音很轻很轻,“明天他们如果再这么攻一天,尸体就可以垒到堵塞谷口的大石这么高。突厥人可以踩在他们同伴的尸首上,或者以这些死去的人马为掩护,长驱直入,攻进谷中。”

“对。”顾欢沉默片刻,缓缓地道,“我们最多只有明天了,后天很难再守住。”

高长恭侧过脸去,深深地看着她,“无论还能守多久,我们都将战斗到底。”

顾欢重重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同生共死。”

高长恭也笑了,紧握着她的手,坚定地点头,“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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